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 要: 西蒙娜·德·波伏娃是女權運動的鼻祖,其處女作《女賓》以弗朗索瓦茲、皮埃爾與格扎維埃爾三人之間的情感糾葛為主線,講述了女主人公弗朗索瓦茲一段被異化的感情歷程。丁玲創作的《莎菲女士的日記》,以日記體形式,刻畫了在五四思潮影響下,知識女性沖突的思想、矛盾的情緒、痛苦的掙扎。莎菲和弗朗索瓦茲,都在個體意識覺醒的情況下,掙脫時代束縛,獲得一定程度上的解脫。本文以上述兩篇小說為例,通過文本分析,對主人公主體意識覺醒后作出的“自由”選擇,進行解讀,以期有助于女性主義的思考。
關鍵詞: 莎菲女士? ? 女賓? ? 女性意識? ? 自由
一、《莎菲女士的日記》與《女賓》中的女性主義
1927年,丁玲發表了《莎菲女士的日記》,便“好似在這死寂的文壇上,拋下一顆炸彈一樣,大家都不免為她的天才震驚了”。在她接下來的創作生涯中,無論是她筆下的夢珂、曾淑、節大姐,抑或是瑪麗、美琳、麗嘉都帶有“一種具有非常濃重的‘世紀末的,‘近代女子的姿態”,這些女性敢于蔑視傳統的道德禮教,追求自由與愛情。在這一系列作品中,莎菲女士這一形象以獨有的高度遠遠地超出了其他,茅盾先生曾在《女作家丁玲》中這樣評價:“莎菲女士是心靈上負著時代苦悶創傷的青年女性的叛逆的叫絕者,是‘五四以后解放的青年女子在性愛上的矛盾心理的代表者!”
西蒙娜·德·波伏娃是“法國和全世界的最杰出作家”,她將現哲學流派中的存在主義和性別研究完美地結合在一起,“女人不是先天生就的,而是后天形成的”,正是這句話奠定了波伏娃的女性主義基石。《女賓》是一部以自身經歷為藍本而寫成的小說,書中的女主人公弗朗索瓦茲是一個經歷了從“依附”到“獨立”,逐漸喚醒自我意識并作出選擇的悲劇形象。在愛情中喪失自我,淪為“他者”,波伏娃描寫了當時女性可悲的生存遭遇,要想自由就必須做出選擇,卻無法承受選擇后帶來的后果。
這兩個形象跨越了國度,展現了不同時代背景下女性的生存境遇,但是其呼吁女性得到解放的愿望達到了統一。
二、《莎菲女士的日記》與《女賓》中女性意識覺醒的體現
1.莎菲——積極的主動選擇
莎菲女士的問世之所以引起了文壇的“震驚”,不僅是因為莎菲作為一個在五四思潮影響下覺醒了的人對于生活的追求,更是因為她掙脫了傳統以男性為中心的枷鎖,敢于提高女性的姿態,以女性的目光審視這個世界。
作為一個受過一定教育的小資產階級女性,在傳統文化的背景下,莎菲的性格是逆向的。首先,她毫不掩飾自己對于異性的官能欲求。在莎菲初見凌吉士的時候便被他“高貴的模型”和“風儀”煽動得六神無主,她的眼前總是出現他那“頎長的身軀、嫩玫瑰般的面龐、柔軟的嘴唇、惹人的眼角”,她甚至搬到凌吉士的住處邊,千方百計地接近他。生病住院時,“他握著我的手時,我快活得真想哭了”……不難看出,莎菲顛覆了傳統女性作為美的客體,而使自己成為審美主體,進而大膽承認自己的欲望。此外,書中的云霖和毓芳是一對戀人,同時二人也是莎菲的朋友,對于二人所謂“純潔”的戀愛,莎菲在日記中寫道:“我忍不住嘲笑他們了……我不相信戀愛是如此的理智,如此的科學。”這也從側面反映出莎菲相較于同時代的女性,更加全面,更加鮮活。這種大膽的、毫無顧忌的性欲書寫,彌補了“長久缺失了的女性對異性的情欲,建構完整的女性自我”。
再者,莎菲在自我與他人關系中更加注重“靈”的考量。在葦弟面前,她最早表現出了少女的人格尊嚴。比莎菲大四歲的葦弟,整天在莎菲面前叫她“姊姊”,只懂得用眼淚來宣泄情感,沒有高遠的目標,沒有遠大的理想,只憑著對莎菲滿腔的愛意。在日記中,莎菲肯定了葦弟,“如若一個女人,只要找到一個忠實的男伴,做一生的歸宿,我想誰也沒有我的葦弟可靠”,可就算是這樣一個忠實、可靠的葦弟也打動不了她,因為他不理解莎菲熱烈追求生活的心靈,“為什么他不可以再多的懂我些呢?”莎菲發出了這樣的感嘆。對于她一見鐘情的凌吉士,我們可以看到她作為一個女性的更深層次上的覺醒意識。當她發現這個“高貴的模型”中嵌著的是“一個非常卑劣的靈魂”時,她“真悔恨得想要哭了”。一方面她放不下對凌吉士的愛,想到“和他的嘴唇合攏中瓦解去”,另一方面又鄙夷自己,當凌吉士再次出現在她面前,她便把他“用力推開”“要他走”,雖然曾經被“高貴的外表”吸引過,但是她要的不是那個有著卑劣靈魂的漂亮軀殼;雖然曾經迷戀那騎士般的風度,卻也極其厭惡他骯臟庸俗的心靈。在愛情方面,莎菲要的是靈與肉的統一。在友情、親情中,莎菲同樣有著深刻的見解,“我總愿意有那末一個人能了解得我清清楚楚,如若不懂我,我要那些愛,那些體貼做什么?”父親的來信雖然充滿“溫愛”,但從對她的婚事意見來看依然不懂她;她的朋友們亦是對她十分的友好,卻也不能理解她內心的苦楚,唯一能夠懂她的蘊姊,也在熱情慢慢淡去的婚姻中香消玉殞。
莎菲將“懂得”與“愛”分開,不論是親情、友情或是愛情,她都追求心靈上高層次的契合,在如此境況下,她決定“搭車南下,在無人認識的地方,浪費生命的剩余”。縱觀《莎菲女士的日記》,莎菲是一個周身跳動著沸騰血液的少女,她有著自己清醒的認知,在兩性關系或女性情誼中,莎菲永遠追尋著靈的高標準。面對葦弟的求愛,她選擇果斷拒絕,面對凌吉士丑陋的靈魂,她選擇放棄自己的感情,面對父親、朋友的不懂得,她選擇逃離……
2.弗朗索瓦茲——消極的被動選擇
《女賓》中的弗朗索瓦茲,是一個思想獨立、拒絕世俗傳統婚姻模式的職業女性,因為和同劇院的導演皮埃爾志同道合,二人結為伴侶并長達八年之久。弗朗索瓦茲崇拜皮埃爾,她總是驚嘆其“三言兩語即能道出出乎意料的千條妙計”,她也很愛皮埃爾,唯一關心的問題是他們“共同的未來”,他和她只有一個生命,只能說是“我們”。皮埃爾曾親口對弗朗索瓦茲說“你我只是一個人”,別的“全是扯淡”。基于這樣的信任基礎,她縱容皮埃爾到處拈花惹草,皮埃爾也承認那些不過是逢場作戲。不難看出,這段感情的天平從一開始就是傾斜的,皮埃爾的感情生活“非富多彩”,擁有眾多女伴,弗朗索瓦茲絲毫不以為意,在自己保持著對伴侶的忠貞之外,還認為相互欣賞,有著共同的精神追求遠比肉體的瞬間結合更為長久。正如拜倫所說:“男人的愛情是男人生命的一部分,女人的愛情是女人整個生命的存在。”
直到格扎維埃爾的出現,那是一個年輕貌美、有著原始的詩性思維的少女,弗朗索瓦茲被她的郁郁寡歡、撲朔迷離吸引住了。她想幫她,她自認為可以通過自己的邏輯思考和理性思維去改變她,可是她并沒有成功,與此同時她慢慢發現皮埃爾愛上了這個盧昂女孩,并驚訝于因為這個女孩皮埃爾在慢慢發生改變,盡管他仍舊喋喋不休地說:“我倆只是一個人。”但是弗朗索瓦茲“卻發現他為自己而活著”。“他們的愛情、他們的生活雖仍保持完美的外形,但其內容正漸漸地被抽空”,這也是她開始重新認識與皮埃爾的關系,重新認識自己,但是她很快否定了他們之間的情感危機,聲稱“他們的愛情中間不存在威脅”,她選擇了委曲求全,選擇了隱忍,“要求自己為了他而愛他,甚至包括他所享有的、但她卻無法控制的那種自由”。她愿意為了皮埃爾的愛放下自尊去討好格扎維埃爾,甚至在他倆的情感出現矛盾時,還奔走于兩人之間為其調和。她以格扎維埃爾的眼光去看待事情,以格扎維埃爾的想法為衡量標準,她的獨立思想漸漸消逝,在愛情的旋渦中丟失了自我,但換來的依然是格扎維埃爾的不滿,她和皮埃爾的感情也沒有因此得到改善,三人的關系如履薄冰,她感到“……與他,與眾人疏遠了,與自己也無聯系。她被遺棄,卻從中領悟到真正的孤寂感”。
在失望、憤怒、妒忌的驅使下,弗朗索瓦茲選擇通過占有格扎維埃爾喜歡的熱爾貝實現報復并享受以此帶來的快感,在被發現之后,格扎維埃爾毫不留情地回絕了弗朗索瓦茲的哀求,此時她又陷入了深深的內疚和悔恨。最后,弗朗索瓦茲“做出決定了自己命運的選擇”——打開煤氣閥門,殺死了格扎維埃爾。
三、“自由”選擇的悲劇解讀
不論是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記》,還是波伏娃的《女賓》,都講述時代女性的個體悲劇。
莎菲身處一個在五四浪潮沖擊下的封建家庭,但是作為一個知識分子,一方面她能夠很快地接受思想文化界傳播的新思想和新觀念,另一方面當她以覺醒者的目光看待自我、看待社會、看待人生的時候,會感到無法排遣的煩悶與壓抑、痛苦與彷徨。同時作為女性,她有著自己的情感觀,追求戀愛自由,人格獨立。在面對葦弟和凌吉士時,莎菲顛覆了文學形象中女性是慰藉男性的輔助性角色,而是體現了女性的主體性,用靈與肉相統一的情愛觀來要求伴侶,于是她拒絕了葦弟,鄙夷凌吉士。這一選擇無疑是在時代浪潮下個人的進步,但是這種進步的思想卻無法讓周圍的人理解,莎菲便陷入了更深的痛苦之中,最終逃脫不了悲劇的選擇,在日記的最末,莎菲寫道:“我決計搭車南下……我狂笑著憐惜我自己:‘悄悄地活下來,悄悄地死去,我可憐你,莎菲!”被新時代喚醒,卻又遭時代拋棄,字里行間充斥著濃濃的無奈與絕望,卻只能浪費生命的剩余,在無人認識的地方消磨生命。
弗朗索瓦茲是一個與莎菲相對照的異國女性形象。她有一份不錯的工作,有自己的情趣愛好,有自己相伴八年的伴侶,有自己的社交圈,可即使這樣,她還是盲目地陷入了愛情的牢籠,逐漸失去了自己。不同于莎菲,為了愛情她甘愿淪為“他者”,處處忍讓,最終傷痕累累,用暴力去對抗。在小說中,波伏娃運用了大量心理描寫讓我們感受到了弗朗索瓦茲內心的痛苦與怨恨,在妒忌與失望累積到一定程度,在一種強烈的無處遁逃的憋悶感中,內心那股獨立意識又好似覺醒,必須做出選擇結束這荒唐的一切,她殺了格扎維埃爾,可是于她而言,“死去的格扎維埃爾將把弗朗索瓦茲在她死去的時刻留下的形象永恒化”,事情并沒有得到好轉。當這種覺醒意識走上一條極端的道路,甚至采取了謀殺的手段,這注定是一場悲劇。
四、結語
《莎菲女士的日記》和《女賓》,都深刻展示了在不同國家、不同社會背景下,女性的境遇與反抗。一個從正面描寫莎菲女性意識覺醒后,在不被社會理解的孤獨與失望中,通過逃避對抗現實;一個從反面刻畫了弗朗索瓦茲所處地位的被動,以及淪為男人附屬品的痛苦與無奈,雖然采取暴力對抗,但由此帶來的卻是自我毀滅。由于東西方文化背景不同,二人的反抗一個溫和、一個激進,但均以悲劇收場,都打破了傳統女性價值觀的存在,確立了女性的主體地位,在文學史上具有一定的突破意義,也為當下關于女性主義的再思考帶來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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