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谷崎潤一郎《各有所好》中的女性登場人物形象

摘要：日本近現代文壇大文豪谷崎潤一郎（1886-1965）作為日本唯美主義文學的代表人物，發表了一系列膾炙人口的文學作品。《各有所好》作為谷崎潤一郎告別西洋崇拜轉向古典回歸的轉型之作，在人物塑造上做出了許多改變。本文將通過分析小說《各有所好》中的女性登場人物形象，來解讀人物背后蘊藏的作者谷崎潤一郎的創作意識。

關鍵詞：《各有所好》;谷崎潤一郎;女性登場人物形象

谷崎潤一郎（1886-1965）作為日本文學史上的大文豪，是日本唯美主義文學的代表人物。縱觀日本的明治時代后期以及整個大正時期，日本文壇對谷崎潤一郎的以“否定道義”為主題的文學創作的評價卻一直是毀譽參半。一改這一現象，使谷崎潤一郎開始被譽為表現日本傳統之美的作家的作品，正是這一部《各有所好》。迄今為止，關于這位大文豪的轉型之作《各有所好》的先行研究分為兩種，一種是對小說原形的研究，也就是將小說與谷崎潤一郎的情感經歷結合起來去考察小說中的人物形象。另一種則是，通過對《各有所好》文本的分析，去研究谷崎潤一郎的古典志向以及告別西洋趣味的意識。作為谷崎潤一郎的轉型之作，《各有所好》從情節結構、人物造型到敘事方式等都表現出了不同程度的變化。

整體上《各有所好》圍繞主人公斯波要和其妻子美佐子的離婚展開。而故事情節卻一反谷崎“否定道義”的華麗文風，展現了個人欲望和世俗道德之間的矛盾。敘事風格也從華美艷麗轉變為淡泊的隨筆式敘述。這些在《各有所好》中表現出的不同于谷崎潤一郎以往的創作現象，引起了讀者對作者當時的創作意識的好奇心。在本文中，筆者將通過對小說中的女性登場人物的分析，來解讀小說《各有所好》。

谷崎潤一郎一直是一位塑造“女性形象”的高手。在小說《各有所好》中出現的三位主要的女性人物也是各有特色。加上谷崎在創作這部作品時恰好經歷了日本文壇有名的“讓妻事件”，年齡上也邁入了不惑之年，因此這部小說中的人物夾雜著作者對婚姻和女性的看法，賦予了人物更深的內涵。谷崎潤一郎在小說中共塑造了三個個性迥異的女性和兩個代表不同階段的男性人物。三個女性人物有，主人公波斯要的妻子美佐子，老人的小妾阿久，波斯要的情婦露易絲;而兩個男性人物則是主人公波斯要以及波斯要的岳父。

小說中的主人公波斯要在尋找與妻子離婚的方法時，把自己的目光轉移到了岳父的小妾阿久身上。阿久這種傳統的安靜的小巧的像凈琉璃木偶一樣的女性，被谷崎認為是“永遠的女性”。雖然在諸多先行研究中并不少見對 “永遠的女性”這一定義的解讀和批判，卻鮮少談到被比作凈琉璃木偶時體現的“提線木偶”的特質。凈琉璃作為日本關西地區古典舞臺藝術形式之一，主要以控制木偶的形式完成表演。原本無表情無生命的木偶在操縱師的操控下完成表演，可以說木偶的行為和生命都皆由操縱師賦予。

小說中的阿久也同樣如此。對于初次登場的阿久，谷崎描寫道：“與世無爭的，不論是什么情況都會說‘是，是。的，像是沒有靈魂的女人”“一直是疲倦和憂郁之色的主人的阿久似乎和小春有一些共通之處。”而阿久的舉止又是如何表現出來的呢？在小說中，阿久都伴隨老人一同出現，所有的舉止包括寒暄、微笑、找老人的煙斗，彈三味線，旅行，吟唱歌謠等都以老人為中心。如果把阿久比作木偶，那么老人則可謂是操縱師。正是老人和阿久的相處方式和形象讓主人公波斯要在看凈琉璃木偶劇時，把舞臺上的木偶和操縱師之間的支配關系代入到了阿久和老人的關系之中。對于如提線木偶一樣的阿久來說，不僅僅是行為，就連存在的意義也由老人和旁人來賦予。比如，老人在讓阿久彈奏三味線是為了品味“年輕女人在榻榻米上稍微扭曲著身體彈奏三味線的姿態”;主人公波斯要在見到阿久和老人的相處模式后感嘆，“原來如此，所謂的凈琉璃木偶劇是要一邊有小妾在身旁陪著，一邊喝酒看的東西啊。”

小說中的小妾阿久的形象確實如凈琉璃木偶一樣，是處于老人的操縱下行動的形象。可以說被谷崎潤一郎譽為“永遠的女性”的阿久，實際上只是一個被操縱的空殼子，反映了谷崎潤一郎在這一時期提出的命題—“女人是玩具和神”中的玩具性。

而反觀另一位女性—主人公波斯要的妻子—美佐子。美佐子的形象被譽為“谷崎文學中的劃時代的女性。因為美佐子是第一個可以并列在男性之列的女性”確實，小說中的美佐子可以說是出生于日本近代化和時代替換之際，接受了新思想的新時代女性。在美佐子身上并存著來自傳統的要求以及來自西洋的解放女性的思想。對于這一特點，谷崎潤一郎在小說中借助登場人物美佐子的表弟高夏和波斯要的對話總結為，美佐子用“娼婦型”的妝容包裹著“良母型”的靈魂，一語道破了剛開始接受新思想還未能擺脫傳統道德教育的新女性的弱點。對于像美佐子這樣的女性，正如小說主人公在苦心尋找一個能夠讓妻子免遭世俗批評的離婚方法一樣，谷崎潤一郎似乎也非常想要給她一個圓滿的妥當的結局。而這種顧慮帶來的卻是美佐子在“娼婦型”和“母婦型”的女性形象之間徘徊的痛苦。可以說，這種來自男性視角的二元式的定義體現了美佐子式的女性只能要么“賢妻”要么“娼婦”的無奈。而另一方面，由于這種形象與其他谷崎文學中的女性形象大相徑庭，在以往的谷崎文學中，很少見試圖用娼婦型的妝容去粉飾“良母型”的本質的形象，因此美佐子的形象體現出一種“改造不徹底”的特點。在小說中，這一特征之下的美佐子被丈夫波斯要視作與自己具有平等的“權利”—當夫妻之間沒有情感時，可以和其他男性交往的人。在波斯要看來，是社會其他人的目光使美佐子無法在婚姻的名分下去交往其他男性，即使婚姻已經名存實亡。而小說中的對婚姻和對妻子的態度，不能不說美佐子的形象，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了作者谷崎潤一郎自己的婚姻觀。谷崎潤一郎把自己的妻子讓給佐藤春夫而震驚整個文壇的“小田原事件”和“讓妻事件”，也恰巧證明了這一點。不僅如此，美佐子由于傳統的“賢妻良母”思想和社會對女性在婚姻當中的角色期待，被塑造成游離于“娼婦型”和“良母型”之間的角色，兼具兩種類型的特質，反映了個人欲望和傳統道德之間的矛盾。

而另一個女性人物，主人公的情婦—露易絲來說，對露易絲的操縱性則體現在“粉飾身體”這一現象中。在小說第十二章中突然登場的露易絲，在谷崎潤一郎的筆下，被描繪成是一個穿著類似清朝刺繡官服的睡衣上衣，腳上穿著法式靴子的，全身涂抹著一層薄薄的白粉的朝鮮俄羅斯混血的娼婦。由于露易絲的母親有土耳其人的血統，因此她的皮膚并不白皙。在小說中，不僅用“滿足顧客對西洋的憧憬”解釋了露易絲把白粉涂抹全身的行為，還借主人公之口，表達出了“不想破壞對白皮膚的幻想”，因此“一次都沒有揭開那層白色的粉”。

谷崎潤一郎在隨筆《雪后庵夜話》中提到，在進入40歲以前，谷崎的第一夢想就是去西方世界旅行。剛進入不惑之年的谷崎潤一郎在創作《各有所好》時，仍然保留了對西方的向往和憧憬。而除了粉飾淺黑色的皮膚和法式靴子的裝飾，娼婦露易絲身披的“中式傳統刺繡睡衣”和半朝鮮人血統，也能看出谷崎潤一郎的對異國情調的憧憬。在娼婦露易絲的身上，兼具了谷崎潤一郎對東西洋文化的幻想。這種東方（帶有淺黑色的朝俄混血的身體）+西方（為偽裝成純白人女性的白色的粉）+東方混合西方（中式的睡衣和法式的靴子）的層層疊加就像后期谷崎潤一郎的隨筆中寫的那樣：“美不在實際物體上，而是存在于物體和物體之間形成的陰翳和交織、明暗處。”。因此讀者可以很明顯在露易絲身上，窺見谷崎潤一郎的“陰翳之美”的意識。這可以說是谷崎潤一郎的對未知的西洋之美的憧憬和東洋“陰翳”之美的萌芽。

對于進入了不惑之年又移居到了日本傳統化氣息濃厚的關西地區的谷崎潤一郎來說，同時醉心于東西方兩種不同類型之美，并無不妥。小說中作為故事背景的日本關西地區即是這樣一種存在。而《各有所好》的特殊之處是，谷崎潤一郎一改徹底的“少女養成”、“道德背離”的文風，開始把個人對婚姻，女性以及東西方之美的看法帶入到了小說創作當中。谷崎潤一郎一邊塑造了“阿久”這一傳統的如提線木偶一般的小妾形象并將其比喻為“永遠的女性”，一邊有塑造了讓自己寫出“妻子既不屬于神，也不屬于玩具”的美佐子的形象，一遍又塑造了一直以來鐘愛的“娼婦型”、兼具西洋女性體態的露易絲形象。而這幾個形象卻仍然逃不過被“改造”的命運。如果說對“阿久”的“改造”體現在阿久的身體描寫上，那么對“美佐子”的“改造”則體現美佐子的精神層面，即在“娼婦型”女性和“母婦型”女性之間的徘徊和來回轉變。露易絲這一娼婦形象中體現的“改造”便是偽裝。如果用“女體改造”來總結《各有所好》中的女性形象，并且是一種不徹底的改造。在筆者看來，這體現了谷崎對“個人欲望”和“傳統道德”之間的矛盾的思考，以及把對西方之美的憧憬置于東方“陰翳”之美之下的嘗試。而把以在谷崎心中代表東洋之美--日本傳統藝術世界之關西地區作為故事發展的舞臺，可以說更凸顯了這種東方的“陰翳之美”和“傳統”與“近代”和“西方”的碰撞和融合帶來的結果。

《各有所好》是一部難解的作品，雖然故事情節單調平淡，但其中從故事背景到人物形象卻塑造地十分復雜并蘊含這作者的思考。也許正是這種復雜性才是使這部小說成為谷崎文學生涯中的轉折點的原因。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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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樸弘. 谷崎潤一郎《各有所好》研究[D].吉林大學，2019.33-40

作者簡介：

樸弘（1994—），女，朝鮮族，吉林梅河口人，吉林大學外國語學院16級日語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日本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