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面包更新鮮的辦法

歐陽晨煜

我家門口有一家面包坊，每天早晨都有樸實的麥香和覺醒的黃油在攻陷流動的空氣。而客人們接觸這種噴香的途徑僅是通過一塊透明櫥窗，甜津津地撕開面包的視野。

沒有懸浮的廣告，沒有鼓噪的售賣，甚至櫥窗后站著的，也不是一塊塊早已塑形的僵硬面包和干涸的蛋糕道具。取代這些味蕾靜物的，是一派關于新鮮和能量的展示。幾個烘焙師嫻熟地分為兩派，一派圍著一筐蛋糕坯、奶油花，為食物們抹醬擺盤，另一派則端著剛出爐的烤面包四處游繞，將賞味高峰的香氣以物理的方式擴散出去。而這番熱烈的動態展示，是店主最得意的經營之道，他將這個秘訣稱之為“使面包更新鮮的辦法”。為了配合這個關于虛無縹緲的氣味的實踐，他甚至在門店安裝了一個排氣扇，把烘焙間、操作間或酥脆切片或柔軟流心的香氣，悉數引導到步履匆匆的街上，從而設計出一條流淌在空中的濃郁路線，吸引饑腸轆轆的客人聞香而來。

這種以食物的驚艷氣味鋪排的路線，實際上是營造一種“現烤”的氛圍。對于制作方法斑斕的面包而言，現烤二字不僅僅深諳著保鮮和健康，已成為許多人挑選甜味的苛刻準則，更是一種關于這個行業里生命的展示。它既是門店里刻意流出的香意，是食物蓬松感的鐵律、風味彌漫的佳期，又是一種期待感逐漸膨起的過程，更是一種關于了不起的面包的互動氣氛。而“現烤”的概念，從來都不只是停留在烘焙領域。

“賞味期限”是一條關于食物最浪漫的規定，它不同于其他嚴厲又刻板的食品法則，用理性將完整的美味切分為細小的成分，逐一分析它們腐敗窘迫的時刻。相反，它尊重食物的翩翩風度，探尋它們能保持自身最佳風味的期限，將其價值提煉到最感性的欣賞層面。這個代表更好生命狀態的標志，正是“現烤”精神所追求的。

人生需要賞味期限，這意味著喪失韻味的生活需要被及時發現和丟棄。為過期的生活延長賞味期限的最好辦法，就是當下“現烤”自己的愿望和夢想。

美國紐約有位77歲的女設計師，在50年的職業生涯里，她厭倦了用五彩繽紛的女性色彩來裝扮自己，試圖尋找一個專屬于自己的顏色。于是，在步入老年之際，她做了一個驚人的改變——住在綠色里，從只穿綠色的衣服到將頭發染得青翠，從買綠色的裝飾品到將家里目之所及的物品全部換成綠色，她徹底拋棄了過去籠罩在歲月里的全部色彩，“現烤”了自己的生活環境和生活方式。這引起了很大的爭議，很多人認為她放棄了千姿百態的色調，專注于單一的行為總會引起厭倦，也有人覺得她的做法過于極端，不符合老年人的理智思維。但事實上，這正是“現烤”生活的魅力所在，每個人的賞味方式不同，賞味期限也獨具特色，“現烤”的意義在于衡量自我的生活味蕾之后，及時滿足自己最親密和浪漫的情懷，享受一個更新鮮的自己和更合意的人生。

有這樣一個科學常識，在冰箱冷藏面包會導致其以六倍的速度老化變質，口感也會由細膩松軟變為粗糙硬滯，且一旦面包“變老”，無論何種形式的加熱，都難以恢復之前的軟糯，導致這一反常狀況的原因，是淀粉的凝沉反應。也就是說，這種化學反應從面包出爐的那一刻就不可逆轉地開始了。然而，生活的本質是面包一樣噴香的內核，經不住隔三差五的冷藏封存，這冷藏的原因，或許可以歸結在懶倦和急于求成上。

在急速行走的社會里，很多人認為“現烤”是一種費時費力的原始做派，因而會尋求半成品的代替或退而求其次的味覺體驗。然而，多次這樣攜著冰碴和夜晚的選擇，往往會導致我們生活質量和快樂感的下降。其實適時的，我們可以扔下生活的冰箱，分階段地烹制自己的“現烤人生”，或以年齡為界，或以心意為段，花費值得的時間去追求當下的所愛。也許是一個新的技能，也許是前所未有的放松方式，你會發現，“現烤”的人生雖需花費時間作為餡料，但總能帶給你一款自制的適意甜品。

“一個個強壯的日子仍等在前面，像剛烤出來的面包那樣誘惑?！痹娙嗽@樣寫。強壯的日子攥著結實的筋骨，回想著被創造的經過。那是揉壓和捶打的辛苦，良好歲月的發酵和靜置，周身舒展和暖意的烘烤，才有如此鍍金般的色澤和脆硬的外殼。日子感念那些鐘情于“現烤”的人，以最古老的韌性將它制造出來，他們主宰了日子的誕生，也變成了更好的自己，這大概就是“現烤”的意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