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的思辨》⒀趙展岳第六章 “人性論”批判

續談

前面談了“神性”，現在再談理性：

1.理性：

前面指出“神性”在目前人類中本來是不存在的，但“理性”是確實存在的，但是并不多，僅僅是開始而已。

理性是兩大部分，其一為理智，即對人類以外整個自然界的正確認識能力。理智之發達仰賴于抽象的思維能力。其二為理性B，即正確和自覺地認識和處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問題，這里的核心是正確和自覺地認識和對待自己，也就是培養“美德”的問題。若簡而言之，理性的核心是“知”和“德”。這和所謂“真、善、美”中的“真、善”是相對應的。我不把“美”放進去，因為我認為“美”有點不夠資格，它是感性的東西，前途是不能和理性相比的。“美”所起的作用主要是“感性”和“理性”之間的中介作用。因為人類還處于“理性”的最初階段，理性還很薄弱，感性卻頗強，不通過感性難以達到理性，所以“美”的中介作用就很大了。比如：

一些正面的大道理本來是正確的，合乎理性的，但如果只是宣傳這些大道理，就會被看作是“枯燥乏味”“八股教條”……人們也是難以接受的。反之，通過某種極其生動的藝術形式就容易使人們受到“感動”，受到教育，即從感性的東西，達到了理性的收獲。其實任何藝術作品所宣示的“理性”也絕對比不上一篇無懈可擊的理論著述那么全面、嚴密。但是藝術作品的“理性”卻容易被人們所接受，因為它是通過感性來傳達理性的。而人們是容易接受感性事物的。其實這并不表明“美”足以和“理性”并列，只是說明我們人類缺乏理性，必須以“美”來補充而已（起一時的中介作用）。

比如：小孩的理性更差，因此對小孩子灌輸理性的內容更必須采取感性的方法，而讓小孩子看理論文章就毫無用處。這里絕不反映出理論著述比不上兒童讀物，只是反映出小孩子理性太差，水平太低，只能用較低的形式來教育他們。

再如：即使念多年算術的中學生，讓他們牢記一些極其簡單的科學公式也是非常費力的，而且若幾年不用就忘得精光。其實科學公式是極簡單而且數量極少的。

但是即使并沒有經過什么音樂訓練的人，也很容易學會許多歌曲，遠比科學公式長得多，而且即使多年不唱也不會忘記。

高等數學、現代理論物理中的一些基礎東西，其實內容極其簡明。如群論基本概念，量子力學中的薛定諤方程（），電磁理論基礎的麥克斯韋方程和愛因斯坦四維張量形式等都是簡單得無法再簡單了。但是即使學了十幾年數理化的大學生也往往弄不清楚，而且畢業以后很快就把這些一共加在一起不足一頁紙的最主要的基本公式忘記了一大半！但是學過的歌曲（若好聽）就不會忘。甚至一些智力有缺陷完全不能念書的人，也能容易地學會很多歌曲，經久不忘。

上述例子充分說明，人類的抽象思維能力是極低下的，而感性卻頗強，這是人類理性不足的一個方面（理智之欠缺）。

但是我們要知道：在“知”方面人類的進步是最大的，尚且還處于如此低下的水平。而在理性的另一方面“德”上，就顯得更差了。有一句名言：“對他人馬列主義，對自己自由主義”，就是現代人們的真實寫照。由于“知”的進步，人們對“德”方面的道理也頗知道了一些，因此都很會唱高調，對他人要求“馬列主義”，但是自私自利，受個人私欲推動的本性卻沒改變，因而“對自己自由主義”。這還算是說得好聽一點的，實際上說難聽一點就是對于自己的自私自利、損人利己……諸如此類卑鄙無恥的行為采取自由主義的態度。

當我們放眼全世界時，我們會看到在各個國家，各種社會制度下，大多數的人們并不比他們兩千年前的祖先具有更高的“德”。在各種社會中都充滿了卑劣的現象。人們像野獸一樣不擇手段地攫取一切利益，根本不管他人的死活，更談不上為他人的利益著想。

這方面的情況是容易看到的，因此不再多寫。總之，“美德”甚至比“理智”發展得更差得多，整個“理性”還處于極其欠缺的狀態。

2.獸性：

我們說的“獸性”實際是廣義的，并非“殘忍野蠻”的意思。而是指人類的動物性本能趨向，以及與本能趨向有聯系的、發展出來的其他“欲望”。除了真正的精神生活以外，人類作為一種生物而生存、發展、繁殖所需要滿足的一切欲望實質均屬于“獸性”。

比如：名詩“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此“價更高”的愛情也是屬于“獸性”范圍之內的。性欲是純粹的獸性，愛情是提高了以后的“獸性”，根本不是什么“理性”。甚至被多少詩人拼命歌頌的“母愛”也只不過是“獸性”而已。因為在“愛情”和“母愛”中真正起作用的是生物本能，根本不是理性。否則為什么自己的兒子死在戰場上就悲痛欲絕，而敵國母親的兒子同樣死在戰場上反而成了“歡欣鼓舞”的事呢？為什么認為自己的異性愛人比自己的生命更可貴，而不去愛一個品德在自己愛人之上的同性他人呢？

但是我們決不是要貶低“愛情”和“母愛”之類的價值。因為人類的真正“理性”（美德）是如此之少，甚至許多人腦子里根本沒有這種觀念，他們只知道一些“社會道德”，也就是人們必須遵守的一些規矩（否則社會秩序無法維持），而根本不知道在這些“約法三章”以外還有更高得多的真正美德存在。人類的理性（美德）是太少太少了，因此“獸性”得到合理的提升后，相對來說也就頗有點價值了。因為提高以后的“獸性”不是野蠻、殘酷、低級下流的了，和廣泛存在的、不受制約的、更卑劣的原始“獸性”相比已經是非常好的事物了。

“崇高”的愛情和卑劣的淫亂相比自然是太高超了！而“淫亂”并不稀奇，除非條件不允許，受到制約，否則在一切條件允許“淫亂”的情況下，不發生淫亂倒是很稀奇的例外情況了。正因“人性”是如此低下，所以“崇高”的愛情雖然仍是“獸性”范圍之內的，卻也算得上很有“價值”的事物了。

我們認為，“獸性”是不可抹殺的，“禁欲主義”是根本錯誤的，行不通的，因為違反人類的本性。人類的本性中“獸性”還是占主導地位的，而且離開它就無法生存下去。人不能無衣無食，不能不嫁不娶，人需要滿足許多最基本的欲望，最基本的生活條件必須具備。因此對于“獸性”應該是作合理的引導和提升，使之脫離低級原始的階段。同時必須盡可能合理地滿足之。否則人反而會變成低級的，一味追求“獸性”的滿足，而無暇顧及其他更高尚的事物。試想，一個人如果不得溫飽，沒有一個家庭，甚至人身的安全沒有保障，在這種情況下，除了少數“革命家”以外，大多數人將不可能再顧及其他高尚的事物，而只能為個人的起碼生活條件而努力了。

關于“獸性”的一些問題其他書上早已說過許多，本來不必多談，但因目前這種書少見且說法種種不一，故下面略舉一些例子，使對“獸性”有一稍為明確的概念。

人類除了理智（抽象思維為其核心）和理性B（美德為其核心），以及在感性和理性之間搭橋的藝術以外，可以說幾乎全屬“獸性”，都可以從低級的“動物本能”中找出其根源來。正因為“動物本能”是在億萬年的長時間中形成的，而且是直接關系到本身生存的，因而“獸性”是極其頑強的，極其根深蒂固的。而理智和美德等卻是很不穩定、很不鞏固的、缺乏深厚基礎的。

比如：人傾向于將一切據為己有，這是本能欲望，三歲的小孩還根本沒有受到什么“XX階級思想”之類的影響，但也是露骨地傾向于將事物、玩具等據為己有。這是動物求生存的強烈本能在人身上的反映，動物若無攫取一切所需物的強烈本能，此物種必然要滅亡。在生存競爭中獲勝的“優秀”物種都是具有最強烈“獸性”的，因此“獸性”在生物界是“優良”的品性，只是遺傳到了人類身上卻成了最惡劣的品性了，因為人類需要用本質不同的“理性標準”來要求。有錢人的貪得無厭就是動物本能的反映。

統治者的權利欲，也不過是從“獸性”發展出來的東西。某些男性的殘暴行為以及殘酷無情的爭斗，實際上和虎狼的兇暴以及野獸的生存競爭并無本質的不同。某些婦女的愛好虛榮，實際上就是從動物引誘異性的本能發展出來的。

“獸性”來自于動物本能是毫無疑義的。每個人只要持冷靜客觀的態度，不要硬把自己作為“人”的身價抬得太高，就會看清在人們身上起主導作用的實際上仍然是從動物本能發展出來的種種欲望和傾向，真正的理性是太少太少了。

野蠻的畜牲的品性在人類社會的要求看來當然是“惡”的，所以我們說：

“人之初，性本惡”是完全正確的。

我們應正視這一點，從而努力來改正自己生來的“惡”傾向，培育理性，提高自己。而不能稍稍放松，不能自命不凡，同時也不必對自己提出完全不切實際的過高要求，因為做不到的話反而成為虛假。

對于社會上人與人的關系，也應正視“性本惡”這一點。不應過于放縱，否則必然會產生道德墮落。另一方面，也不能做不切實際的要求，否則就必然產生虛偽、兩面派等更為惡劣的現象。中國舊社會也是這樣，表面上是“周孔禮教”，對個人之道德標準要求極高，關于“倫常道德”的說教之多是人類歷史上空前絕后的。其結果是根本做不到。最高者，名為“天子”，實際上窮奢極侈，荒淫無度，比西歐國君更甚。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尚不夠滿足其淫欲！還要弄上千百宮女供其玩弄。每頓飯要“吃”一二百樣名菜。搜刮全國之民脂民膏供一人之享樂，在不高唱“道德禮教”的國家中，這種現象反而要少一點。最下者，如魯迅筆下的“阿Q”，其品性如何也不必多言。雖然高唱“倫常道德”，但處處勾心斗角，人們之自私自利、低級庸俗達于極點。而社會上則妓院林立，其道德之低下可見一斑。

總的看法是：

要承認“人之初，性本惡”，人類是以“廣義獸性”為主的，“理性”為次，而“神性”是沒有的，除非從“外部”來。因此對比三者應有正確的態度：

1.“廣義獸性”：

并非“惡劣”事物，凡“實用功利”之事物皆屬“廣義獸性”。應予以引導提升，但必須盡力合理滿足之。這是生存的必要條件，人若無以生存，還能談得上更高尚的事情嗎（這是指多數人，非指少數出類拔萃的人物）？

但“獸性”畢竟只是“獸性”而已，因它是客觀存在，我們不能不予以重視，但終非值得贊美之事物。尤其是未經提升的“原始欲望”，雖強烈而且根深蒂固，但畢竟是低級的。欲望固應予以合理之滿足，但“節制”卻是十分重要的。否則任“獸性”泛濫，人類前途難能樂觀！

2.理性：

應受到最大的尊重和推崇，置于最高地位，使人們往提高理性方面努力。

但必須將理性和某些非理性的事物分清。有些東西似乎頗為“崇高”，其實不然，因為它們不是真正的理性。如：前述之“母愛”“愛情”即屬此類。再如：“勇敢”“頑強”“忠誠”等也屬這一類。比如說“勇敢”，為了正確的目標勇敢向前爭取是好事，但法西斯匪徒的“勇敢作戰”就是可恥的。“忠誠”更是如此，日本軍國主義分子“效忠天皇”，又算得什么好事呢？說句更難聽的話，一個人的“忠誠”很難比得上一條馴服好的狗！狗對主人之“忠誠”往往不是人所比得上的。一頭猛獸的“勇敢”也往往是人所望塵莫及的，故有“虎將”之稱！可見“勇敢、頑強、忠誠”之類只有和理性結合才是優良的品性，若反理性的話，則只不過是低級的“獸性”而已！

應該以理性來教育人，“理性”是不依社會制度而變化的，和“社會道德”不同，“理性”是具有“真理性”的，有真正價值的事物。

不僅要使群眾具有理性，更要使居高位者受到理性教育。雖然難以使人們不追求“功利”，但可以合理一些，聰明一些，少追求極其荒唐永無可能的事物，少干荒謬絕倫的蠢事。比如：任何一個統治者都應清楚地知道，目前已進到向理性階段全面過渡的時期;今后人類社會的進步是不可阻擋的，日新月異的;未來的前景是極其宏偉的，不是我們目前所能想象的;人類社會在不久的將來（至多是一二百年）就會進入一個無法設想的光明燦爛的理性社會;而且以后的進步更快，前景更光輝偉大，永無止境！

一切尊重理性，向往光明的人們應該盡一切力量向反動、獸性和倒退進行斗爭，促進理性在全世界的勝利！

3.神性：

人類本身沒有神性。神性只能來自更高的超越存在者。因此神性只能表現在具體的個人身上，是屬于個人特有的。關于神性，人們不能找到共同的語言（本質卻是共同的）。

神性若存在，就是超越理性之上的，因而是我們人類無法真正理解的（人類最多只能理解理性這一級的事物）。所以關于“神性”的描述只能是比喻性的。因此，宗教中關于“神性”的描述，雖多“違反科學”之處，然而不能一概斥之為荒謬。因為“神性”本來是無法對廣大人們“科學地”加以闡述的，即使某一宗教中確實含有神性的真理，在它的闡述中也必然含有大量表面上極其荒謬的“反科學”說法。

神性不是人類皆具的固有性質，因此重在個人之追求。其中道理自有其“神秘”之處，外人難以判斷其真偽。真不真只有自己可能知道，且也不一定知道。

“神性”固然是最高的事物，但它不同于“理性”之產生于人類社會，人類社會之存在與發展直接依賴于理性，但與“神性”無直接聯系。因此，“神性”應為個人精神追求之物，未可強求一律也。

關于“神性”之更多探討另外再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