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龍軍
古人云:“立志要如山,不如山不能堅定;行道要如水,不如水不能曲達。”有志如山,方能堅忍不拔,有道如水,才可百折不撓。這不僅寓于中國人的為人處世之道中,也深植于中國傳統法律文化之中。正如陳顧遠先生所說:“在中國法系之形成方面,如就其系統性之建立而言,可知由法家創造其體格,由儒家賦予其靈魂。”所以有了禮法融合,而在禮法融合中,法家思想造就了禮法融合山的體質,儒家思想則將其百折不撓的水性帶入禮法融合。由禮入法再到禮法融合,盡現祖先在探尋中華法制之初的掙扎與選擇,同時,禮法融合的歷史演進過程顯示了我們祖先在禮法融合過程中的每一個腳印,從春秋戰國到秦漢隋唐再到魏晉南北朝最后萬宗歸于宋元明清,一步一個腳印,堅忍中不失柔韌,于是便有了萬丈高樓平地起的壯闊,有了百川曲折皆入海的豪邁。
法家出現于春秋戰國禮崩樂壞之際,在這樣一個以力服人的時代,法家與其強勢的作風應運而生。在春秋初期,以管仲為首,在齊國推行變法,使得齊國成為春秋時期第一個中原霸主,“齊桓公以霸,九合諸候,一匡天下,管仲之謀也”。其后是子產,“子產者,鄭國少子者”,在鄭國鑄刑鼎,第一次打破了“刑不可知,則威不可測”的觀念,使得法律第一次撥開云霧見青天,這些為戰國時期各國大規模變法提供了經驗,開拓了道路。管仲和子產的變法內容與變法理論,使我們看到了早期法家先驅披荊斬棘的曲折,正是這些先驅的智慧與無畏打開了中華法系的第一扇門。其后,商鞅在秦變法,扔掉了“法古無過,循禮無邪”的保守包袱,所謂“法令者,民之命也,為治之本也,所以備民也。為治而去法令,猶欲無疾而去食也,欲無寒而去衣也,欲東西行也。”于是商鞅在秦進行了一系列的變法,從“立木為信”樹立法律權威到發展重刑主義,以刑去刑,通過變法,商鞅重塑了秦國的價值觀,使其尚耕戰,于是秦國迅速強大,以秋風掃落葉之勢蕩平六國,統一九州,隨之而來的是法家的興盛,秦始皇統一中國后,大行法家之道,秦皇一生中最是自豪之處便是在他的統治之下各事“皆有法勢”,然而如此強極一時帝國卻二世而亡,世人甚至還沒有走出秦國強盛的現實,便又被扔進其衰落的深淵。于是人們終于可以靜下來思考法家思想的得失,正所謂過剛易折,法家過于相信權力,過于相信法律,堅信重刑可以去刑,到了李斯這里便演化成了“焚書坑儒”。秦始皇的一系列勝利增加了法家文化的說服力,而使法家文化自身難以有機會去吸收新的因素,只能裹足不前。使得當時如此強盛的秦朝草草退出了歷史的舞臺。
然后劉漢上場,以秦為鑒,重新開辟戰場,開始用儒家思想軟化法家思想,揭開了禮法融合的帷幕。
秦漢至隋唐這一時期是法律道德化時期,而禮法融合正是在漢代得以初步奠定,這一過程的最先登臺者是叔孫通,劉邦建漢之后,去秦苛法,但隨之帶來的結果是“朝堂之上無章可循,舊儀已廢,新儀未立”,群臣“飲酒爭功,醉或妄呼,拔劍擊柱,高祖患之”,在這種情況下,叔孫通站出來制定朝儀,讓劉邦第一次有了做皇帝的感覺,于是歷史走到漢代,引禮入法,禮法融合終于在政治上邁出了第一步。隨后經過了陸賈、賈誼的探索,賈誼從總結秦亡的教訓中提出了融合禮法的主張,使得禮法融合最終提上的歷史的日程。
至漢武帝,國家經濟得到了很大的恢復,“漢興七十余年之間,國家無事,非遇水旱之災,民則人給家足,都鄙察皮皆滿,而府庫余貨財。京師之錢累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棄溢露積于外,至腐敗不可食”至此,黃老思想也終于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退出了歷史系舞臺。于是董仲舒便走進了歷史的視線,從“天論”、“人論”、“天人感應的王道論”,可以說董仲舒的理論為禮法融合提供了一個大致的走向,使得漢武帝最終“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而在董仲舒的提倡下,春秋決獄將中國傳統法律文化在禮法融合的道路上又推進了一大步,雖然在其后“漢武帝發動對匈奴及東甌、南越的戰爭,使國家的統治思想再一次步入法家的軌道里面去了。”而鹽鐵會議上禮與法的爭論使得漢代統治思想又回到了禮法融合的道路上來。
所以可以說正是在漢代,禮法融合的初步工作已經基本完成,中華法系的形成也已初具規模,法家思想在這個過程中撐起了一個空間,而儒家思想則注入了內容,賦予其靈魂。
到了三國兩晉南北朝時,雖處亂世,禮法融合的腳步卻沒有因此而停下,曹操提出了禮法并用的主張,諸葛亮則提出禮法結合的想法,傅玄也提出了禮法并用的學說,除了這些當政者,一些思想家如葛洪也有德刑相濟的主張。并且在這一時期律學開始有了長進的發展,張杜注律便是這一時期禮法融合之樹上結出的碩果之一。
直至隋唐,在隋朝二世而亡之后,歷史似乎又一次論證了法家的過剛易折,于是唐朝初始便又回到禮法融合的道路上,于是便有了“一準乎禮”的《唐律》,可謂禮法合一,以法入禮,依禮制法,以法代禮,以法護禮,所以這一時期是禮法融合的圓熟期,也就是說在這一時期,禮法融合的全貌終于展現在了歷史舞臺上,揭開了中國傳統法律文化神秘的面紗。到了隋唐,中華法系展現給我們的就是一幅完整的禮法融合圖,法律以禮為靈魂,禮則以法律為保障,“禮之所去,刑之所取,失禮則入刑,相為表里也所以”,盡現禮法融合之精美。
然而,所謂過猶不及,一如法家的過剛易折,過了隋唐進入宋元明清,我們的傳統法律文化在禮法融合的道路上進一步推進,而法律儒家化也相應的轉為道德法律化,使禮法融合走向了另一個極端。這就不能不提到朱熹,朱熹在董仲舒之后重構了禮法融合的理論模式,他是禮法融合過程中繼董仲舒之后的又一個里程碑人物。
這一時期對禮法融合產生深遠影響的還有家法族規的發展和禮教的發展,尤其是禮教的發展,到了明清似乎成了中國傳統法律文化裹足不前的桎梏之一,使得中國傳統法律在其內部喪失了更新的能力,直到1840年鴉片戰爭才將國人從自己的構造的堡壘中驚醒,而此時禮法融合早已輝煌不再,這時的法律因幾乎已經失去法家思想山的品質而只剩下了儒家思想的水性而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