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勝老師:
你好!
讀了你最近傳來的《清兵衛與葫蘆》教學實錄,很有幾點新鮮的感受。雖說中外小說欣賞就小說藝術而言,其道理是相通的,但畢竟還有言說各異的方面。選修教材以話題組元,在學生大致能讀懂閱讀話題的前提下,你著眼于外國小說的特質,著重從既熟悉又陌生的教學內容和教學方式入手,讓他們走出已習慣的閱讀陳見,發現可以有另樣的進入作品的方式,無疑是一次新的有益嘗試。
我向來觀察課堂教學有個“第一視點”:取舍。45分鐘的一節課,其目的是否明確,內容是否集中,效果是否明顯,端看教師是如何取與舍的。本選修教材的一大特點,是以外國小說的基本元素為話題,話題范圍清晰,要點鮮明。在單元的第一話題“以情節為主線”中,你取的是情節的起伏跌宕和情節生發的根本沖突,以及情節中的細節。在第二話題“情節運行的方式”中,你取的是避免直奔主題的“搖擺”,同時納入延展的話題“爆發”與“突轉”,而且緊密對應第一話題,特別關注到話題之間和話題內部的潛在關聯,避免教成孤立的若干知識點。例如,你花了不少時間,至少有十次的師生對話,討論情節的“正向發展”與“反向發展”。教材里并沒有涉及此話題,是否節外生枝呢?我反復看課的流程,始覺冗余,后感精致。正緣于情節的根本性質是按照因果關系聯系起來的一系列事件的逐步展開,而展開又是一般呈現于一正一反的矛盾對立的運行之中。你就像解數學題一樣先增加一道輔助線——事件的正反往復,自然導向情節的雙向搖擺,從而揭示(雖然沒有明說)小說敘事的一個本質特點:因果律。貌似多余,其實并非可有可無,而且也為后來關于“動力”的延展話題作了鋪墊。
接下來再來說說“詳略”。詳略本是“取舍”的題中之義,是取舍的加工和細化。那么,你所“略”的是什么呢?顯然,你首先略的是傳統小說情節運行的四段式,這是學生所熟知的,你只是稍作復習,簡單帶過,適可而止。其實《清兵衛與葫蘆》這篇小說的結構乃是“橫切型”,而不同于《我的叔叔于勒》的縱剖型,其情節不是頭尾環環相扣一條線地向前發展的,拿“四段式”對號入座就有些勉強,比如學生把“賣”和“失”都說成是小說的高潮而找不到結局,就留下了破綻。好在你沒有在此多逗留,很快就轉換了話題。此外,有關行為、細節、詞性等亦只點到輒止,對細節的指點較多是必要的,雖然仍有欠細之憾。比如清兵衛對葫蘆的細心照護,尤其買葫蘆那一節的神態、表情、動作,幾處的“點睛之筆”似還應多加琢磨。至于是否把詞性也當作敘事或描寫的一個“角度”,或許還值得商榷。
你這節課最明顯的亮點,是聚焦在“情節搖擺”的師生充分對話的鏡頭。教材解說“搖擺”單舉《變色龍》和《老人與海》為例,卻偏不涉及本文,我想就是要留待教師去補充設計。你取“搖擺”作為小說情節運行的第二種方式,師生互動的十幾個對話飽滿而流暢,包括投影的表格里的梳理歸納,亦有助于學生認知的“駐留”。我認為這是本課最成功、最能呈現教學效果的部分。其中尤其值得稱道的,是對大弧搖擺和小弧搖擺的細致分析,學生的自主發現和教師的適時點撥,都有水到渠成、恰到好處之感,可視為這節課的高潮。一節課,也是需要有高潮的。我平時觀察多數的語文課,總嫌平滑單一,水波不興,教師很習慣于毅然決然地直奔主題。而你這節課注意到了詳略與粗細,也就避免了這個問題。
曾經令我費解的是,教材已延展出“突發”和“爆發”的兩個話題之后,你又再延伸出所文謂情節運行的第三種方式——“突轉”。究竟是有文本呢,還是你個人的創見?小說的結尾的確不同凡響:戛然折轉,使人震撼;復又余韻徐歇,發人深思;出乎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對于揭示小說的思想主旨和人物的心靈世界,有以少許勝多許之妙。你把這既結束又開始的“收場”藝術視為情節運行的第三種方式看待,通過“文本互涉”,看出與“歐-亨利式”的結尾是異曲同工,能夠使話題推至縱深,我終于發現,這未嘗不是一種大膽而富有創意的教學生成。只是再回過頭去看,此前實錄投影表格中第37~44段的(賣)葫蘆,是否還是屬于“正向搖擺”?不妨讓學生再去斟酌一下。
這節課嘗試采用“文本互涉”指導小說欣賞,正因你說的“并不難理解”,未糾纏于名詞術語,故能做到深入淺出,簡潔明了?;ド娴娜齻€文本,最適切的是《風箏》,難能選配得如此恰好。小說與散文,本難相涉;然而兩文素材的相似度高,最后清兵衛的“早已不怨恨”與“我”弟弟多年后的“竟然忘卻”,極具參照性和可比性。我于此順便進一言,如果再給點時間,作些同中見異、異中見妙的互涉比較,是否可適當增加學習的“深度”?《炮獸》淺易,而《古渡頭》則嫌長,突轉也稍顯生硬,若能調換一個與情節“搖擺”互涉的文本,這節課的高潮想必會有更多的浪花迭起。
在課的結束部分,講到小說“隱喻”與“象征”是指向“興趣與愛好”和“對美與人道主義的呼喚”等,自是言之成理,但亦不免抽象。小說對那位喜歡武士道的外來教員的插敘,若循著具體情節去探究,比如提到“修身課”這個細節,它是寬泛指向“軍國主義”“功利主義”呢,還是更象征著對權威的絕對服從和對個性的粗暴干涉呢?是需要介入時代背景進行提示好呢,還是進入人物的情感世界去發現和解讀更貼切而深至呢?以我“以文解文”的習慣,我覺得后者似乎更合適些,不知尊意以為然否?
群文閱讀的“群”,其要義就是互聯互涉。如果文本互涉能成為群文閱讀的一種教學時尚,久而久之,必將有效增加學生的多讀多比較,而減少教師的多講多解說。這一增一減,豈不也是符合教學的取舍之道?所產生的積極的教學效果,不亦大哉!
祝你繼續取得新的收獲!
陳日亮
2020年5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