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紀事

胡莊子

萬圣書園 今年第一次去書店，去的是萬圣書園。戴口罩，量體溫，登記，一元錢買個手套戴上，進書店翻書。買書者三兩，工作人員七八。買四本書。我2001年以來，一共去萬圣120多次，不算多。除了潘家園，萬圣是我來買書最多的地方。記得萬圣店面還在北大小東門一個胡同的時候，我買了一捆書，回來經過北大朗潤園，碰見季羨林先生，先生一本本翻著我買的書說：萬圣有好書。

毛尖 喝毛尖新茶讀讀毛尖舊書非常罪非常美。按：毛尖的《非常罪非常美》由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

觀世音菩薩 劉文典在西南聯大中文系教書時，對學生說：要把文章做好，只須注意“觀世音菩薩”就行了。他解釋說：觀，要多多觀察;世，要懂得人情世故;音，要講究音韻;菩薩，要有救苦救難的菩薩心腸。

話是不能亂說的 那天，冰心90歲生日。馮驥才去祝壽，進門先跪下給老人磕了個頭。冰心給馮驥才一張卡片，卡片正面是“壽”字，背面是冰心的一句話：沒有愛，便沒有一切。卡片上印有編號，給馮驥才的這張編號是77。馮驥才隨口說：我將來要活到77歲。冰心說：“你胡說，怎么能說這話！”然后，冰心拿起筆，在77的上面畫了兩個彎，變成了99。老輩人都講究這個，話是不能亂說的。記得小時候，小孩子說了過滿的話，就會被媽媽呵斥，還有用手拍拍土地，說，孩子不懂事……媽媽謙卑地跟大地賠不是，讓我印象深刻。這讓我打小知道了，人說過滿的話，說不祥的話，天地都聽著呢，得小心。

聶紺弩 朋友看了聶紺弩的《推磨》（把壞心思磨粉碎）等，喜歡上聶詩，問我如何買聶的書。我說，《聶紺弩詩全編》（增訂本，學林出版社1999年12月第2版），收錄聶詩最全;《聶紺弩雜文集》，三聯書店版，可看;再加一本他的《對鏡檢討》（青島出版社），有散文有詩歌，主體是他的檢討材料。這三本書，基本體現了聶紺弩的文學成就。要想更生動地了解聶的經歷，看看寓真的報告文學《聶紺弩刑事檔案》，還有章詒和的文章如《誰把聶紺弩送進了監獄？》。妥了，你可以寫一本書啦。

《好色的哈姆萊特》 最先從《萬象》雜志“艷遇”小白，小白的文章結集名《好色的哈姆萊特》，2009年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小寶評價道：“在西方的故紙迷宮里偷期密約，小白有一張路線圖。”且看文章題目：《吉吉的身體》《畫春宮女人們》《帶著畫刷的男爵夫人》《巴黎的三十頁春夢》《畢加索的色情畫》《鏡子里面有妖精》《愛你就打你屁股》《小房子里好藏嬌》《黃段子和小冊子》《吊起身子提起腿》《讓我穿上你的衣》《瓶中日月長》，都如“玫瑰色的雪”。

四書 看過兩本叫《四書》的書，一本是朱熹把《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合編在一起的《四書》，一本是閻連科的小說《四書》。還有，楊奎松的一套《革命》，包括《“中間地帶”的革命——從國際大背景看中共成功之道》《毛澤東與莫斯科的恩恩怨怨》《國民黨的“聯共”與“反共”》《西安事變新探——張學良與中共關系之研究》，被人稱為“革命四書”，它是四本書不是“四書”，對中國革命史感興趣者，這四本書當是必選讀物。

街頭書報亭 記得是1995年夏在朝陽紅十字醫院對面的一個流動書攤看到《李澤厚十年集》四卷6冊，因為喜歡李的《美的歷程》，就把這套書買了下來。現在想來，書攤上竟有如此學術著作，不可思議。如今日下，書攤如菜攤、小吃攤、玩意攤一樣，基本清零。要想買本刊物，可作難了。周圍十里之內，好像沒有一個書攤報亭（去年小區周圍還有四五個報亭）。據說是影響市容。許多龐大的丑建筑招搖于街頭壓迫著世人，沒人吱聲，小小的報亭竟然影響了市容？

《曾彥修訪談錄》 躲瘟神期間，書友推薦我買《曾彥修訪談錄》（人民文學出版社2020年2月1版1印），還說“抓緊”。那意思好像是說不抓緊書就沒了。曾彥修是延安時代走出來的革命文人，當了右派狀元（第一個見報的共產黨員右派），曾任人民出版社社長總編輯。享年96歲。我找來《訪談錄》，一天看完。看后，把它與巴金的《真話集》、韋君宜的《思痛錄》、季羨林的《牛棚雜憶》放在一起。

五車書 自莊子說“惠施多方，其書五車”，“五車書”就成了讀書多的標志。“富貴必從勤苦得，男兒須讀五車書。”這是杜甫的忠告。“算胸中、除卻五車書，都無物。”出自辛棄疾，自夸兼自嘲。黃庭堅的“愛酒醉魂在，能言機事疏。平生幾兩屐，身后五車書”。句句用典，把“五車書”都裝進詩里了。曹聚仁稱贊周作人博學，同時認為他脫不了書卷氣，比如周的《關于苦茶》中對苦茶（山中野茶）的解釋就不靠譜。曹聚仁說，這得靠生活經驗，即使讀破五車書也無用的。

治學三病 黃侃批評時人治學有三病：一是郢書燕說之病，二是遼東白豕之病，三是妄談火浣之病。哈，黃先生是國學大師，句句用典，這可謂第四病。三個典故什么意思？自己翻書去罷。不過，得承認，黃先生所說的治學三病，至今依然。

字典 田家英16歲到延安，隨身攜帶一本《康熙字典》，他靠這部字典，通讀了《資治通鑒》和《史記》。字典真是個好東西。胡適“詩”曰：少花幾個錢，多賣兩畝田，千萬買部好字典！它跟你到天邊;只要你常常請教它，包管你可以少丟幾次臉！

毛澤東一輩子寫了多少信？ 據管理毛澤東手稿的齊得平說，中央檔案館收藏毛信1500多封。書信歷來是一個著作家著作中的重要部分，許多信手拈來的文字成為文史名篇。毛氏書信，最見性情，像1959年8月2日給張聞天的信，1966年7月8日給江青的信，妙極了。毛的書信選集我見到兩種：一是文革版的《毛主席書伩選集》，中國人民解放軍后字二四四部隊醫院1969年編印，收入毛澤東書信80多篇，有毛像插頁。紅塑料皮套裝，212頁，小開本。書名中“書信”的“伩”用了簡化字，如今這個“伩”已經停用了。一是文獻版《毛澤東書信選集》，中央文獻研究室編，人民出版社1984年1月版，收入書信372封。這兩種選集的選編，政治熾盛，許多有代表性的信沒有選編進去。

《一碗粥裝得下半部歷史》 “如果以稀粥來劃分中國的歷史，兩千年來，不過是，大多數人尚有稀粥喝的時代;大多數人連稀粥也喝不上，不得不改變現存秩序，爭取能再喝上稀粥的時代。”這是王春瑜在《一碗粥裝得下半部歷史》一文中的話。我從小喝粥（河南叫喝湯，紅薯湯，玉米面湯），稀湯寡水，印象深刻。沖著他這句話，我找來他的文章，買了他的文集。果然，大有看頭。估計王春瑜也知道《一碗粥裝得下半部歷史》這篇短文好，所以他出文集時，有一本就以《一碗粥裝得下半部歷史》作為書名，由金城出版社2011年出版。這本書是他諸多雜文集中選編得最好的一種。說到喝粥，王蒙的中篇小說《堅硬的稀粥》也好看，這個小說還引發一場官司。

《虎賁將軍吳烈》 魯京京女史幫我找來吳源、吳時清的《虎賁將軍吳烈》。吳烈是延安時期中央警備團團長，他是許多歷史大事件的經歷者：遵義會議警衛、清涼寺抓特務、千里奔襲殺叛徒、毛澤東參加張思德追悼會、警衛七大、保衛開國大典……作為中央警備團團長，他還是中共警衛工作的創始人之一，如今警衛工作的規矩、套路、習慣等大都是從他那個時代流傳下來的。《虎賁將軍吳烈》，有故事，有情懷，好看。

四川的樊建川 這幾十年來，他喜歡在地攤上撿本子，東撿一本西撿一本南撿一本北撿一本，撿呀撿呀，撿啥子哎？撿日記本！手寫的日記本！樊說：“同學們，我撿了多少本了哎？給你說嘛：一萬余本！！！白紙黑字，故紙芬芳，其中珍貴，難以言表。”按：有一次我在報國寺看上一堆紅衛兵小報，想要，攤主說：這是給四川樊建川留的。從此知道有個收藏家樊建川，自己建博物館建得上癮，至今仍不停地建。疫情過后得到四川看看建川博物館。

眼饞的書 香港城市大學出版社《閻連科海外作品選集》（十卷本）開始出版，第一本是閻的長篇新作《心經》。文藝理論家劉再復開始寫作的自傳包括《我的拼搏史》《我的寫作史》《我的思想史》《我的心靈史》《我的錯誤史》，其中寫作、心靈、思想三卷出版已由香港三聯書店出版。眼饞。

《禪偈百則》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清苔環階，白云滿室。禪者淡心清玄，超言絕象，擺脫桎梏，無有掛礙。他們不立文字亦不離文字。于是乎以不關天臺、不書王府之偈，吟誦自己對世界真相的理解，留下悟道示法之偈。《禪偈百則》（中華書局2008年7月1版1印）收入百首禪宗大師的法偈，無造作，無是非，無取舍，無斷常，無凡圣，境地超然。讀懂其中一首，就得道了;一首也讀不懂，亦可欣賞助談。偈曰：“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

毛澤東“言論24字訣” 毛澤東在中共七大報告《論聯合政府》中，隨口吐嚕出一串名言，以提倡批評和自我批評：“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美國人李敦白在《李敦白回憶錄》中，把這幾句話當作毛澤東的一首詩。分行，真的可以當作毛澤東的集句詩。“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出自宋朝蘇洵《衡論·遠慮》：“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百人譽之不加密，百人毀之不加疏。”“言者無罪，聞者足戒”出自《詩經·周南·關雎·序》：“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出自宋代朱熹《論語集注·學而篇第一》：“曾子以此三者日省其身，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其自治誠切如此， 可謂得為學之本矣。”把這幾句八竿子打不著的話組合起來，組成一段嚴密合縫的話，非深厚國學底子不能為也。這六句箴言二十四字——我稱之為“言論24字訣”，明白如話，朗朗上口，清晰而完整地表達中國共產黨人對待批評和言論的態度，精彩之極。當然，做到不易，得有傾聽的素質，寬闊的胸懷。特別是對那些刺耳之聲與逆耳之言，更得有包容的肚量，采納的雅量，不翻臉的修養。一個人、一個團體，不能只讓一種聲音說話，不能只聽一種聲音，若是只選擇跟他一樣看事物、一樣想問題、一樣說話的人做朋友，那會被一種話語包圍，會錯過更多或者更好的意見，將影響判斷力，將聽不出來好壞話，將陷入“信息蠶房”。毛澤東的“言論24字訣”可以避免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