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課;安迪·西蒙斯

在英雄現身之前,沒有人知道,英雄是什么樣子的。
生活中的英雄,常常以平凡人的樣貌出現。他們有時穿著制服,有時穿著睡衣,甚至,有時候,他們的樣子會嚇跑小孩子。
但確鑿無疑,他們就是英雄。
而我們需要做的,是永遠永遠,不要讓恐懼或偏見蒙蔽了自己的雙眼。
□ 安迪·西蒙斯
在一家小超市的收銀區,幾名警察圍著一個煩躁不安的女人站著。
那是在7月里,當天紐約市的氣溫接近32攝氏度,三名警察跑進了這家小超市,想買點冷飲解暑,沒想到卻在這里碰上了意外的一幕。
剛進超市,三名警員(他們分別叫路易斯·索霍、伊薩尼迪·奎瓦斯和邁克爾·里維拉)就碰上了一名保安求助。保安說有人涉嫌在商場偷竊。警官們迅速去到現場,那個正在被問話的女人看上去不像慣偷。她很害怕,眼淚淌了一臉。
警員們查看了女人的包包,里面是裝著食物的瓶瓶罐罐,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我太餓了。”女人小聲說。
女人是被當場拿住的,毫無疑問,她會被銬起來,然后去坐牢,就因為她饑腸轆轆而且身無分文。但是,警員們突然之間有了別的打算。
“她拿的那些食物,我們付錢。”警官路易斯·索喬說。
保安吃驚得張大了嘴。
在索喬警官說出這句話之前,三名警員一句話也沒有討論,也沒有互相確認過眼神。此時此刻,一切盡在不言中。他們拿起女人的包包,護送她來到收銀機前,每位警官各替她付了10美元。
好了,今天這個女人不會被抓起來了。
女人感激得只能流淚。她用頭巾捂住臉,擦著眼淚,不停地說:“謝謝,謝謝你們。”
為警員們的善舉感動的人不止她一個。一位叫保羅·博伊莫夫斯基的紐約市民當時正在店里,他被現場所見深深打動,于是拍下照片,發到了社交網絡上。
但是警員們從來就沒想過去博人氣。他們這么做,想法其實很簡單。索喬警官說:“當面看著人家那么犯難,然后你又能幫上點忙,為什么不伸手幫一把呢?她的確是餓壞了。大家都是人,看到這樣的事,你很難甩手不管。”
“那是一個非常美麗,又非常真實的時刻。”保羅·博伊莫夫斯基在社交網絡上說。
□ 安迪·西蒙斯
珍妮絲·埃斯波西托永遠不會忘記,皮特·迪潘托救了她的命。
2017年10月10日晚上,大約10點15分,珍妮絲走出紐約貝爾波特火車站,跳上自己的本田奧德賽,開車回家。20分鐘后,她就能見到丈夫和7歲的兒子了。她剛去看了母親,這條路走了無數次了,開車幾乎想都不用想:左轉上車站路,再左轉上蒙托克快速路,然后——
“砰”!不知從哪里竄出來一輛車,攔腰撞了上來。這一撞將詹妮絲的小箱型車推出去大約30米,卡在了火車鐵軌上。她坐在車里,受了點輕傷,要命的是車撞加上安全氣囊爆出的沖力,弄得整個人暈乎乎的。
那一刻,皮特·迪潘托正準備睡覺。他剛合上書,蓋上被子,就聽到外面傳來金屬物的尖銳撞擊聲,還有玻璃的碎裂聲,聲音來處,離臥室窗外不遠。
身為志愿消防員和退休教師,64歲的迪潘托是個說干就干的人。他一把抓起手電筒,穿著睡衣就跑出了門。“是個消防員就會這么做,”他說,“時刻準備著救險。”
迪潘托看到的第一輛車,距離他前院600米遠,就是那輛肇事車。他看了看情況,斷定司機沒事,然后環顧四周,發現珍妮絲的箱型車卡在兩條鐵軌之間。這時候他聽到了令人心悸的鐘鳴聲:火車就快到了。
“平交道口的柵欄開始降下來,我看見了火車頭的前燈。”迪潘托后來這樣回憶當時的情景。他沖向珍妮絲的小車,猛敲司機側窗。她看著他,眼神渙散,“我在哪兒啊?”她說。她看上去沒有受傷。
“親愛的,你卡在鐵軌上了!”迪潘托喊道,“得趕快把你弄下來!”他猛地拉了拉車門把手,可是車門撞得變形,卡住了。火車正以超過100公里的時速疾馳而來。
迪潘托跑到乘客一側,大力把門推開,心里祈求著,上帝啊,別讓她給卡住了!他推開癟掉的安全氣囊,抓住珍妮絲的胳膊,把她從駕駛席拖到副駕位上,拽她出了車門,再緊走幾步,兩個人一起躲到旁邊的一個信號箱后面。
大約6秒鐘不到,他估計,飛馳而來的火車就撞上了小車。
第二天,迪潘托對記者說:“這事就像一部好萊塢電影。”
“這部好萊塢電影還有個插曲,”南部國家救護隊隊長格雷格·米格里諾補充說,“昨晚,我們的英雄沒有坐消防車,他是穿著睡衣來的。”
□ 摩根·萊德洛
我來自加州橙縣,在紐波特海灘擔任了五季海岸救生員。我的工作崗位在一個海角上,這里出了名的潮大浪急,景色優美但海水兇險。
救生員的工作是日夜輪班的。有一次晚班,我在15號瞭望臺當值。我右手邊的兩個片區是救生員邁克的管區,他在17號瞭望臺,我和他共事已經好幾年了。
那天晚上,我正盯著夜晚的海面,邁克給我打來了電話,“嘿,我這邊有幾個小家伙,得去警告他們一聲。你瞧著點我這邊。”
我說了聲“沒問題”,掛斷了電話。
這是我們的規矩,救生員在當班的時候離開瞭望臺,必須知會同事,以防意外。果然,邁克剛掛了電話,抓起救生圈往瞭望臺下跑,我就看見一個大浪頭打過來,蓋在那兩個孩子頭上,一下就把他們壓到水面下去了。好在浪頭成型之前邁克已經發現不妙,他現在正在海灘上全速向海里奔過去。
我掃視水面,只看到兩個小鼻子在波濤洶涌中一起一伏。
我丟下望遠鏡,趕緊打電話通知其他同事:“17號片區雙重救援——17號已出發,我也去。”這時候,邁克已經沖過了沖浪線。與此同時,海灘上的一個女人,估計是兩個孩子的母親,發現了海面上大事不好,站起身來開始尖叫。我拼命朝她沖過去,可我還沒跑到一半,邁克就已經夠著了兩個孩子。
那是一對八九歲模樣的兄妹。邁克后來告訴我,他先夠到那個小男孩,等他轉頭去撈小姑娘時,她已經開始下沉,他不得不一把探到水下,抓住她的頭發把她拉上來。
邁克避開浪涌,游到平緩的水面,帶著兩個孩子往回游。我跑到那位母親面前時,邁克已經把孩子們帶回到齊腰深的水里。安全了。可是孩子們已經脫力,根本走不動,邁克就干脆抱起他們往回走,一只胳膊下面夾了一個。
我轉臉對他們的媽媽說:“嘿,沒事了,他們安全了。”我看到她的恐懼慢慢消失了。
但是,就在這時,她回頭看過去,第一次看清了邁克的樣子。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我看到她再次驚恐萬狀的表情,就像發生了一件什么別的險情,跟剛才的大浪一樣,分分鐘會要她孩子的命。
她沖到邁克跟前,一把拉過兩個孩子,拖著他們走了。
連聲謝謝都沒有。
我呆住了。
邁克長大成人的日子有多不容易,看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了。他身上有好多處嚇人的紋身,剃得精光的頭上還留著一個疤,是被破啤酒瓶砸的。也許吧,他不是海灘上最親切討喜的救生員,而且,我承認,我跟邁克的關系也不是那么的親密。

討人喜歡,他差得太遠,可是海灘救生,他真有一手。那天晚上,要是換個人在17號瞭望臺當值,就算是我在,九成可能是那位母親沒法帶著她的兩個孩子回家。
我自己有一雙兒女,他們年紀很小,我大概知道那位母親給嚇成了什么樣子,所以我同情她。她對邁克的態度很不怎么樣,因為他那樣子確實很嚇人。或者她這輩子根本就沒見識過邁克這樣的人,他這副模樣跟她心目中的瀟灑騎士,差距太遠了。
無論如何,他剛剛救了她的兩個孩子,這個事實是無法改變的。所以,我很難理解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連一聲感謝都沒有。
邁克什么也沒說。他只是瞥了我一眼,聳聳肩,然后慢跑回了他的瞭望臺。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如果今天再向邁克問起這件事,我懷疑他是否還記得。但我是不會忘記的。那天回到瞭望臺時,我向自己保證,絕不能讓恐懼或者偏見蒙蔽自己。擦亮雙眼,才認得出眼前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