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線無商機

玉清

采訪筆記“疫情期間，因為在微商平臺賣口罩，我是既賠了錢，又丟了客戶。”阿雅在微信的另一端說。這種表述，和人們想象中“微商在疫情期間賣口罩暴富”的情景大相徑庭。

作為一位資深微商，阿雅之前在朋友圈里的信譽都是非常好的。她曾為顯示誠信，毫不忌諱地在朋友圈里展示自己身份證的全部內容，一個1989年出生的女孩，身份證照片上的模樣顯得十分干練，目光炯炯有神。

“現在，我在幾個顧客群里不停地解釋，把前期組織大家團購口罩失敗的來龍去脈說清，以證明自己不是騙子。”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但現在她還沒有找回顧客的信任。

“我能做微商，很大程度上是靠親戚。”阿雅說，我是在山東出生，親戚大多在福建和廣東，另有一些親戚在澳洲、歐洲以及美國定居。六七年前，親戚里就有人憑借這關系做淘寶、微商的海外代購生意。我是在畢業后決心做這一行，也有4年多了。

早先，我主要做奶粉、化妝品、輕奢包包之類的海外代購。我自覺為人實在，也頗得客戶信任。新冠肺炎疫情爆發前，我已經有了50多個群，每個群都有200多人，他們大多都從我這買過代購商品。我每天維護客戶，發布新品、打包快遞，兩耳不聞窗外事，忙得很充實。2020年春節前兩天，群里客戶突然爭先恐后問我能否從海外代購口罩，我這才得知疫情已經很嚴重。

我立刻聯系遠在歐洲和澳洲的親戚。起初很順利，親戚在當地超市藥房采購幾大箱口罩，略加價就發過來。我親戚很多都干代購，需求相同，最終分到我手里的，只有2000多個N95和5000多個一次性普通口罩。

面對客戶潮水般的詢問，我和親戚們在網上開了個會，研究怎么辦。我們算作一個松散的家族生意，彼此非常信任，一位親戚主動請纓說，這么大的需求量，國外采購不現實，他認識好多廣東和福建的外貿出口廠家，都有制作口罩的能力，可在國內訂貨。

疫情初期，多數人沒意識到口罩會緊缺到后來的那種程度，所以當時向那些廠家訂貨時還是很容易的。廠家只表示，一次性醫用口罩會比正常情況晚三四天交貨，出廠價上浮20%即1.1元一個。包括我在內，家族里的微商都在群里和各位客戶溝通，表示價格會上浮到1.5元一個，交貨期在10天之內。

群里顧客對10天的交貨期毫無異議，價格上，對我們只上浮30%多的做法更是非常認可，稱贊我們是良心商家。隨后就是如同潮水般的轉款、訂貨。一次性醫用口罩更換頻率高，很多顧客同時還要替親友采購，因此訂購量非常大。我在短時間內就收到了20萬只口罩的貨款，到了晚上匯總時，已經達到35萬個定量。

疫情不是一天一變，而是一時一變。那天晚上，得知疫情已經比想象中的嚴重，而且口罩的定量也遠超預估時，大家湊在一起的訂單量達到200多萬個。

廠家的口風突然變了，說很難保證交貨時間。

為保障盡快拿到貨，我們決定立刻給對方打款，因為圈子里已經在瘋傳，由于生產廠家的產能有限，會把生產出來的口罩優先交付給已付款的客戶。在這個時段，無論是多好的合作關系，都代替不了現金。

貨款很快打過去了，而且是同時分散給三個廠家，希望減輕他們壓力，如期交貨。在這個期間，藥房已買不到口罩，群里的顧客催得很急。10天時間過去了，我們沒能把貨發到任何一個顧客的手上。

原因很簡單，我們也沒收到貨。

那些天，我們幾乎天天和廣東的廠家溝通，他們一會兒借口原材料采購不到，一會兒又說做口罩的補邊壓合設備壞了，隨后又說消毒揮發的地方承載不了這么大的量，只能分批進行，總之，就是讓我們等。

我們察覺到事情不對，因為這時在各大微商群里，一個普通的醫用一次性口罩已經賣到了4元的價格，甚至有的微商賣到了10元一只的驚人價位。

微信群里的客戶坐不住了，紛紛向我們要貨。我們的解釋沒人相信，開始有人在群里發各種消息，稱我們是借疫情騙錢的微商，因為當時網上已開始流傳“某某微商聲稱能訂到口罩，收到幾十萬元貨款突然消失”之類的消息。

好在我的客戶群體不太相信我會干出這種事，但另一種傳言則更具殺傷力——群里有人說，像我這樣的微商，會先用1.5元的價格向大家出售，例如賣出去30萬只，等于融到45萬元現金。微商會用這筆錢去訂購口罩，等拿到現貨后，卻告訴買家沒有貨。因為這時口罩價格已經漲到了4元一只，微商只要按照1.5元的價格向顧客退款，隨后再以4元的價格賣給新的購買者，來回一倒手，等于用別人的錢空手套白狼，囤積口罩爆賺一筆。

一時間，幾乎所有人都小窗我，催我發貨。所有人情緒都不好，有的氣勢洶洶威脅要舉報，有的和我講道理，有的苦苦哀求……

到第十三天的時候，我們已經意識到被廠家耍了——網上流傳的微商空手套白狼，其實恰恰相反，是那些廠家在疫情期間發現口罩的巨大利潤空間，拼命生產，但只肯賣給出價最高的主顧。像我們這樣最早下訂單的主顧，由于單價不高，就被一再擱置。無論我們怎么威逼利誘，無良廠家只有一句話，你要等不起，那就把錢退給你們。

2月上旬，是我們整個家族微商網絡最痛苦的階段。我們利用自有資金，同時在多個小的口罩生產廠家下單，有好幾位親戚不顧個人危險，偷偷開車跑到汕頭那邊的口罩工廠，蹲守在機器邊，提防貨被撬走。同時又不計成本，從海外采購同類口罩郵寄回來，即便這樣東拼西湊仍不夠。而且，我們整體采購成本已達到2.2元一只，如果還按照1.5元發給顧客，會賠得一塌糊涂。

經過家族里幾位年長親戚的反復商議，決定和顧客實話實說，同時按照2.2元一只的價格賣給顧客保本。比如顧客之前訂購了500只口罩，付了750元，現在按2.2元一只折算，就只給對方發過去341只口罩，郵費我們負擔。

消息一在群里公布，更驗證了我們微商囤積居奇的謠言，立刻迎來罵聲一片，怎么解釋都沒用。大家罵歸罵，卻沒有一個退貨，因為他們也知道，在當時的市場環境下，2.2元的價格一點兒都不高，他們生恐我們再抬價，一致讓我迅速發貨。

雖然我們問心無愧，賠了10%左右本金，但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隨著疫情逐漸緩解，國內口罩產量大幅提升，人們買口罩容易了，立刻有大量顧客憤怒地退群。

這就是一個說出來誰都不相信的事實——疫情期間，我們賣最炙手可熱的商品口罩，結果，不但賠了錢，還損失了大量客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