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倩(中國人民解放軍63729部隊)
太空是繼陸地、海洋、大氣層之后,人類生存和發展的第四環境空間。隨著太空科技的快速發展,人類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開拓著太空,太空空間和資源不斷得以深度開發和利用。這不僅深刻地改變著人類社會的生產生活方式,而且對國家發展、國家安全和軍事行動都產生著重大而深遠的影響。鑒于太空資源在國家發展、安全戰略和軍事行動中占據著越來越重要的地位,太空已經成為大國戰略博弈的新焦點和戰略制衡的新籌碼,是國際戰略競爭的制高點。
當前,在國際戰略競爭上升的態勢下,為爭奪戰略競爭制高點,掌握太空開發主動權,世界主要國家紛紛調整太空戰略,推動國際太空戰略競爭呈現出新的發展態勢。具體來講,可以概括為以下幾個方面。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爭奪太空話語權是太空戰略競爭的重要方面,基本途徑是公開宣示太空戰略。自20世紀50年代起,美國每屆政府都出臺國家太空政策。2018年3月,特朗普政府頒布了《國家太空戰略》概要。該戰略突出“美國優先”原則,強調美國的太空領導地位和以實力求和平的霸權策略,一經公布就引起了各國強烈反應。俄羅斯、西歐諸國、加拿大、日本和韓國等也紛紛制定或發布了以政策、準則、框架、基本法和計劃等命名的太空戰略、規劃、計劃或政策[1]。各國明確宣示太空戰略旨在獲取太空利益,為發展自主太空軍事能力和爭奪太空主導權而辯護。
為增強太空戰略執行力,各國競相組建龐大的執行機構、組織體系和功能系統,以完善太空戰略的領導和組織管理體系。從各國實踐來看,既有專門從事戰略決策和規劃的領導機構,也有具體從事執行和實施工作的專業部門,還有專門從事咨詢輔助工作的研究和參謀機構,呈現出組織完備、功能完整和運轉順暢的特點,目的在于實現太空戰略的資源整合、集中領導和統一指揮。例如,為了實施特朗普的太空戰略,美國重建了國家航天委員會(NSC)、組建了航天發展局(SDA)、建立了空間作戰部隊,并設立美國太空司令部(USSPACECOM)[2],幾乎重塑了整個太空領域的管理體系和功能系統。

跑道上的X-37B試驗航天器
為搶占軍事戰略制高點,各國積極調整軍隊組織形態,發展新型作戰力量。組建太空戰的軍事編成力量——太空軍,成為新熱點。俄羅斯早在2015年就集中優勢戰略資源,傾力組建了空天軍;2019年7月,法國總統馬克龍宣布將在空軍內部設立太空軍事指揮部,其看似為法國空軍下轄一個指揮機構,但最終目標也是成立“太空軍”軍種,以確保法國躋身太空軍事強國之列,成為歐洲未來太空防務領域“領導者”[3];2019年12月20日,美國總統特朗普簽署法案,美國太空軍正式成立[4];日本計劃于2020年新設“宇宙作戰隊”,主要任務是對太空進行實時監控,同時推動部署新型太空光學望遠鏡的進程。除了提升自身太空能力的考量之外,日本此舉最主要目的是呼應和配合美國在太空軍事部署方面的動作。
加強太空威懾能力建設是各國太空戰略的重要支撐點。威懾力源自高精尖的技術、武器和裝備。太空武器和裝備技術含量高,一國在外層空間武器方面具有優勢,往往可以在國際軍事力量競爭和國際戰略格局中占據優勢和主導地位。主要大國紛紛加速了研制規劃,各種新型軍用太空技術、裝備和設施不斷出現,太空武器化越發明顯[5]。一個顯著標志是太空武器和普通試驗航天器已無法明確區分,例如美國研發的X-37B試驗航天器和俄羅斯發射的宇宙-2521(COSMO-2521)衛星。作為一種空間機動航天器,X-37B具有無人駕駛、天地往返、長期駐軌、快速反應等優勢,成為遂行航天偵察、通信指揮、空間對抗、遠程精確打擊等多樣化任務的新型太空作戰平臺。其在軌續航時間長達2年,可以在不同的軌道上高速機動,既可以用機械手俘虜、破壞別國衛星,也可以裝載激光武器,隨時變身為“太空無人智能戰斗機”[6]。俄羅斯雖然宣稱宇宙-2519是監測衛星狀態的航天器,但是自從宇宙-2521從宇宙-2519中分離出來,又發射出宇宙-2523小型航天器,并進行一系列頻繁機動變軌時,其功能定位一直備受猜疑。這類衛星在遠程控制飛行、激活衛星有效載荷能力、自動檢查和返回,以及自主飛行變軌等方面所表現出的優質性能,使得人們更相信它們不僅是一種能量武器和動能武器,更是一種新型攻擊武器[7]。
太空軍事化是指對太空的軍事利用。遵循“美國優先戰略”,特朗普政府正強力推進太空軍事化:成立太空戰機構、制定太空保護戰略、組建太空戰實驗室和實驗部隊,以及組建作戰部隊、開展太空戰軍事演習乃至實戰。受美國的影響和刺激,俄羅斯、歐盟、日本和印度等逐步強化太空軍事計劃。日本《宇宙基本法》規定太空資產要為“國家安全”服務,突破了“太空只限于和平目的”決議的禁令,是日本太空政策的公開軍事化[8]。另一個值得關注的事件是印度的反衛星試驗。2019年3月27日,印度高調宣稱完成了一項代號為“夏克提女神任務”(Mission Shakti)的反衛星試驗,成功擊落一顆衛星,成為第4個具備反衛星能力的國家[9]。印度還相繼成立國防太空局(DSA)和國防太空研究組織(DSRO),專門負責研發太空作戰系統和相關技術。2019年11月,在北大西洋公約組織(NATO,簡稱北約)的一次外長會議后,北約秘書延斯·長斯托爾滕貝格宣布北約將太空列為除空中、陸地、海洋及網絡之外新的戰爭領域,以確保北約在太空領域能發揮功能[10]。這些跡象都表明太空軍事化日漸公開、激烈和戰場化,轟轟烈烈的太空軍備競賽呈一觸即發之勢。
自人類進入太空時代以來,國際社會就強烈要求太空開發應只用于和平目的。由此產生了和平利用外層空間的國際法律基石——《外空條約》,它規定了太空的非軍事化,外層空間不屬于任何國家,各國都可以自由進入。但是該條約存在不少漏洞,為太空競爭失序埋下了隱患[11]。相比物理安全風險,當前太空領域面臨最大安全風險問題是太空競爭失序問題。為了推行以“美國優先”的太空戰略,特朗普政府不惜鼓吹天體產權論,成立獨立軍種太空軍,甚至要求修改或重新解釋全球太空規制,這必將破壞全球戰略平衡。在可預見的將來,國際太空治理赤字將更加明顯,太空無序競爭與爭奪將更加混亂,太空安全將充滿更多不確定性,對此必須引起高度警惕。
太空科技具有很強的軍民兩用性,商業化是推動太空戰略可持續發展的基本策略。美國很早形成了“太空經濟”的概念,并在特朗普政府的太空戰略中得到了強化,基本主張是政商合作、軍民融合和商業支撐,尤其強調了要維持美國企業的太空產業優勢。主要策略包括鼓勵太空市場化;計劃商業化模式登月;讓私營企業承擔“國際空間站”運營;鼓勵公私結成伙伴關系,加快相關技術從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軍方轉移到私營企業。其實,推動太空技術相關產業的發展,從而增加就業和促進宏觀經濟增長,也一直是包括歐盟、韓國和日本等國家和組織太空戰略的重要目標。特別是歐盟對經濟層面的考量和規劃要遠多于對軍事與安全范疇的相應決策。此外,私營商業公司紛紛加入到太空開發領域也是太空商業化發展的新亮點,例如美國太空探索技術公司(SpaceX)、亞馬遜公司(Amazon)和軌道通信公司(Orbcomm)等開發的“星鏈”(Starlink)或“星座”(Constellation)計劃[12]。
傳統上,各國的太空能力和在國際關系中的地位是決定太空格局的主要因素。太空能力決定了在太空領域的活動范圍和深度,國際地位奠定了在太空格局中的政治基礎。當前,太空科技能力逐漸超越國際地位,日益成為塑造世界太空競爭格局的決定性因素,推動太空競爭格局的新演變。第一梯隊是美國和俄羅斯,憑借先發優勢和各具特色的航天科技優勢,在太空格局占據支配地位;第二梯隊既包括歐盟、日本等崛起中的航天大國和組織,也包括印度、巴西等新興航天國家;第三梯隊數量龐大,主要是具備獨立發射衛星能力的以色列、伊朗、朝鮮、韓國、南非和巴基斯坦等積極探索國家。

SpaceX公司發射60顆“星鏈”衛星進入軌道
太空科技是支撐太空戰略的根基,更是戰略性高技術產業。太空技術不僅技術體系復雜、尖端科技高度云集,更需要集成信息、新材料、新能源、自動化、航空航天、通信、微電子、激光與紅外等幾乎所有前沿領域的科學技術。為了在激烈的太空競爭中搶得先機,各國相繼出臺了雄心勃勃的發展規劃、探索構想和政策舉措,對太空科技的研發投入紛紛加碼。這必將直接引領以空間、信息、新材料、新能源等為代表的高新科技群的飛速發展。新一輪高新技術蓄勢待發。
太空是一個科技含量高和風險高發的創新領域,尋求國際合作一直是各國太空戰略發展的基本取向[13]。最典型的就是空間國際項目。同時,太空又是高度競爭的領域。隨著大國戰略競爭的加劇,太空領域的合作與競爭關系日趨復雜。美、歐、俄等航天大國和組織之間的競爭加劇,對國際太空市場的爭奪更加激烈;抱團競爭成新趨勢,美國最新太空戰略強調了同盟國的合作,后起國家也需要先進國家的扶持;太空軍事化、武器化的演化可能進一步推動形成“競爭高于合作”的局面。
2019年7月,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新聞辦公室發布了《新時代的中國國防》白皮書。白皮書指出,太空是國際戰略競爭制高點,太空安全是國家建設和社會發展的戰略保障。面對國際戰略競爭的上升態勢,為爭奪戰略競爭制高點,必須密切跟蹤國際太空戰略競爭的新趨勢,實時把握太空科技演進的新方向,深刻認識太空領域面臨的新問題和新挑戰。在加強分析、深入研究和科學預判的基礎上,增強太空戰略調整和開發策略優化的主動性、及時性和科學性。
從國家發展戰略上講,太空作為新的戰略空間,蘊涵著國家重大的戰略利益。人類社會的政治、經濟、科技、軍事、安全等各個領域都離不開太空的支持,太空技術已作為衡量一個國家綜合國力和科學技術發展水平的重要特征與標志。從國家安全戰略來看,太空安全是國家安全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實現國家安全的先決條件。誰占領了空間,奪取了制天權,誰就占有了居高臨下的有利態勢,就可以控制空間和地球戰場,從而掌握戰略主動權;反之就要處于挨打的境地。總之,為確保國家發展利益和國家安全的戰略主動,必須高度重視太空的重要戰略價值和長遠戰略意義。
發布太空戰略,明確對太空的態度、主張、目標和發展要求,是當前各國爭奪太空話語權的基本途徑。截至目前,作為世界主要航天國家之一,我國尚未發布專門以太空為題的戰略或規劃。缺少明確的戰略和政策宣示,顯然不利于太空戰略國際話語權的建設。為此,應盡快制定并公布具有中國特色的太空戰略。制定中國特色的太空戰略,要服務于國家發展和安全的戰略大局,從戰略-規劃-計劃3個層面,明晰未來太空戰略發展的藍圖。參照國際經驗,確保太空戰略的實施,還要配套相應的太空法律和太空政策。太空戰略-規劃-計劃和法律-政策縱橫交錯、相互支撐,共同構成完整的太空戰略體系。
各國促進太空戰略發展的一個重要舉措就是形成了支持太空戰略實施的領導和組織管理體系。既有專門的領導機構,也有具體的專業部門,還有專門的研究和參謀機構。為確保太空戰略執行有良好的組織保障,我國需要整合現有的機構、組織和部門,實現統一領導和系統指揮,構建完善的領導和組織管理體系,形成組織完備、功能完整和運轉順暢的體系機制。
太空科技是支撐國家太空戰略的根基。太空科技不僅技術體系復雜、尖端科技高度云集,需要綜合集成信息、新材料、新能源、自動化、航空航天、通信、微電子、激光與紅外等幾乎涉及所有前沿領域的科學技術,而且還具有質量可靠性標準嚴、耗資大、研制周期長、風險高等特點。與美、俄航天強國相比,我國還存在著核心技術相對落后、功能不夠齊全的問題。綜合太空科技的特性和目前的發展狀況,要支撐未來的太空戰略,應該以形成技術的非對稱制衡優勢為出發點,選擇關鍵領域的尖端核心技術為突破點,通過跨越發展,構建維護太空戰略制衡主動權的科技依托力量。
尋求國際合作一直是各國太空戰略發展的基本取向,加強國際合作也應是我國太空戰略發展的一項基本策略。首先,面對日趨激烈的國際太空戰略競爭態勢,要敢于發聲、善于發聲,更好地向國際社會宣講中國的太空發展愿景、主張和原則,贏得更多的話語權。其次,本著聚焦弱項、補齊短板和發揮特長、促進研發的原則,一方面加強與航天強國的技術交流與合作;另一方面大力推進走出去戰略,積極搶占國際太空市場,以促進太空技術研發。再次,積極參加聯合國和平利用外層空間委員會(COPUOS)、國際太空探索協調組(ISECG)等國際太空組織的活動,充分利用地球綜合觀測系統(GEOSS)、國際太空探索論壇(ISEF)、亞太地區空間機構論壇(APRSAF)等太空合作平臺,提升參與國際太空規則和標準制定的話語權。最后,堅決抵制太空霸權,加強與其他國家或區域性國際組織的合作,探索雙邊、多邊太空合作關系,增強對國際太空安全機制建設的影響力[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