如果能過簡樸生活，人生就自由了一半

湯馨敏

1

最近我請了個會計，花了二十元錢，便宜得不可想象，因為她沒有會計證，又不會做賬，啥啥都不會，另外，還是童工。

她只有九歲。她是我們家桔子。

那天我引誘她：“你想不想知道我們家到底有多少錢？想不想知道一個家庭運轉的秘密？想不想知道錢到底是從哪里來的又到哪里去了？”

她兩眼發亮：“想啊！”

于是我找出一個賬本，讓她給我記賬。花出去的項目比較多，基本上都在我的手機微信支出里面，要把每天的花費統計，記在支出欄，至于賺進來的錢，要記在進賬欄，這些要求非常簡單，三分鐘就教明白了。

我為什么要請桔子做會計？因為有兩件事情觸動了我。

朋友A的侄女，這半年來和父母關系惡劣。女孩22歲，在幼兒園當老師，月入四千，基本月光，她想要父母為她買輛車，這個事提過幾次了，因為父母經濟能力有限，拒絕了她，她一生氣，竟然幾個月都不搭理父母。

朋友B的侄兒，大學畢業后在家人幫助下找到一份工作，月入八千，小伙子上了半年班，兜里有了點錢就開始發飄，以各種名義游說父母，最后將父母辛苦積攢的養老錢搜刮一空，變成首付買了輛寶馬，結果新車開了半個月，發生碰撞，昂貴的修車費和月供，壓得全家喘不過氣來，朋友看到這個情況拍案而起，把侄兒帶到自己開的公司，讓他干最辛苦的活，每月只發最低保障的生活費，其他收入強制性還貸款。

朋友A和朋友B同時感嘆：現在的年輕人，怎么就這么不靠譜？剛剛工作，錢還沒賺幾個，就惦記著買車，車子就是一消耗品，開幾年后就是一堆廢鐵，為了滿足這個欲望，絲毫也不考慮家庭未來和父母生活質量。

2

以前在新聞里看到“大學生網貸家破人亡”的新聞，覺得離自己很遠，而這兩個身邊的故事，讓我真實地感到，這些不知人間疾苦的“猛子”，原來就在身邊，他們并不是一個兩個，而是一大群。

這些“猛子”是怎么培養出來的？據朋友A和朋友B描述，這兩個年輕人雖然家境一般，但父母從不虧欠他們，基本上要啥給啥，另外，他們的成長過程中基本上只管讀書，對家事和家庭命運一無所知漠不關心。

想起暑假時去香港比賽，我們一行中有個媽媽，在高鐵站免稅店瘋狂掃貨一萬多，全是高檔化妝品和香水，這是讀大二的大女兒交代給她的任務。之前她給我們看女兒寫來的購物清單，密密麻麻好多項，當時賽程很緊，這個媽媽沒有時間也不敢獨自去商場購物，我們幾個給她出主意，建議她以不安全為由拒絕購買，但女兒堅持要這些東西。最后這個媽媽妥協了，在免稅店全部買齊了大女兒要的東西。她購買這些的時候，小女兒就在身邊竄來竄去，反復地嗅著那些香水噴在紙片上的味道。

這個媽媽顯然很愛孩子，她自己過得簡樸，買東西經常貨比三家，她有一個軟肋：不忍心拒絕孩子的任何要求。她家境不錯，家里拆遷，丈夫又做生意，這一萬多的單她可以輕松地支付，但是，她顯然沒有想過，孩子的欲望會水漲船高，今天要一萬多化妝品，明天就可能要幾十萬的首飾，后天可能會要幾百萬的豪車，如果父母一直無條件沒底線地給予，總有一天，她會買不起她的單，那時該怎么辦？就算父母能夠一直買單，一個心里只裝著物質欲望的孩子，會給家庭和社會帶來什么？會有真正的競爭力嗎？他能走多遠？

無數的“猛子”，是無數父母喂養的結果。

3

在我的養育觀里，大學畢業孩子就要徹底斷奶，家長的舢板要及時抽掉，父母有多少財富，都與孩子無關，孩子從此不再是孩子，他是一個成人，在生活這個波濤洶涌的海上，他必須像個成人一樣，小心翼翼地守護好他的船只，竭盡所能地劃向夢想的旅途。

如果一個成年人整天惦記著一輛車一件衣，他基本上就廢了。他完全沒有遠方。這些消耗性的消費，會不斷誘惑他，捆綁他，榨取他，直到他徹底淪陷無力掙扎。他會成為一個不定時炸彈。誰沾上誰倒霉。伴侶、父母和兒女，隨時可能被炸得血肉橫飛。

中年是退潮后的沙灘。誰在裸奔，誰穿了衣服，一目了然。

我觀察人們，發現真正過得自由的，并不是賺錢最多的那撥。有幾個朋友，年輕時奮力打拼，現在已經實現了財務自由，他們過著簡樸的生活，做著喜歡的事情，內心安詳喜悅。

而那些賺得最多的，他們想賺得更多，還在被自己的欲望驅趕著，生命狀態并不好。

賺得不多不少的，有相當一部分，每年雄心勃勃往購物車里囤貨，備戰雙十一——他們是千手觀音，年年砍手年年長手，左手賺錢右手花掉，欲望不息買買不停。

我也曾在商場流連忘返，也曾迷戀過那些衣服包包和香水，不過比這些更迷戀的，是如何搭建一個自由的人生。我后來發現一個秘密：如果能過簡樸生活，人生就自由了一半。因為不需要為奢華買單，所以省掉了很多勞苦，如果在這基礎上，能集中精力安心去做喜歡的事情，完全有希望獲得人生自由。這種人生，節制、干凈、簡單，遵循內心導向，相比那些被裹挾的喧囂擁擠不明所以的人生，要有意義得多。

從媒體辭職這十年，我能夠安詳地陪伴桔子成長，能夠安靜地注視窗外江水流逝，能夠安心地看書寫字，很大程度，得益于我的生活方式——我們家一直過著簡樸的生活。因為簡樸，生活壓力不大，也不那么擔心，未來會糟糕到哪里去。

這就是我聘請桔子當會計的原因。作為家庭和社會的一個成員，她需要感知家庭動脈的跳動，需要和每個家庭成員建立命運共擔的責任心，需要知道如何管理欲望和生活，如何搭建自己的人生大廈。這些內容，學校一般不會教她。

4

這個小會計花了一個周末，把我家近兩個月的賬算清楚了以后，提了好幾個財務建議：

首先，超市那一百多一只的純土鴨是堅決不能再買了，要買，也只能一次買半只。她控訴我：“你每次都把一只鴨子一鍋燉了，吃到后來我們都不想吃了就倒掉了，太浪費了！”（我總共也就倒掉了兩回好吧！）

其次，二十五元一條的黃花魚要換成草魚。她說：“都是魚，黃花魚那么一點點大，一餐就吃完了，還是冰凍的，十幾塊錢可以買一大條活草魚，魚頭可以燉豆腐，魚肉可以吃好幾餐，比黃花魚劃算多了！”（這個是聽我娘念叨我時學到的，自從桔子當了會計，她和我娘迅速站隊，經常一起數落我的鋪張浪費。）

另外，衣服一定要少買，能不買就不買。她說：“你看兒童節你幫我買的裙子，花了好幾百，好看是好看，掛在柜子里一次也沒有穿過，過兩年就小了，只能送給別人了，還不如買書，幾百元可以買一堆，你能看我能看，以后我的崽崽還能看！”（喂，那裙子當時是誰一步三回頭來著？）

前不久，桔子爸拎來一堆二手衣，說給桔子穿，那些衣服正好是桔子的碼子，有的還很好看，我掐指一算，立馬反應過來：這是他女朋友給桔子的。當時的感覺怪怪的，前夫的女朋友把她女兒穿剩的衣服給了我女兒，我女兒到底是穿還是不穿啊？這是一個問題。我就去問桔子，桔子大大咧咧地說：“這也是人家阿姨的心意，我當然要穿啦！”于是清洗干凈，放進她的衣柜。又省了一筆銀子。桔子有個貼心的準后媽，還真不錯嘛。

5

自從聘請桔子當會計后，我感覺我們家越來越有錢了。因為有人監督，我花起錢來不像過去那么隨心所欲，不知不覺就砍掉了很多支出。對了，本來說好的那二十元月薪，我也省了，因為這個會計看到國庫還有貸款，不僅不收報酬，還千方百計琢磨著要創收幫我還貸款呢。

昨夜，桔子跟我聊天：“媽媽，以后我跳芭蕾舞，肯定賺不到好多錢，你要有心理準備。”

“那你還跳嗎？”

“跳啊！”

“賺不到錢你也跳，傻不傻啊？”

“我花得不多，你也花得不多，外婆花得更少，總是會發點工資給我的吧，只要我們不亂花錢，我就能一直快樂地跳下去。”

——說得跟真的一樣。

——這是當了兩個月會計后，一個九歲孩子對自由人生的領悟和規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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