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保羅
記得在大學時代的一門課上,老師給我們講了一個模型:
由于輪船觸礁,10個船員被迫來到荒島上,沒有通訊設備,大家只能被動等待救援。絕望和枯燥籠罩著每個人,所有人都有精神崩潰而自殺的可能性。
假設,10個人中最文弱的是杰克,于是其他9個人開始嘗試虐待杰克,獲得發泄,從而度過絕望。在這里,問題來了,虐待杰克是應該的嗎?
在原教旨主義的功利主義者看來,虐待杰克是應該的,虐待他可以讓其他9個人避免精神崩潰而自殺,即增加的社會總幸福(9個人精神正常并活下去)大于損失的總幸福(杰克被折磨的痛苦),所以虐待是應該的。換句話說,倒霉的杰克是“必要的犧牲”。
以上,是關于功利主義的極簡模型。這個案例之生動,讓十多年以后的我依然記得。功利主義是18世紀在西方興起的一股思潮,橫跨經濟學、政治學和法律等領域。在今天看來,它頗有社會達爾文主義的味道。
乾隆十三年(1784年),英國經濟學家兼政治哲學家杰米·邊沁(Jeremy Bentham)出生,他是功利主義的集大成者。在之前,治理者們的“厚黑學”詞典中,肯定少不了“必要的犧牲”之類的東西,但缺乏一個足夠精煉的理論框架和價值體系。而邊沁提出了所謂“社會總幸福”概念,立即將體系串聯起來。
邊沁的學說顯然很有市場,特別是受到治理者、國王們的歡迎。因為,按照他的理論,如果政府采取的一個措施,只要能夠增加社會的總幸福,即使損害一部分人的幸福(掠奪財富、消滅肉體)也在所不惜。
在發展經濟上,功利主義的確聽上去非常不錯,允許那些“必要的犧牲”,從而換來社會總福利的增加,讓大多數人過上幸福的生活。普通民眾也歡迎它,他們本身就容易對強力統治充滿崇拜,而且,他們每個人都會過度自信,即自信“犧牲”不會落到自己頭上。
在18世紀后半葉,功利主義有其產生的社會背景。彼時,資本主義經濟開始騰飛,社會分化日益嚴重,一方面是勞工權益尚無保障,下層生活依然貧困,但另一方面,貴族、資本家或者兩者兼而有之的上流社會,則開始享用社會進步的福利。
顯然,從宏觀層面來看,社會的確在發展,最終無論窮人、富人都將受益。比如童工問題,在一些當時的經濟學家看來,如果愛爾蘭窮苦人家的未成年孩子不去挖礦(不是比特幣,是下到礦井那種),那么可能連土豆都沒得吃,會營養不良,甚至餓死。因此,童工其實拯救了這些孩子和家庭,而且也增加了社會的總福利。
實際上,邊沁這樣的精英提出了功利主義未可厚非,那個時代就是這樣的。而且,功利主義在資本主義發展的初期,還是有一定“指導意義”的。但功利主義也存在明顯缺陷,特別是在權益意識勃興,人們更追求公正的當代,它的局限就會暴露。
因為,福利的衡量根本就無法量化,到底增加了多少總福利,損耗了多少福利,都無法判斷。增加的福利“凈值”,到底正還是負,只能是政策制定者說了算。很多時候,損失的“小部分福利”或“必要的犧牲”往往故意被低估。最終,卻可能觸發意想不到的福利損失,比如社會共識的崩潰、信賴和信心的瓦解。
比如,在那個荒島的極簡模型中,所有人都忽略了一個事實,杰克是唯一一個能組裝無線電,向外界發出求救信號的人。
但是,他已經死了。
(選自《南風窗》2020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