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清川



一場全球性的公共衛(wèi)生危機,撕開了早就破敗不堪的全球化的簾幕,令人們看清了光鮮的經濟增長、互聯(lián)網迷夢和技術發(fā)達背后的人類劣根性。
新冠肺炎繼續(xù)在全世界蔓延,幾乎所有國家都出現(xiàn)了病例。只有在電影《生化危機》中才能看到的世界地圖快速染紅的局面,竟然變成了真的。只不過不同的是,沒有僵尸,是人類在任意地侵襲自然之后的反噬。
每天的消息都是混亂和令人恐懼的,而在政治層面上的摩擦,更加使人們悲嘆于這場疫情到底會持續(xù)多長時間。在美國,民主、共和兩黨的支持者和議員們在不同的戰(zhàn)場里互毆,指責對方破壞抗疫,缺乏聯(lián)邦政府統(tǒng)一指令的州和縣各自為政,令人懷疑美國是否能夠有效防止擴散;歐洲各國的政策寬嚴不一,意大利鐵腕鎖國,而英國和瑞典則“佛系抗疫”。團結是不可能的,3月7日,瑞士媒體報道一輛屬于瑞士公司的卡車在前往瑞士途中被德國海關攔截,車上有24萬個防護口罩。11日,德國再次扣下了瑞士從中國進口的一批外科手套,當天,另外一個瑞士鄰國意大利也扣了瑞士的一批醫(yī)療物資——消毒水,恐慌的氛圍在歐洲大陸彌漫。
經過了數(shù)十年的全球化,各國之間的磨合、貿易、人員的交流、知識的交換,甚至是政治經驗的彼此借鑒……一夕之間,全都崩塌了?這是怎么了?
疫情暴露了全球化的真實處境
1月20日,鐘南山博士的驚天一呼;1月23日,武漢封城。
2月18日,韓國出現(xiàn)“第31號患者”,后來被確證為“超級傳播者”,開啟了大邱市的噩夢,同時也開啟了國際疫情的大幕。
緊隨其后的,是日本、意大利、美國、西班牙、德國……
在整整一個月的時間里,中國幾乎處在一個孤軍奮戰(zhàn)的過程中。并不是說,其他國家全都坐視不理,的確,從日本、韓國、美國、俄羅斯、意大利的援助在源源不斷地進入。但是那個時候在整個世界的概念里,仍然僅僅是事不關己的“人道主義”援助。
一場火災、地震、海嘯之后的援助,是人道主義援助,因為這些都不會蔓延。
但是這是一場全球性的公共衛(wèi)生危機。沒有一個國家把這場危機當成可能會危及自身的全民性危機。1月30日,世界衛(wèi)生組織(WHO)將新冠肺炎疫情列為“全球關注的突發(fā)公共衛(wèi)生危機”(PHEIC),但是幾乎沒有一個國家正兒八經地開始進行有效防范。
中國人被孤獨地禁閉在家中,宛如世界中的一座孤島。而整個世界依舊燈紅酒綠,舞榭歌庭。醫(yī)學界聲嘶力竭,而政客和民眾置若罔聞。
3月7日,權威的《柳葉刀》雜志發(fā)表社論,拋出WHO專家組對中國的考察報告,指出中國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控制了疫情。而整個世界實際上都可以從中國的經歷中,學到對疫情控制的經驗。這篇文章的標題是:《COVID-19,太少,太晚?》
的確,已經太晚了。當時,韓國、日本都已經淪陷,意大利的數(shù)字每天以幾何級在增長。到現(xiàn)在,也不過才半個月時間,卻像這病毒已經肆虐一年,全球飄紅。
WHO備受爭議,許多評論家稱之為“宛如僵尸”。可它也著實冤枉,它已經在短短的一個星期內連續(xù)召開了兩次緊急會議,并且快速提高了預警的級別,不斷在中國近距離觀察和記錄。它還能做什么呢?
它不是權力機構,它無權給任何一個國家下達禁足令,無權要求任何一個國家調配抗疫物資,甚至,無權指導任何一個國家做任何一件事。它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信息機構而已。
在公共衛(wèi)生這個領域里,包括在所有需要政治權限的領域里,全球化根本沒有監(jiān)管,無從統(tǒng)一行動,并且對于幾乎任何一種危機都沒有一個能夠進行協(xié)調的協(xié)作機構。沒有一個國家會讓渡自己的權力,讓一個國際化的共同機構來對自己指手畫腳。
經過了30年不遺余力地全球化發(fā)展,整個世界的流動性如此之大,各個國家彼此之間的人員與生物交換如此頻繁,以至于導致了多次的物種滅絕,而且在已經有了“埃博拉”和“MERS”幾次大型公共衛(wèi)生危機之后,依然如此漠然與顢頇,簡直令人難以想象。
但是,就是這么發(fā)生了。一場疫情,掀開了全球化真實處境:原來,以往的全球化是單一的、經濟層面上的全球化,而已。
“巴別塔”的思想困境
人們大概已經忘記了,全球化曾經有個更長的名字,叫“全球一體化”。它的目標不僅僅是經濟分工與合作的全球化,而是更廣泛層面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的一體化。它肇始于1989年,意識形態(tài)的對峙結束,國際間大戰(zhàn)的風險解除,軍備競賽再無必要,于是人們開始在經濟上赤足狂奔。
但是人們不知道的是,這是一場裸奔。強健了的只有經濟,政治文化社會,依然在舊的軀殼中。頭重腳輕地奔跑,必然要摔一大跤。
連歐洲人大概也都已經忘記了。世界上最早的一體化實踐,是法國總統(tǒng)顧問亞歷山大·科耶夫的哲學實踐:歐盟。1952年,歐洲煤鋼共同體建立,1957年,歐洲經濟共同體和歐洲原子能共同體成立,1965年,歐洲共同體正式成立。
但是,從歐共體到今天的歐盟,離科耶夫的夢想其實都有點遠。他所要建立的共同體,其實是一個哲學概念,叫“普遍均質國家”,大致的意思是在這個共同體之中的國家,在價值觀、政治制度、生活方式乃至經濟形態(tài)上,都十分接近。歐共體的目標,就是讓所有國家拉平彼此的差距。
科耶夫的本業(yè)是哲學家。當然,他的理想是建立在所有前人的哲學理論基礎之上的,從康德到黑格爾到海德格爾。在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更加令人恐懼的意識形態(tài)對峙,地緣戰(zhàn)略思維出臺,世界似乎成為了零和游戲的競技場。
所以,科耶夫要為世界締造出一個非零和游戲的新生態(tài)。
可是柏林墻倒塌了,世界和平了,全球化開始了。這個世界看似已經不需要哲學和理論了,但仍有兩個理論甚囂塵上,試圖解釋世界:薩繆爾·亨廷頓的“文明沖突”和弗朗西斯·福山的“歷史的終結和最后的人”。亨廷頓認為,全球化將成為不同文明之間的斗獸場;而福山認為,歷史已經終結了,世界只剩下了自由化民主一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