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彬
作為中國法治史上的里程碑,《民法典》橫空出世,中國的百年法治夢圓。
不過,也有人在法律圈子里半撒嬌半玩笑地說:“半生所學,化為烏有”“拿了法學畢業證書,中年歸來,依舊是法盲”。
的確,新的《民法典》有著1260條法條的體量,而且它的頒行也意味著之前的《合同法》《物權法》《侵權責任法》《繼承法》《婚姻法》《擔保法》以及《民法通則》的廢止。那么,中國民法體系是要推倒從來嗎?
法學圈子里開開玩笑、發發牢騷也就罷了,傳到圈外很容易給別人造成誤解,以為這次《民法典》是“另起爐灶”,其實是將之前已經頒行的單行民法進行合并、編纂,做出了很多的更新,也修改了不少的法條,但主體沒有改。
要看到,《民法典》不是一字不可刪的宗教經典,相反,作為法律,它必須回答時代之問、觀照現實中出現的新問題,這樣就意味著它就得不停更新。凱文·凱利在他的名著《失控》中,不厭其煩地探討“系統的自我進化”和適應問題。拿破侖時代公布的《法國民法典》,雖然號稱適用至今,其實每個法條后面都打了多個補丁,以適應當初立法者沒有想到的現實情況。
這不是一部“顛覆性”的民法典,而是一部總結性歸納性的民法。
法學界有個笑話就是《埃塞俄比亞民法典》,那是由民法專家“拍腦袋”制訂的“最完備”的民法典,但是埃塞俄比亞的現實擺在那里,你可以想象這部法律的“執行效果”。所以,世界上沒有一部十全十美的民法典,而是要讓民法典適合這個民族的社會現實。
說到了“推倒重來”式的修法,夠得上思想家托馬斯·庫恩所說的“范式轉換”的修法,過去40年里,大概只有1996年《刑事訴訟法》、1997年的《刑法》以及1999年統一之后的《合同法》,前兩部法律確認了程序正義原則、無罪推定原則,后一部法律則明確了契約自由原則,這些才是中國法制史上的“轉折點”,而這次《民法典》是穩步前進的里程碑。
以1999年的《合同法》來說,它之前有三部不同的合同法:一部叫《技術合同法》,一部叫《涉外合同法》,一部叫《經濟合同法》。這三部“前合同法”有著明顯行政干預的特征、計劃經濟特征,上級部門意見成為作為合同成立、解除的條件,這明顯違背了民法自治的原則,也和當時已經方興未艾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格格不入。
比如,“合同違反了法律”該不該認定無效呢?沒有經過法律訓練的人會覺得:應該無效,違法的合同怎么能有效?但你仔細一琢磨,如果開發商賣給你房子,等到交房的時候,房價漲了,開發商說當時沒有取得售房許可證,就要認定原合同無效,這對誰有利呢?
作為《民法》一部分的《合同法》的本質,還是要保護契約自由、保護市場的穩定預期,也為了防止那只“閑不下來的手”對市場資源配置的不合理干涉。
1999年的《合同法》合并了之前三部“合同法”,確立了契約自由的基本原則,確立了合同,只有在違反法律和國務院行政法規的情況下才是無效的,這就是一個“范式轉換”,從計劃經濟的范式進入了市場經濟的范式,從行政主導變成了“當事人意思自治”,為中國市場經濟奠定了非常堅實的制度基礎。
如今《民法典》雖然有多達1260條,但這不是一部“顛覆性”的民法典,而是一部總結性歸納性的民法,是對于中國改革開放40多年來財產原則、權利義務關系的一個集大成的總結。所以,不存在民法典讓你“半生所學,化為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