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膜病理論診治風濕病

楊豫正 王翰洲 高揚 朱光昭 白健 王仁一 趙言鵬 王海隆

[摘要] 近年來，對膜病理論的相關研究逐漸成為了一個新的熱點問題，而膜病與風濕病在病位、病理特點等諸多方面都密切相關。本文將從膜病的相關理論出發，結合仝小林院士等提出的“臟腑風濕”理論，通過闡述膜病和風濕病兩者各自的特點及其關聯，初步探討從膜病理論出發診治風濕病，為臨床上風濕病的辨證論治提供新的思路與方法。

[關鍵詞] 風濕病;痹病;膜病;辨證論治

[中圖分類號] R259? ? ? ? ? [文獻標識碼] A? ? ? ? ? [文章編號] 1673-7210（2020）05（c）-0135-04

Diagnosis and treatment of rheumatism from the theory of membrane disease

YANG Yuzheng1，2? ?WANG Hanzhou1，2? ?GAO Yang3? ?ZHU Guangzhao4? ?BAI Jian1? ?WANG Renyi1? ?ZHAO Yanpeng1? ?WANG Hailong3

1.Graduate School， Guizhou Universit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Guizhou Province， Guiyang? ?550025， China; 2.Department of Rheumatology and Immunology， the Second Affiliated Hospital of Guizhou Universit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Guizhou Province， Guiyang? ?550003， China; 3.Department of Rheumatology， Guang′anmen Hospital， China Academy of Chinese Medical Sciences， Beijing? ?100053， China; 4.Graduate School， Beijing University of Chinese Medicine， Beijing? ?100029， China

[Abstract] In recent years， the research on the theory of membranous diseases has gradually become a new hot issue， and membranous diseases and rheumatism are closely related in many aspects， such as disease location， pathological characteristics， etc. This paper will start from the related theory of membranous diseases， combined with the theory of “viscera wind and dampness” proposed by academician Tong Xiaolin， and discuss preliminarily the characteristics and relationship between membranous diseases and rheumatism through elaborating their respective characteristics and relations. The diagnosis and treatment of rheumatism based on the theory of membrane diseases can provide new ideas and methods for the treatment based on syndrome differentiation of rheumatism in clinic.

[Key words] Rheumatism; Bi disease; Membrane disease; Treatment based on syndrome differentiation

近年來，隨著免疫學等相關領域的逐步發展，越來越多的醫學工作者開始關注于風濕病領域，而中醫治療風濕病歷史悠久，具有獨特的認識與良好的療效，伴隨著現代醫學科技的愈發成熟，中醫學在現代科技手段的幫助下得到了更深一步的發展，中醫學中風濕病的相關理論也變得更加科學、更加嚴謹。在中醫理論中，風濕病往往又被稱之為“痹病”，多是指由于風、寒、濕、熱等邪氣入侵人體經絡，使經絡不通，阻礙人體正常的氣血運行。醫家云“不通則痛”，氣血運行受阻則表現為肌肉、關節、筋骨的痠麻痛脹等不適感覺，或關節屈伸不利、僵硬、腫大、變形等異常癥狀的一種疾病。中醫學認為“痹病”是一個全身性的疾病，病位可以累及周身上下多個組織、多個臟器[1]。“痹病”一詞最早出現于《黃帝內經》，見于“痹論”一篇中，可見當時的醫家已經對于“痹病”的病因、病機乃至證候分類都有了比較完善的認知，為后人了解“痹病”奠定了重要基礎。隋代巢元方的《諸病源候論》則提出了“由血氣虛，則受風濕，而成此病”的觀點。到了金元時期，朱震亨結合自己臨床體會在《丹溪心法》中提出“風濕與痰飲流注經絡而痛”。發展到明清時期，中醫醫家對于“痹病”的認知在實踐中得到了更為系統的發展與闡述。如李中梓在《醫宗必讀》中則認為治痹病要分主次，采用散寒、除濕、祛風治療，著痹應參以補脾補氣，痛痹應參以補火，行痹應參以補血，對痹病治療原則作了很好的概括。近年來，隨著新中國成立以后中醫理論得到了進一步交流與發展，對風濕病的研究探索也愈加深入，為風濕病的診治提供了新的方向。

1 臟腑風濕

臟腑風濕指的是以外感的風、寒、濕等邪氣為始動因素的多種疾病，強調了外邪伏留而致病的重要作用，為風濕病的辨治提供了一條治療新思路。《素問·痹論》認為“痹證”乃是風、寒、濕三種邪氣雜至合而為病，按不同的分類方法又可分為“著痹”“痛痹”“行痹”“五體痹”和“五臟痹”等，仝小林院士通過對《痹論》的內容進行梳理和研究發現，不僅僅是風濕系統疾病可以按照“痹病”論治，還有大量與免疫系統異常有關的疾病以及一些疑難病的發生均與臟腑受到外邪干擾有密切的關系，所以上述病證亦皆可以從臟腑受邪而論治，統統歸屬于“痹病”的范疇。仝小林院士進一步創造性地提出了“臟腑風濕”的概念，概括“五體痹”病發與其相關聯的臟腑、經絡的氣血不足，加之感受外感風寒濕等邪氣而導致筋、脈、肉、肌、皮、骨等五體部位的氣血閉塞，故外邪侵襲是發病的必要外因，臟腑失衡是重要內因，而邪氣伏留是致病的關鍵因素。臟腑風濕的提出涵蓋了以外感的風、寒、濕等邪氣為病程早期外因的多種疾病，點明了外界因素對于疾病發病起到了關鍵作用，故先祛外邪是“痹證”中臟腑風濕證型的首要治則。仝小林院士運用中醫學整體觀，闡明了風濕和臟腑之間頑痹治臟和臟腑頑癥從痹論治兩個方面的相互作用與關系[2]。

2 邪氣伏留是風濕病的致病關鍵

外邪入侵人體后，或潛伏于肢體，或流動循行于身體，并與瘀、濕、痰等膠著于一處共同作祟，是風濕病致病的關鍵。《靈樞·賊風》記載：“此皆嘗有所傷于濕氣……分肉之間，久留而不去。若有所墮墜，惡血在內而不去……則為寒痹。”說明濕邪隱匿于肌體、筋脈、氣血之間是痹病發生的關鍵。臨床上許多風濕病的患者都曾有久居寒濕之地或涉水冒雨等類似病史，這樣的經歷就為風、寒、濕邪的伏留提供了物質條件，可見，風、寒、濕等外邪隱匿于體內是形成臟腑風濕的關鍵因素。時至明末，醫家吳又可在其所著的《溫疫論·原病》中提出“邪氣蟠踞于膜原……里氣不能達于外”，吳又可認為外邪襲人，可伏留于膜原，因此推測膜原的部位位于“伏脊之內，腸胃之后”“半表半里”“附近于胃”“經胃交關之所”，同時指出：“夫疫之傳有九……邪自口鼻而入，感于膜原，伏而未發者……此眾人相同，宜達原飲疏之，繼而邪氣一離膜原……有但表而不里者，有但里爾不表者……有先里而后表者，凡此九傳，其去病一也。”闡述了邪伏膜原的幾種表里傳變路徑，巧妙運用草果、厚樸、檳榔等藥作用于膜原，祛邪外出，因為此方劑藥效可以直達膜原，故名為“達原飲”。清代醫家劉吉人則在《伏邪新書》中提出“膜原者，即半表半里也……半出于表，則現表證”，指出當人體自身的正氣與外界的邪氣相互抗爭之時，若正氣較弱不敵外邪，使外邪進入人體則此為里證，若外邪僅僅停留在體表則為表證，若邪氣所伏，則所伏之地為半表半里，病證可表可里，既闡明了何為伏邪，又提出了邪氣所伏之地即為半表半里。現代研究如童學彪[3]認為引起“痹病”的外感風、寒、濕邪是一種變異的風、寒、濕邪，即所謂“痹氣”，是人體受外邪侵襲后產生的一種病理產物，既是病理產物，又是“痹病”的致病因子，其認為若是人體反復外感風、寒、濕邪，病理產物即變異的風、寒、濕邪也會隨之愈來愈多，最終形成了“痹病”。國醫大師朱良春等則在廣泛的臨床實踐基礎上強調了因虛感邪、邪因虛伏、痰瘀邪結的風濕病成因[4]。考希良等[5]則認為，“伏邪”可以根據邪氣的性質細分為兩個概念：一是狹義的“伏邪”，即指伏氣溫病，是為當人體感受外邪后，正邪交爭時正氣稍弱不能將外邪完全驅逐于體外，使邪氣暫時隱匿于人體內，邪氣或伏于膜原，或藏在肌腠，或隱匿肌核，或伏于脂膜，逾時而發。二是廣義的“伏邪”，即一切伏而不即發的邪氣，包括飲食失宜、七情所傷、內毒、瘀血、痰濁等內在的多種致病因素，都稱作“臟腑有伏邪”，也包括伏氣溫病。“伏邪”是痹病產生、發展、轉化和復發的重要原因之一。楊同廣等[6]認為，未分化脊柱關節病的病因是伏邪膜原致痹、督脈不足。劉東武等[7]則認為，伏邪致病的理論詮釋了現代風濕病的各種特點，尤其在指導治療和判斷預后方面起到了重要指導作用。

3 從膜病論治是風濕病祛伏邪理念的具體運用

3.1 膜的概念

“膜”字的本義是指動物體內似肉非肉的薄層狀組織。早在東漢時期出版的《說文解字》中就有對于“膜”較為形象的描述，書中所述膜位于“皮里肉間”，稱之為“幕絡一體”。《黃帝內經》中也對“膜”多有論述，如《素問·痿論》“肝主身之筋膜”等。明末時期的醫家張介賓認為凡是臟腑皮肉之間成片連續的筋膜都可以稱之為“膜”，有著“屏障血氣”的作用。清代醫家何秀山則指出膜原是外邪侵入人體和體內邪氣排出的共用途徑也是必經通路。清代醫家薛生白在前者對于“膜原”探索的基礎上，深入思考并結合自己的臨床經驗，根據其病理特征為濕熱阻遏膜原，提出了對于“膜原”生理作用位置的闡釋，即“膜原為陽明之半表半里”之說。他在自己所著的《濕熱病篇》自注中提到“膜原者，外通肌肉，內近胃腑，即三焦之門戶，實一身之半表半里也”，將“濕熱伏于膜原證”“陽明里證”和“傷寒之邪傳里化熱而在足少陽之半表半里證”做出了明確區分，他認為“濕熱伏于膜原證”與后兩者均為不同證型，在臨床醫治過程中要有所區別，不可混淆。現代研究則在前人的研究上有了進一步的認識與拓展，如高嘉駿[8]提出，“膜原”的形態結構是一個對內連接于臟腑之外、對外連通于皮肉腠理的內外互聯互通的整體。“膜原”雖在“經筋理論”體系之中，其質相近，其氣相通，但與“經筋理論”實非一體，是相對獨立于“經筋理論”的范疇之外的。“膜原”的概念由筋膜、血絡、間隙三種形態組成。“膜原”在解剖形態上表現為“筋膜”，所以其生理作用與“筋”同，具有靳固身形功能，即約束骨骼而利關節、安五臟、隔濁氣、聯系周身和反映病候的作用;由于“膜原”連通腠理，故是衛氣的通路，參與衛氣固護肌表的重要生理功能;“膜原”還在解剖學形態上交連胃腸，此為膜原交通經胃的功能核心;“膜原”在解剖學位置中亦連接三焦，故“膜原”亦可影響三焦的氣機開闔功能，當正邪膠著、邪犯中焦脾胃之時，是扭轉病勢、阻止病邪繼續深入的重要時期，突出中焦對于三焦的調控具有關鍵意義。而蘇云放[9]提出的系統膜原學說將人體比喻為左右上下，徹里透外，交叉縱橫無處不通、無處不聯、無處不到的三維空間，在此復雜交錯的三維空間中，暗藏著膜原的關聯結構，也聯通著膜原的復雜功能，形成了人體不可缺少也不可拆分的三焦氣化象科學支架。綜上，現在一般可以認為膜分為廣義與狹義兩種釋義，膜的狹義釋義是指氣機通行于表里過程中的中心位置，是疾病由外而內發展時的某一相對位置，結合現代醫學研究，此定義對應的是免疫屏障系統[10];廣義的膜泛指人體內的膜狀組織，無處不在，又相連成片，廣泛分布于臟腑、分肉、軀體、胸腹、腠理之間，與其空隙之處[11]。

3.2 膜病的病位

根據上述膜的概念，膜病理論所包含膜的范疇主要指覆蓋體內器官的一個特殊結構[12]，現在再反觀“痹病”的發病部位，也就是類風濕性關節炎主要癥狀的體現部位，即關節、滑膜之處，此部位在中醫的理論體系中恰好屬于不在外側體表也不屬于體內內臟的“半表半里”部位，與“膜原”的“非表非里”的描述部位一致，“內不在臟，外未發于表，亦為半表半里之地”[13]。關于痹病的發病部位，在巢元方的《諸病源候論》中有這樣的描述：“其傷于四時之氣，皆能為病……即病者，為傷寒;不即病者，其寒毒藏于肌骨中，至春變為溫病。”點明了邪藏于肌骨筋膜中，“肌骨”的解剖位置與“膜原”的位置吻合。綜上所述，中醫理論中的“經筋”和“膜原”都是屬于一個獨立的功能系統，這個系統的功能運行建立在筋膜組織解剖結構的基礎之上[14-15]。而現代醫學中凡是結締組織受牽涉的疾病都被歸納在結締組織病中。結締組織由細胞外間質、纖維和細胞組成，是人和高等動物的基本組織之一，組成細胞有巨噬細胞、成纖維細胞等。纖維包括彈性纖維、膠原纖維和網狀纖維，它們共同承擔著聯系人體中各個組織和器官的作用。基質為質地有黏性的液體，充盈在細胞和纖維的空隙里，是物質代謝交換的媒介，也是細胞能完成生理功能的基礎。“間質”包括纖維和基質。結締組織幾乎構成了身體各個組織、器官、系統，可以說無處不在。而膜病的病位包含了現代醫學中肌肉的附著處、關節面、韌帶、滑膜、滑囊、肺間質、心臟瓣膜、心包膜等解剖位置[16]，這些部位均為可產生病變的結締組織。

此外，還有如劉英鋒等[17]認為，膜原證病起與濕熱外邪，病累少陽三焦，兼涉陽明太陰。湯川安[18]認為，膜原是腸胃外的絡脈、靜脈叢，為癌毒轉移的物質基礎。張江松等[19]認為，病在膜原即病在絡脈，病在膜原階段的主要病機是邪毒初犯、蘊育變化的過程，以氣血津液運行輸布受阻、功能失調或障礙為主要病理表現。

由此可見，中醫的“膜”與現代醫學的結締組織有很大的相似性，解剖結構的膜主要是由上皮組織和結締組織構成的膜狀結構，包括解剖學中關節膜（包括滑膜）、腹膜、胸膜、大小網膜、腸系膜、淋巴系統等結締組織[20]，主要分為固有結締組織和淋巴組織[21-22]。包括類風濕關節炎、系統性紅斑狼瘡等在內的結締組織病中以肢體痹病為臨床特征可以參照中醫風濕病進行辨證論治，往往可獲得極佳療效。

3.3 膜病與風濕病

現代研究發現，膜病與風濕病不管在病位、病理特點等諸多方面都密切相關，如侯雷等[23]從中醫病因病機角度分析風濕關節炎，認為其病機為正虛為本，外感為標，日久痰瘀阻絡、邪毒內伏、痹阻筋骨關節肌肉而成，與膜病同為伏邪致病。劉蔚翔等[13]則認為，“痰濕之邪”是引發“痹證”的主要病邪，臨床上亦常能見到“痰濕之邪”夾有其他邪氣一同致病的病案，痰濕之邪其性黏膩膠著，臨床表現特點為纏綿難愈，容易流連，反復發作，例如類風濕關節炎，非宣發無以根除，治療應首選達原飲，開達膜原，化濁避穢，清解熱毒，復陰津，散邪氣，使得病邪速離膜原。呂愛平等[24]則通過動物實驗驗證了宣發膜原法能顯著降低關節炎小鼠γ干擾素水平，提高白介素-10水平，實驗顯示，Ⅱ型膠原的免疫反應受到了抑制，且宣發膜原法能調節機體對Ⅱ型膠原的免疫反應。賈紅偉等[25]通過觀察臨床上達原飲加減病例的臨床效果發現達原飲加減處方能夠減輕病理損傷，即宣發膜原可以改善滑膜細胞，進而調節細胞因子，達到治療目的。張莉等[26]的臨床實驗顯示，使用達原飲加減的方劑治療類風濕關節炎有顯著療效。韋嵩等[27]在研究“經筋-膜原系統”后發現，類風濕關節炎可以使用中醫微創手法治療，又根據《靈樞》所記載的“大針”瀉關節之水、“長針”鋒利身薄的特點，創立了“經筋刀”“針刀鏡”兩種療法治療各類痹證，收效顯著。張晨陽等[28]認為，“和”法可能是干預免疫相關疾病的重要治法，“和”法可能通過干預免疫調控作用治療半表半里證。國醫大師劉尚義劉老則在“膚膜同位，膚膜同病”的理念基礎上提出了“在內之膜如在外之膚，膚膜同病，異病同治”的相關理論，同時在長期臨床實踐中形成了從肺論治、引邪外出、引經用藥、陰中求陽、絡病用藥和風藥運用等特色治療方法，針對疾病的不同時期形成了疾病初期消法為主、疾病中期消托并用、疾病后期以托補為主的三期治療思路[29]，豐富了膜病的內涵，體現出了中醫辨證論治的特點。

綜上可見，無論是在病位、病理特點等各個方面，中醫的“膜病”理論與風濕病均有密切的關聯，根據中醫“同病異治、異病同治”的相關理論，“膜病”理論中的治療方法同樣可用于風濕病的治療，且已經在一些臨床實踐上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因此在臨床治療風濕病時，可以從“膜病”的理論出發，為患者提供個體化的診療方案，這為風濕病的臨床辨證論治提供了一種新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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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0-01-13? 本文編輯：李亞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