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增華


在孫中山紀念館館藏文物中,有多份林文奎于1941年至1942年在昆明擔任中國空軍美籍志愿大隊機要秘書與作戰情報主任期間的手稿及函件,真實記錄了他與美國飛虎隊的合作,對在昆明的德、法、英等國人員及組織開展的情報工作,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抗戰期間情報工作的真實狀況。
如今熟識林文奎這個名字的人并不多,但他的一生極富傳奇色彩。林文奎從小聰慧過人、上進好學,16歲代表中國參加第二屆世界童子軍大會。獲得清華大學經濟、地學雙學士,筧橋航校第一期飛行科第一名。屢次被公派出國探求空軍發展之道。他積極發揮所學,投身抗戰,作為飛虎隊的機要秘書和作戰情報主任參與抗戰;參加中國戰區受降典禮,作為臺灣地區空軍司令赴臺接受日軍投降。
林文奎清廉自持、性格耿直,見到不公正、不公平的事情總是仗義執言。在臺灣接受日軍投降期間,他目睹了臺灣行政長官陳儀管理的種種不善,憂心忡忡,寫了上蔣介石的萬言書,堅請撤換陳儀,由此得罪了頂頭上司。任聯合國安全理事會軍事參謀團中國代表團空軍中校、一級參謀期間,因目睹毛邦初的腐敗,又一次向蔣介石揭發,再次將自己推向了險地。同為清華學子,同有報國情懷,受“孫立人案”的牽連,55歲的林文奎告別了軍職。晚年的林文奎陷入了人生的低谷,報國無門,1982年在臺北病逝。
(一)
為加強中國空軍建設,1941年8月1日,蔣介石發布訓令,宣布中國空軍美籍志愿大隊成立,任命陳納德為上校銜指揮官,中國空軍第五路軍司令王叔銘上校兼志愿大隊參謀長。大隊對外稱中央飛機制造公司,總部設在昆明。
中國空軍美籍志愿大隊由美國空軍志愿空地勤人員和由中國國民政府航空委員會指派的中國人員共同組成。中國人員由中國空軍第五路軍司令部管轄。第五路軍增設于1941年4月,王叔銘任上校司令。8月,王叔銘被任命為飛虎隊華籍參謀長,管理中國人員。
通過林文奎手繪的《中國空軍美籍志愿大隊組織系統表》可以看出,中國空軍美籍志愿大隊總代表為陳納德,直接對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蔣介石負責,下轄美籍副指揮官、機要秘書室和中國人員管理主任辦公處。林文奎作為機要秘書兼作戰情報主任,下轄空軍參謀和陸軍參謀。
在給戴笠的親筆信中,林文奎這樣描述機要秘書室的業務:“1.軍事情報——敵、我空海陸軍態勢;2.諜報——派外勤人員出外活動,如往越南……3.反間諜——對內(對本軍美籍人員監視)、對外(對外僑及國人之有嫌疑者切實監視)……其余關于聯絡及國際宣傳亦須兼辦。”該部門名義上由陳納德直接管理,私下直接對戴笠負責,因此林文奎提出“郵電檢查、人員訓練(除正式編制外尚有秘密外勤人員可以派遣,經費由機要秘書室之特別經費項下支付)、情報供給、人員調用……等,均亟候鈞座電令。”“最機密之親譯電本亦請賜下一份,以備互通最機密之諜報。”
1941年11月27日,林文奎再次寫信給戴笠,報告機要秘書室辦公地點設在昆明郊外五里多的空軍第二招待所內,該所同時為美籍人員作戰和住宿之所在。當時,空軍美籍志愿大隊駐在昆明巫家壩機場。1942年1月22日,許淵沖、杜運燮等西南聯大外文系的學生大都被分配到這里工作,當時“許淵沖被分到航空大隊機要秘書室”,“他的直接領導是機要秘書林文奎少校”。
從林文奎繪制的圖表可以看出,機要秘書室計劃包括機要秘書1人、參謀6人、編譯2—4人、書記1人、事務員1人、打字員1人、譯電員1人、士兵7人,所以該室人員編制在20—22人之間。但“根據1941年11月14日,陳納德指揮官與航委會有關主管長官協商,結果本室應有軍官六人及其他官佐十人。”“升調本室服務人員均照原薪(以國幣計算)由航委會發給。”
林文奎作為飛虎隊的機要秘書及作戰情報主任,及時收集日方情報,經分析有價值后提供給陳納德,用于作戰決策參考。當時在機要秘書室擔任翻譯的許淵沖回憶:“記得有一次,我翻譯的情報說:日本軍艦一艘到達海防,登陸士兵有若干人;日本飛機有若干架,進駐河內機場。林秘書得情報后,立刻召集四個空軍上尉參謀(分管偵察、作戰、轟炸、驅逐業務)研究,認為很有可能會對昆明進行空襲,就要我把情報火速譯成英文,派專車送我去陳納德將軍指揮部。陳將軍正和中國空軍總指揮毛邦初少將在研究軍事地圖,看了我面呈的情報,就要參謀把地圖上的軍隊、艦只、飛機數目作調整,同時叫我退出。第二天,日本飛機果然襲擊昆明,但飛虎隊早有準備,不等敵機飛入市區投彈,就在滇池上空進行截擊。”
1941年12月20日上午,王叔銘急電陳納德,有日軍機群正向昆明襲來。陳納德立即指揮桑德爾和柯克帶領20架P-40戰斗機起飛應戰。一陣空中激戰后,10架日軍轟炸機有6架被擊落,3架受重傷途中墜毀,只有一架逃脫。美國航空志愿隊戰機則無一傷損,取得9:0的赫赫戰果。此戰果在美英軍隊于太平洋和東南亞戰場節節敗退時取得,成為珍珠港事件后第一個振奮人心的勝利,不但鼓舞了中國軍民的斗志,也鼓勵了美國和英國的抗戰。
(二)
從林文奎與戴笠的來往信件可以看出,林文奎在1941年已經從事作戰情報工作,而且績效良好,否則戴笠不會將美國飛虎隊的重要軍情“完全交由兄簽辦”,而且所有情報均可通過戴笠直接呈報蔣介石。戴笠對林文奎的工作“竭力贊助”,“無論人才與經費”均“必盡力助兄成功”。重要文件固封后由閻實收轉,閻實當時是軍統局派駐昆明的特種交通負責人,主管西南航空檢查所,可以專差護送文件,以“最速件”直呈戴笠。
作為在飛虎隊工作的中方人員,林文奎主要有三項工作:一是獲取情報,提供給陳納德用于對日作戰;二是了解飛虎隊各方面的情況,上報戴笠乃至蔣介石;三是收集德、法、英、越等國在昆相關人員的動向,篩查出有價值的信息,便于國民政府的外交決策。
關于飛虎隊,林文奎在1942年4月25日給戴笠的信中寫道:“美志愿隊人事復雜,陳納德因公外出,代理者及主管情報美員常不甚負責,機密柜常常忘記加鎖。故除與美人及志愿隊有關外,并未向彼等呈報以免多一手續反而泄機密也。”由于林文奎“常向陳納德報告其下屬長官之營商舞弊故開罪于彼等以致不易辦事,迄今手槍亦未發,照相機亦未見借予,甚至給本室以半破汽車美員所不用者,至易損壞,修理時又深受責備。政府及當局應予本室以最大之后盾。”為此,5月30日戴笠回信:“需用手槍已囑崇詩兄撥借應用,請與洽。”可見,當時中方與前來援華的美籍志愿隊也不是親密無間,身處其中處理好方方面面的關系的確不容易。
由于當時昆明地理位置特殊,德、法、俄、英等國情報組織都在此活動,林文奎負責收集多方情報信息,并上報戴笠。在1941年至1942年間,林文奎重點關注的人有法國領事康棟(L.Gandon)、前任駐昆自由法國代表梅博士(Dr.J.M.May)、現任駐昆自由法國代表雷昂納中尉(Lt.R.Lenoard)、法國人楊克維(Leon Jankeleviteh)、法人拉芒氏、歐洲人歐南德(Audinet)、德奧猶太人施恩德(E.H.Szanto)、滇越鐵路經理巴杜(B.Paton)、法商裴亞氏(Claude Fayard)、法大使館參贊彭古氏、英國情報部駐昆辦事處處長翟丁氏(Mr.S.V. Gittins)、維希政府派法人拉芒氏(Ramions)、Gandon、Ramions、Fayard、阮維漸、德僑、昆明外交部特派員辦事處第二科長馬宗漢、賽特風氏(Georg Setphon)、羅林生(Rawlinson)、自由法國派代表Lt.R.Leonard氏、法人邵可侶(M.Montins Reclus)、法國猶太人楊克維又名蔣克魯維奇(Leon Jan Kelevitch)、英國牧師伊文斯(Mr. A.Evans)、梅爾博士(Dr.G.M.Meyer)、馬格達校長(Marcel Marcadet)等幾十人之多。
法國駐昆明領事康棟是林文奎重點監視的對象之一。1942年4月,林文奎在給戴笠的電報中稱:“康棟氏為日敵負責報遞我方軍情,對我美志愿隊亦間接派人活動刺探,實屬危險人物。擬請呈報委座,要求法政府即予撤換。”“法領康棟負責刺探傳遞美志愿隊軍情,通敵有據。文件即轉呈關于法領及德僑易偉德、阿芒等,均屬第五縱隊。”1942年4月25日,林文奎從“康棟之行動及偵察”“康棟之通訊”“其他通訊系統”“電臺之治標治本”“康棟之經費”“康棟之爪牙”“處置手續”等幾個方面,全面報告了康棟的情況。“滇省軍情每日由法領康棟氏負責電渝,轉報日敵”,“去年十二月注意AVG(注:即American Volunteer Group的縮寫,指美籍志愿航空隊),在第一招待所附近停車,候第一批AVG昆人員到前后即回署發電;AVG每出動前后均發電,并每次外出歸署,常夜里閉戶翻譯電報拍發,有日至七八件之多。”林文奎對其監視了近一年后,建議“一網打盡,始為上策”。據此,戴笠在5月30日回信中指出:“兄處工作人員于竊取康棟證件后,恐被康棟暗害一節,希飭嚴密防備,萬不得已時可撤出;如非獲有證據,不可逮捕康棟,在逮捕時應會同駐昆外交特派員率派憲兵妥慎辦理。”7月15日,在關于多個人的匯總報告中,林文奎提到“康棟氏最近稍安閑,但康氏為人兇猛,野心而急進。聞委座已命外交部設法要求撤換矣。”可見,對這些重點人物的監視不僅是獲取情報,還要根據其活動判斷其企圖及動向,并就如何處理提出建議。
另外一位法商裴亞氏(Claude Fayard)“擬簽護照離國,請即通知外交部暫緩,因此人無間諜嫌疑,再俟幾月或可得證據,按國際法辦理也。”3個月后,林文奎再次致函戴笠:“裴亞氏擬乘之車號數及車式與其同行人員前經呈報,茲查得該法商因迄今尚未得外交簽證,無法動身。職最近查出裴亞氏在未到中國前即為法國軍部諜報員,故無怪在昆收到法軍部之獎狀,其到中國經商,半為掩護身份,可見法國對滇省之存心侵略,為何如美同時自由法國之軍人代表實即代表軍部之人物,其存心及行動實有注意之必要。”
林文奎還要收集相關人員對中國及抗戰的態度,如巴杜氏“最近極活動,前已呈報,此人負維奇政府使命并為投機討好日人,以備將來保持其鐵路經理地位,計存意挑撥中央與地方情感……此人險毒,目無中國之態度……建議宜及早解決之。”
對于昆明外交部特派員辦事處第二科長馬宗漢,林文奎評價:“對滇省政治常表不滿,惟對中央頗傾順,但似富地方思想。”該人曾為機要秘書室雇用諜報員之一,對工作盡心盡力,但“惟經本室查明該員同時亦秘密為自由法國代表方面,此雇用事前未經本室同意曾接受自由法國方面大批活動款項,數在巨萬以上。”“最近據該員自稱即將飛渝,將在委座侍室內之機要組毛慶祥同志處服務或在內政部張維翰次長下服務。”關于這類人,林文奎提出:“此人工作能力頗佳,對滇省國際情形頗熟,亦為一不可多得之人才。惜為人過于靈活,究竟其中心思想為何?是否同時擔任數方面之諜報工作?實無從探悉,在其底細及真正動機未清查確實前,對此人之一切似宜慎重小心為妥。”
還有諸如馬格達校長(Marcel Marcadet)“居昆甚久,十余年來任校長,生徒滿昆滇,思想頑固,極富愛國思想,沉默寡言,絕對同情同盟國,反對軸心,但以性情怪僻,言論自由法國方面及維奇政府方面均難利用之。”
另外,在情報偵察的過程中,林文奎也發現中方有見利忘義、投敵賣國的人。如何方理系法國駐昆明領事康棟的爪牙,“用報紙挾情報及圖往康棟辦公室內,無意中放桌子上,懷疑故意忘卻以掩人耳目。每于閱后即發電報,有一次曾送康棟一圖,但現不知去向。”建議“何方理及韋士德應同時逮捕,關何為我方工作人員,因見利忘義,遂作賣國投敵。”
從參與機要秘書室的籌備,到1942年7月4日美國陸軍部將美籍志愿航空隊解散,林文奎在飛虎隊機要秘書室工作將近一年的時間,工作成績斐然,得到戴笠的高度認可。在他即將離開昆明赴重慶任職時,李崇詩專門寫信就有些信息的后續跟蹤及處理征求林文奎的意見:“關于何方理、韋士德從事敵諜活動,法領康棟竊我外交部密本,德僑阿芒黨羽活動及裴亞離昆赴越等案,其最近活動情形及應如何處理之處,仍請于最近期內盡速詳明見示,俾早結案。”
林文奎擔任飛虎隊機要秘書及作戰情報主任期間,開展情報及反間諜工作,在對日空戰、國民政府全面了解美籍志愿航空隊和在昆明的外國人員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