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敏發
摘? ? 要: 陰符學“治道內化、尋宜求安”的整體思想特征可概括為:以天道為依據,以人道為歸旨;尊重自然,效法陰陽;儒道融貫,內以修身,外以治世;尋宜求安,和睦天下。其發展理路,由早期注重政治社會關懷,逐漸回落到關注主體心靈的安頓乃至生命的升華。因此,回歸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經典,進一步深入探討陰符學,順應了實現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需要。
關鍵詞: 《陰符經》? ? 陰符學? ? 整體特征
《陰符經》經文文簡意奧,含有多種解釋的可能性,“《陰符經》的形象實際上是被后代注釋塑造而成的。不同時代的注釋會反映那個時代對《陰符經》的認識”[1](1),正因為如此,陰符學才得以形成。那么,什么是“陰符學”,陰符學有何思想特征呢?
一、陰符及陰符學的內涵
何謂“陰符”?李筌在《黃帝陰符經疏》卷上“釋題”中開宗明義地指出:“陰,暗也。符,合也。天機暗合于行事之機,故曰‘陰符。”[2](725)要求人們行事必須契合于自然之道。
何謂“陰符學”?約出于金元之際的《黃帝陰符經心法》三卷中第一次出現“陰符學”字眼,胥元一解釋經文“觀天之道,執天之行,盡矣”,說道:“欲造陰符之道,便向觀字上下工夫,更莫別生解會,猛著精采。默默自觀,忽然觀見。吾之自觀者,即使前圣后圣,鉗口結舌,無言可道《陰符》之學畢矣。”[2](802)在解釋經文“天之無恩而大恩生,迅雷烈風,莫不蠢然”時,又說“陰符之教,以觀天之道為旨”[2](807)“大機大用,莫不蠢然到,此誠《陰符學》中真丈夫也”[2](808)。李養正先生在《陰符經評述》中說道:“李筌的哲學思想是受《陰符經》的啟發形成的,是《陰符經》哲學思想的繼承與發展。”[3](31)詹石窗先生在《〈陰符經〉與〈周易〉》一文中說道:“長期以來,道士、文人對這部問世于南北朝的道教經典進行解說、注疏、發揮,從而形成‘陰符之學。”[4](385)又說“陰符之學”是以“《陰符經》作為研究對象”[4](397)的。基于注釋《易經》有易學,注釋《老子》有老學。我們認為,注疏《陰符經》也有陰符學。那么,何謂“陰符學”呢?海南大學吳衛瓊的碩士學位論文認為:“‘陰符學即是以歷代道教學者所作《黃帝陰符經》注本為研究對象,并對歷代刊行的《黃帝陰符經》注本進行專門解讀和思想詮釋的一門學術。”[5](6)我們研究認為,“陰符學”是以《陰符經》作為研究對象,通過注述發揮《陰符經》思想而形成的哲學學說。界定“陰符學”,既要看到中國哲學,尤其道家道教哲學發展的歷史邏輯,又要看到注釋者深厚的宗教背景或所使用的儒釋道各家各派的學術資源。
二、陰符學的整體思想特征
雖然唐宋以來的諸家《陰符經》注述并沒有形成一個統一的學派,但是,由于時代思潮和面臨的理論問題的共性,唐宋以來的諸家《陰符經》注述還是表現出一些帶有鮮明時代烙印的整體特征。陰符學由其形成之初關注政治,關心社會轉移到專注于個體生命的完善,甚或與心性論、內丹學相融合。粗略概括一下,陰符學思想的整體特征是:以天道為依據,以人道為歸旨;尊重自然,效法陰陽;儒道融貫,內以修身,外以治世;尋宜求安,和睦天下。
陰符學大略形成于唐代,唐末五代以來倍受儒道關注。發展理路由以群體為本位的身國共治之陰符學到以個體為本位的性命雙修之陰符學。此一轉向,實乃復歸于生命之道,復歸于自然。基于此,我們把陰符學分為兩個發展階段:政治社會關懷下的陰符學和個體生命完善下的陰符學。從某種程度或意義來說,“治道內化、尋宜求安”的“陰符之學”主要體現在“陰符之道”和“陰符之教”兩個方面。
(一)“陰符之道”——政治社會關懷下的陰符學。
“陰符之道”,可以用《陰符經》經首一句話加以概括,即:“觀天之道,執天之行,盡矣。”這是讓人觀察天道運行之規律,并按照天的運行規律行事。“天之道”主要體現在《陰符經》后文“五賊”“三盜”“三要”等思想上。作為黃老學派作品的《陰符經》,對生與死、恩與害、人與自然、奇與不奇、神與不神、利與害、動與靜的論述,都充滿了自發的辯證法思想。其中“五賊”“三盜”等五行相生相克之論題,不僅可以用來認識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還具有社會認識的功能,可以擴大到對許多社會問題的論述。原題伊尹、太公、范蠡、鬼谷子、諸葛亮、張良、李筌七家注《黃帝陰符經集注》;原題少室山李筌疏《黃帝陰符經疏》;原不題撰人,蓋為唐人所作的《陰符天機經》等早期注本都繼承《陰符經》的黃老傳統,“具有濃厚的政治情結,表現出強烈的關注政治和干預現實政治的傾向”[6](244)。就“五賊”而言,七家注《黃帝陰符經集注》中太公、鬼谷子、李筌都釋為賊命、賊物、賊時、賊功、賊神。其中,“賊神”,講的都是軍事斗爭和政治斗爭中的“以小取大”“以小滅大”,特別是李筌還以殷、周成湯伐桀滅夏、姬發伐紂滅商的史實為例具體說明。“賊神”如此,賊物、賊時、賊功當然也不例外,他們在注釋時都傾注了濃厚的政治情結。再舉一例,“天之至私,用之至公”,伊尹注說“治極微”,意思是:統治術是十分微妙的。從他的這一評述中,我們可看出這句經文不是泛論天道,而是論治道的。因為,在中國古典哲學中,“天”常常是被人格化了的,常常成了統治者的化身,天道、王道、治道常常是相通的。
《黃帝陰符經集注》中的七家注,可謂把《陰符經》樸素辯證法等哲學思想主要運用于政治軍事等社會實踐中,表現出了注釋者關注現實的政治情懷。同樣,此種傾向突出地表現于原題李筌疏的《黃帝陰符經疏》中,這里不再贅述。
“推天道以明人事”,早期陰符學之“人事”,具有濃厚的政治情節,表現出強烈的關注社會、關注政治及回應現實的“治道”思想傾向。
(二)“陰符之教”——個體生命完善下的陰符學。
“道家之經書,大多可以作人體養生學和國家政治學的雙重解釋,這和道學一體兩用的原則是分不開的”“道家之學,既可知,又可行;既須學道,又須修道;既是政治哲學,又是生命哲學,要深刻理解道學,必須抓住它以身為本位,天人同構、身國一理的特點”[7](26)。《陰符經》作為道家類作品,當然是很重視道家修煉的,正如經文中說到的“知之修煉,謂之圣人”。《道藏精華錄百種·目錄詳注》對《陰符經》思想作了這樣概括:“以知機為運用,以食時為先天,以三要為堤防,以五賊為觀執,所以觀其時而合其符,察其機而應其事,運生煞之柄,則神機鬼藏矣。”[8](32)這一概括突出了《陰符經》作為修煉之術的一些主要特點:既重視身心的修煉,亦重視道術的修煉[8](32-35)。歷代道家注本對此作了許多發揮,并稱道《陰符經》的義理對內丹術的貢獻。如果說這在以內煉服氣為主的道士張果《黃帝陰符經注》中表現還不明顯的話,那么,到了唐末五代內丹術漸次興起,道士們的主要興趣已從隋唐重玄學重視理論思辨復歸到養生修煉,著重探討內丹學的理論與方法時,《陰符經》就成為他們關注的對象。張繼禹主編《中華道藏》所收:
(1)蓋系唐末五代內丹派道士元陽子的《黃帝陰符經頌》;
(2)北宋沈亞夫撰《黃帝陰符經注》一卷;
(3)南宋內丹學者夏元鼎撰《陰符經講義》四卷;
(4)南宋金元之際道士偽托的“十真集解”,即《黃帝陰符經集解》;
(5)原題軒轅黃帝制當為金人所作的《陰符經三皇玉訣》三卷;
(6)宋金之際原題“金陵道人唐淳注”的《黃帝陰符經》二卷;
(7)金全真道著名道士劉處玄《黃帝陰符經注》;
(8)元末明初全真派道士王道淵《黃帝陰符經夾頌解注》;等等。
以上注家皆以修煉內丹之旨闡釋發揮《陰符經》經義,反復講述修煉內丹之理論和方法[9](322-334)。正如陳攖寧所說:“在我國道教中,對于《陰符經》非常重視,常將它和《道德》《南華》視為同等地位的道教經典。宋元名道士中,如王道淵、侯善淵、蹇昌辰、黃居真、任照一等皆曾注過《陰符經》,其書均見今道藏中。”[10](137)可見,唐末五代以來《陰符經》已成為倍受關注的道家經典之一,且隨著《老子》被尊稱為道教經典,到北宋張伯端《悟真篇》,它們都被尊稱為“丹經之祖書”。張伯端認為,在性命之說的問題上,道教與儒、釋是一致的。可以說,在道教內丹方面,張伯端通過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總結完成了煉養內丹的理論和方法,宋朝以后各家演繹《陰符經》大都不出此路數,受之影響。
(三)援儒入道,儒道融貫。
程頤、朱熹等儒學大家亦對此書十分重視,表現出格外的興趣,突出了陰符學的另一思想傾向:援儒入道,儒道融貫。張繼禹主編《中華道藏》所收:
(1)蔡氏《黃帝陰符經注》一卷;
(2)北宋肖真宰注《黃帝陰符經解義》一卷;
(3)南宋崆峒道士鄒注《黃帝陰符經注解》[7](334);
(4)宋俞琰撰《黃帝陰符經注》;
(5)約出于金元之際原題“蜀潼川六虛散人胥元一注”《黃帝陰符經心法》三卷,等等。
以上注本多以儒家性理之說釋之,特別是《中華道藏》未收的清代劉一明《黃帝陰符經注》,援儒入道,儒道融貫,正如其注前《陰符經注解跋》所說:“《陰符經》者,黃帝演道書也。”“其中盡性致命之學,有為無為之理,糜不詳明且備,將數千年埋沒之陰符,至今原旨畢露而無余蘊矣。”[11](446)概括而言,劉一明陰符學思想的突出特點是——采理學兼易理以了性命,當然《黃帝陰符經注》主要還是指向內丹修煉。
總之,唐末五代以來,《陰符經》倍受儒、道關注,以個體為本位教人性命雙修,以期形神俱妙,以求個體生命之完善和升華。最后,應當指出的是:《陰符經》本與佛學無涉,但隨著唐宋以來儒、釋、道由并立逐漸走向融合,在三教合一思潮下,對《陰符經》的注疏或說陰符學自然雜以佛家言語,甚至還參以佛理,如果說夏元鼎、劉處玄等在三教合一思潮下,立足于道教內丹修煉借疏解《陰符經》會通佛道的話,那么清末楊仁山的《陰符經發隱》純粹用佛教思想解讀《陰符經》,則是會通佛道的另一路向。
三、結語
就學術意義而言,對《陰符經》進行符合社會進步要求的解釋,有利于哲學理論的創新;就實踐意義而言,有利于發揚《陰符經》在闡揚道德、勸化人心、凈化人生、造福人類、同登壽域方面的社會功能。
“推天道以明人事”,《陰符經》中的“三要”“三盜”“三才”“五賊”等辯證法思想,對當前世人修身養性、處世治世及協調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都有著現實意義。《陰符經》中還體現著時人的憂患意識,飽含在終極意義上對和諧的追求,這恰是中國人一貫的思想。因此,當前我們研讀《陰符經》及其后學陰符學,不僅有利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更重要的是在憂患意識的底蘊下用以啟示人生,化解矛盾,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實現人與人、人與社會及人與自然的和諧。
注釋:
本文中引用的《陰符經》古文,均出自《中華道藏》第15冊,北京:華夏出版社,2004年版,底本出處:《正統道藏》洞真部玉訣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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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安徽省社會科學創新發展研究課題攻關研究項目“‘兩創視域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培育路徑研究”(2018CXF157);安徽省高校思想政治工作條件保障計劃和能力提升計劃項目“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名師工作室”“一江工作室”(sztsjh2019-2-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