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廣彩

徐語鴻

2月14日的傍晚，蔡思哲和何蔚菁對坐在工作室里的兩張桌子前累得睡著了。這對“90后”小情侶度過情人節的方式和平時沒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投入到廣彩瓷器的制作中。創辦“繼續廣彩”品牌3年來，他們放棄了每一次旅行的機會，犧牲了每個假期的閑暇時光，把生活的多姿多彩繪制在廣彩中。

落寞的潛力股

其實，真正入行之后，蔡思哲和何蔚菁才發現自己的決定是多么膽大潑天。要繼續廣彩，并不容易。

廣彩是廣州地區釉上彩瓷藝術的簡稱，既是廣州市的地方傳統工藝，也是國家級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不過，廣彩的命運和其他瓷器有些不同。它從清末誕生起就是為了出口外銷而造的，那時外國來華貿易的商船，常常滿載中國瓷器而歸。比起色彩清新的青花瓷，華麗繽紛的廣彩在當時更受流行巴洛克和洛可可風格的西方青睞。因此，廣彩接到了大筆國外的定做訂單，按照西方的審美和要求進行來樣制作。華麗繁復、滿彩描金的廣彩，成為了西方貴族的專用家族瓷。

然而由于戰爭等原因，“混血兒”廣彩的出口量逐年銳減，不得不轉內銷，而國內民眾對廣彩的認知遠遠不如粉彩、琺瑯彩。蔚菁的媽媽就是在這個時候進入廣州織金彩瓷廠，成為了一名廣彩手藝人。因為購物群體的轉變，廣州織金彩瓷廠將生產線分為精瓷車間和普通車間，用流水線的方式生產了較為粗糙的、便宜的廣彩瓷，這才讓廣彩走入了當地的千家萬戶。

廣彩就像一個落寞的貴族，曾經華麗的外衣已經漸漸老舊、褪去，無人再去問及它昔日的榮光。

而初出茅廬、半路出家的小情侶蔡思哲和何蔚菁，沒有拜過大師，專業也是與廣彩無關的視覺設計，卻因為喜歡媽媽做的瓷器的美，想要與這位落寞的“貴族”同行，并讓它能夠繼續下去。“真正進入這個圈子才知道，原來這個圈子這么小。像我們這樣的年輕人開工作室，竟然是頭一個。”

在外人看來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蔡思哲和何蔚菁，并不認為自己是盲目投入：“正相反，我們覺得廣彩是潛力股。因為人們對粉彩、琺瑯彩等其他有名的釉上彩太了解了，它們往往很‘皇家范，已經有了一種審美的標準。而廣彩本就是混血兒，它可以自由運用中西方的元素。它沒有桎梏，沒有標準，它在今天才有更多的可能性。”

克制的創新

2個“90后”來做300年歷史的廣彩，有什么不一樣呢？許多人懷著這樣的好奇找到了藏在廣州市中山七路背后小巷子里的繼續廣彩工作室，感覺竟然有些“出乎意料”。

除了在廣彩原有的瓶、碟、碗器形基礎上增加了一些瓷質杯墊、首飾等小器物，其他如廣彩紋樣的描線、用色、織金、燒制方式均沒有什么不同。但和那些拍照大于消費的工藝店鋪相比，繼續廣彩少有空手而歸的顧客，這背后全靠一份對美的認真。

對于如今人人大談的“非遺創新”，思哲和蔚菁這2個年輕人卻顯得有些謹慎。“我們花了很多時間去討論，什么是廣彩的創新。我們很害怕為了創新而創作，結果做出的東西既缺乏廣彩的韻味，也不美麗。我和蔚菁要面向市場進行生產，這必須從最傳統的廣彩繪制的步驟、技法與表現形式開始學習，在掌握好廣彩的工藝和規范之后，再用我們的設計去改良，使之符合時代的審美。”

獲得2018年第十四屆廣州市工藝美術“工美金工獎”金獎的作品《幻游羊城》，出自蔚菁某天早晨的奇思妙想：如果《紅樓夢》里面的金陵十二釵，來到廣州喝茶會是怎樣一幅場景？思哲在更改了3個月的草稿后，最終在一個半徑約20厘米的瓷盤上，繪制了將近20個服飾考究、神態生動，在嘆早茶的人物。

“其實我們并不會刻意想到要去創新，就像我們認為非遺也不該是綁架人們購買行為的一個理由。廣彩也罷，非遺也罷，我們希望客戶能從第一眼先感知這個瓷器是美的，是好看的，是想要購買的。然后再了解到，原來這是廣彩啊！這才是我們創作的出發點。”蔚菁說。

去年年底，他們2人接受了一本時尚雜志的采訪，萌生了想要做一個“國潮一點的、顛覆性的”產品的念頭。于是，“虎中作樂”蓋碗誕生了。它以虎為原型，遠觀能看到傳統廣彩的設計元素，比如廣彩強調的金色;近觀會發現各具形態的老虎，相互嬉戲玩耍，表情可愛古怪。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杯身都趣味十足，適合細細把玩。這個嘗試性作品一面市，就收到了非常火熱的反饋，大大出乎蔚菁和思哲的預料。

“這是件需要努力平衡的事情，傳統是根，創新是生命力，兩者缺一不可。”蔚菁補充道。

追求平衡的“佛系”青年

今年春節，突如其來的疫情并沒有減緩情侶倆制作的步伐。他們為了制作網上預訂的100套“虎中作樂”蓋碗套裝，常常工作到凌晨2點。

認識思哲和蔚菁的人都說，他們倆是一對相當“佛系”的情侶和工作伙伴。例如藏在小巷背后的工作室，因為不想受到外界打擾而從不主動宣傳的品牌，最難得的是面對如此精彩的花花世界，2個年輕人能全心堅守在30平方米的工作室中。

“思哲好厲害，很喜歡傳統中國文化，做起工作來超認真細致，會把控好事情的點點滴滴。但其實我們也有意見不合的時候。”蔚菁俏皮地提起二人的關系。“哈哈，就是吵架啦！”思哲大方地坦白，“蔚菁總是抱怨不能出去玩，但我們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完啊！”

“你這個完美主義者！”“你這粗枝大葉的個性！”在相互“吐槽”完后，思哲又毫不吝嗇地夸獎起女朋友：“但蔚菁思維很活躍，創造力很強。沒有她，我們的設計不會這么有意思。”蔚菁笑著說：“思哲對手藝很有敬畏之心，他身上真的有匠人精神哦！一點點瑕疵都不容許！”

繼續廣彩的客戶并不少，有二三十歲喜歡接受好玩的產品的年輕人、有喜愛精致的中年人、也有大批量訂制的企業。而繼續廣彩的工作室只有3人——思哲、蔚菁和蔚菁的母親。“我們沒想過要把東西交給其他人做，一定要自己把控品質才安心。”

對于這樣全力的投入，蔚菁說：“我最害怕的就是等我和思哲老了，有人跑來和我們說‘你們好不容易啊，居然還在堅守這項快要失傳的手藝！我們不想當那個‘偉大的人，我們希望越來越多人自愿買廣彩，認為這種消費是值得的。”

天黑了，兩人從小憩中醒來。在許多戀人歡聚慶賀的情人節，思哲一如平常地繪制白瓷，蔚菁一邊埋頭填色，一邊拿著火槍燒掉多余的油脂。兩個人按照共同的創作與設計，一筆一筆流暢地描畫著。他們既是情侶、也是合伙人、更是廣彩工藝發展的追夢人。在個性不同中、在傳統和當代之美中，尋找著最好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