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王安祥 劉煦明 編輯 | 王芳麗

酉水河畔的民居 攝影/ 王敏/ FOTOE
酉水,是長江的兩大水系——烏江水系、洞庭湖水系之間的橋梁。早在秦漢時期,酉水就是四川盆地、武陵山區、江漢平原幾大地理區域之間的溝通要道。
這種溝通最早的呈現,便是戰國中晚期秦楚相爭時在酉水流域的攻防戰跡。“司馬錯率巴、蜀眾十萬,大舶船萬艘,米六百萬斛,浮江伐楚。”《華陽國志》中所述的這條江,也就是巴國境內的烏江。巴族士兵在秦人帶領下,溯烏江到達如今的酉陽縣,向東,或走山路到達酉水沿岸的里耶一帶,或由酉陽龍潭古鎮經秀山河進入酉水,再繼續順流而下直達沅陵,乃至長江。
而在更長的歷史時期里,酉水作為武陵山區五溪之一,其橋梁作用更多地體現在貨運方面。在水庫截斷酉水、高峽出平湖之前的長久時間里,酉水流域的人們倚賴著這條奔騰的母親河輸送物資、往來山外。
為了供給武陵山區缺乏的食鹽,數千年前,人們開辟了龔酉古道。把四川自貢的井鹽經長江、烏江,到達酉陽縣龔灘古鎮,再由背鹽工人們把一袋袋食鹽從龔灘翻山越嶺向東運往沿途各市鎮,到了酉陽龍潭古鎮,食鹽再經過大大小小的河流,遠銷湘西、貴州東北部。
到了清代中期,因酉水航運而有“小南京”盛名的湘西四大古鎮,更是酉水作為黃金水道的明證。清代雍正年間改土歸流之后,里耶、浦市、王村等幾個酉水畔地勢開闊、水勢平緩的古鎮,成了幾個省市之間物資流通的集散地。其繁榮景象,從里耶古鎮上三步一遇的各類商號店鋪中可見一斑。
里耶鎮民族花燈藝術團團長、72歲的李明武老人回憶道:“我小時候,父親做木材生意,母親就在碼頭上賣自己做的油粑粑(一種流傳于武陵山區的油炸米制糕點)。那時候碼頭上熱鬧得很,經常有幾百艘船停靠,我記得母親跟我說過,每天做油粑粑的米都要用掉幾十斤,可見生意熱鬧。”
沈從文的《湘行散記》中,也感嘆過浦市鎮碼頭曾經的熱鬧:“十六年前(約1915年左右)地方(此處指浦市鎮碼頭)業已大大衰落,那時節沿河長街的油坊,尚常有三兩千新油簍曬在太陽下,沿河七個用青石做成的碼頭,有一半還停泊了結實高大四櫓五艙運油船……木材浮江而下時,常常半個河面皆是那種大木筏。”此處所述的運油船,運的正是酉水上游酉陽、秀山等地盛產的桐油。
以秀山命名的秀油在晚清就已經駛名中外,與湖南洪江的“洪油”同屬中國桐油中的上品,也是酉水貨運中的主要貨物之一。
據光緒版《秀山縣志 · 貨殖志》記載:“秀山,擅油利舊矣。故秀油最明,載銷湘漢淮涕之間,而漢口其最盛……”由此可見,當年秀油的外銷集散地主要是湖北武漢,輻射長江沿岸及長三角;其次是湖南常德、岳陽、湘潭,分流進入洞庭湖畔、鄱陽湖畔及珠三角沿海船工市場。
關于秀油的來歷,源自于當年萬事和商號鴛鴦榨坊的一次生產意外。
據光緒年版《秀山縣志》記載:清乾隆十七年(1752),有一單姓陜西商人,在秀山縣城開設了一家經營桐油的商號“萬事和”,并于秀山縣境內官莊鴛鴦嘴、紅巖洞等多處地方開有榨坊。
那年秀山境內風調雨順,油桐豐收,各大榨坊生意極其火爆。一天深夜,“萬事和”商號鴛鴦榨坊值夜班的烤籽油工由于晝夜加工過度疲勞打盹,烤棚不慎失火,大火迅速吞噬了整個榨場。大火延綿著碼頭民居院落整整燃燒了三天三夜,整座碼頭村舍幾乎損毀殆盡。火滅后油池內還有數萬斤桐油尚未燒盡,單掌柜為了減少損失,便命伙計們將這些變色的桐油濾凈澄清,稱之為“黑油”,運至漢口一帶賤賣。誰知半年之后,各分號相繼得到用戶的一致反映,說是黑油附著力強、油膜堅韌、防潮、防腐、耐酸堿性能優異,品質遠比一般桐油高。
單掌柜因禍得福,茅塞頓開。隨后“萬事和”便特意將桐籽炕至微糊才榨油,然后將桐油放到大鍋內加上姜黃等物再熬制成油絲后裝桶,貼上“秀油”標簽,成為秀山的名牌產品。
從此秀油名振大江南北,秀山油商也日以劇增。秦、吳、荊、豫等駐秀大商組成三幫十一號、云集秀城鴨子塘、文廟、城隍廟一帶,現在的秀山縣城西街、烏楊專營秀油,商號達四十多家。
經過榨桐油到熬成油絲后的秀油,通過駐秀各大商號調配集結,隨即進入梅江河及清水江沿岸碼頭倉庫,擇日裝船起運。邊城洪安、縣城烏楊及鴛鴦、妙泉、大溪、打撈寨、響塘、石堤等地重要碼頭,每到入秋,便是秀油裝船離埠的繁忙景象。同時也是上演一幕幕秀油船工與家人生死離別的場面。
當年的酉水船工號子、開船請神詞和山歌詞講述了這方水土的人文故事:
《下漢口》
油船下了兩江口,一去不回頭。
阿哥下漢口;三月不能回,五月不能留,
趕灘走水怎不叫人愁,妹低頭……

酉水河畔的纖夫 攝影/唐榮沛/ FOTOE
油船下了兩江口,灘險浪尖走。
阿妹望酉水,一步不回頭,三步淚水流。
滔滔酉水怎不倒傳流,哥回頭……
《開船請神》
日月在天,流水長灘,祭請諸神,佑我商船。船在人在,一路平安……
船篙在手,龍騰蛟游;逢灘讓路,遇碓開流,船在水在,天長地久……
油商船隊從秀山縣城西門外的烏楊碼頭出發,經過的第一個險灘就是鴛鴦碼頭下的龍骨灘。龍骨灘位于官莊街道棉花坡古官道峽谷地段,灘險水急,河道幾度回旋,是梅江河水上船工與大自然進行拼力較量的生死場,加上石門坎這個自然天險,人們把這個地段的水域喻為“鬼門關”。
而后船隊進入石堤鎮,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使石堤成為湘、鄂逆流西進連接酉陽、秀山二縣水上交通的一座通關要塞和物資轉運集散地。
水壩碼頭是秀山水運出境的最后一個大型碼頭,來往的商船都會在這里靠港“打尖”。當時的水壩碼頭相當繁榮,碼頭東岸設有關卡,負責來往商船和販夫的征稅工作。
船隊出了張家堡,就離開秀山進入湖南里耶鎮地界。
據史載,里耶古鎮居酉水北岸,沿岸有上、中、下三處碼頭,其中以中碼頭和下碼頭最為繁榮,每天在這里停泊的船只達150多只,多為烏蓬船,大小不一,大船是下水船,專跑常德、漢口;中號船是下保靖、沅陵的;小船是上水船,專跑秀山、酉陽的。一百多只烏蓬船停泊岸邊,船上馬燈與岸上萬家燈火交相輝映,形成古埠一道獨特的山城晚景。

河灣寨中的吊腳樓 攝影/ 劉煦明
北岸是清一色的吊腳木樓,古樸古雅,土家族特有的古寨風格。木樓里大多是客棧酒肆,有彈唱小曲的,有打漁鼓唱道情的。里耶文人陳和所吟:“煙籠寒水月籠沙,水上燈火近萬家;船夫愛唱采花調,木葉聲亮琴聲啞。”說的就是當年秀油商船過湘西古鎮在船上用木葉吹花燈調《采花》,勝過當地的琴聲。
秀油商船經過這里時,往往都是吃飯打尖的時間。有分號的,由分號提前準備酒菜茶水接待;沒有分號的商船,就結伴上岸,或進酒肆飯莊,或采買回船打牙祭。不管哪種方式,飯桌上基本少不了臘肉、合渣(菜豆腐)之類的可口下飯菜。
沅陵,古稱辰州,是酉水河域的最后一站,隸屬于湖南省懷化市,漢高祖五年(公元前202年)置沅陵縣。曾是湘西地區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酉水河在這里注入沅江水系,從而完成了她承載民族物資轉運和文化傳遞的歷史使命,而秀油商船的船工們也從此進入了一個相對平安的行船水域環境。而后他們一路向東,到達常德,然后通過洞庭湖、洪湖兩大水網匯入長江,到達秀油外銷輻射長三角地區乃至出口海外的黃金口岸——漢口。
回程是逆水行船,沿途水路漫漫,所以大多數油船只能逆行至常德和沅陵。船工便卸貨賣船從陸路返回。多數秀油商船隨即改成挑夫商隊,浩浩蕩蕩地皮蘿挑子開始用腳步跨越兩個省市,以沿途磨破數十雙草鞋為代價,一路挑著向西返程交貨。

曾經繁華的里耶鎮碼頭如今很寂寥 攝影/ 劉煦明
隨著現代文明的走近和科學技術的不斷發展,突飛猛進的化工油漆取代了傳統桐油制品。秀油也和其他民族傳統產業一樣,走下了船舶涂裝防護產品的霸主地位,逐漸退出中外市場,最后成為一個民族產業的傳奇和史證淡出人們的視線,沉淀于歷史長河之中。
“如今小船到了這個地方后,看看沿河各碼頭,早已破爛不堪……(連)屠戶也那么瘦了,是誰的責任?”八十年前,沈從文親見了古鎮繁華的故去。而曾經咆哮奔流的酉水,也終于在1979年鳳灘等五大水電站先后建成之后,昔日洶涌湍急的“黃金水道”成為了今天溫婉柔情的青羅帶。
年輕的一代人,已經跟著搬遷的村莊到了更便利的城鎮,走出了這片山河,走向了更遠、更廣闊的世界。他們會回來嗎?
我想,他們終將回來。就像我在離開酉水十多年之后,重新打量她、了解她,重溫在河畔的甜夢,發現原來在平靜的河水中,沉淀著我們每一代人的生命和記憶。
只要山河不改,這些記憶和文化會被長久地品讀,被永遠珍藏。
武陵山區群峰如簇,地形崎嶇,蜿蜒其間的大小溪流,在堅硬的巖壁間沖刷出深壑幽谷,數千年來,都是人力難行的畏途。然而,在這片山河中生長起來的人們,為了生存物資的需要,不得不想方設法穿越大自然的屏障,與山外的世界互通有無。山路的險惡自不必說,水道又何嘗不是大自然對人的一大考驗?
滔滔武溪一何深,鳥不飛度,獸不敢臨.嗟哉武溪何毒淫!
——公元49年,東漢光武帝的開國重臣、伏波將軍馬援征伐武陵蠻,面對激湍巉巖不得前行,于是嘆出一首《武溪深行》。
沈從文在《湘行散記》中,也記述了幾次船險。從常德沿沅水上行近沅陵時,“白浪從船旁快如奔馬……卻見一只大船,正擱淺在灘頭激流里,只見一個水手赤裸著全身向水中跳去,想在水中用肩背之力使船只活動,可是人一下水后,就即刻為激流帶走了。”
在酉水上,沈從文所乘的小船又親歷了險情:“船觸大石后斷了纜,右半舷業已全碎,五分鐘后就滿了水……十幾個拉纖的船夫趕來了,兵士趕來了,大家什么話也不說,只互相對望著干笑。”
這些水手、船夫,就是沅水、酉水航運的承擔者。千百年來,他們以水為生,在水中掙扎著求存,又把血汗和性命交付給河流。在漫長的行船日子里,為了齊心合力駕船斗浪,也為了排遣離家漂泊的苦悶,一些獨特的水上歌謠漸漸生長、茁壯了起來,在水上、岸邊流傳,這種具有濃郁的地域性和音樂質感、夾雜著吼喊的歌謠,就是船工號子。作為一種樸實的民歌,船工號子不僅能指揮船工們協力勞動,也有鼓舞士氣、排憂解煩的作用。
五溪之間,有船工的地方,就有船工號子,酉水也不例外。
據秀山縣文化委考證,酉水船工號子主要流傳區域的梅江河段及酉水河段位于秀山中部及東部,沿線多峽谷,灘多水急。一艘艘依靠人力劃槳、撐篙、搖櫓、拉纖的木船,將秀山的桐油、五倍子、獸皮、藥材等土產源源不斷地運出,再將下游口岸的洋油、鹽、布匹、日雜百貨運回來。這些木船上的人們,不僅溝通了大山內外的經濟和文化,還創造了屬于船工和酉水的獨特藝術——酉水船工號子。

酉水纖夫雕塑 攝影/ 圖蟲創意
酉水船工號子,根據船工不同的勞動形式,主要分為撐篙號子、拉纖號子、蕩漿號子和搖櫓號子。
其中,撐篙號子和拉纖號子主要在逆水行船中使用,由于勞動強度大,號子多為船工的呻吟、吼喊和呼號,唱詞較為少見;蕩漿號子和搖櫓號子的使用場景,由于勞動強度相對較弱,所以唱詞內容比較豐富。
“情動于中而行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蕩槳號子曲調悠揚、高亢,旋律較完整流暢,一般在風平浪靜的河面上演唱;搖櫓號子多為船工即興編唱,采用諷刺、夸張、比喻等手法,描繪酉水兩岸的風土人情,感嘆生活的艱辛,旋律性不強。
號子的唱詞,多以所經水路的地名、景點以及沿岸居民的風俗物產為主要內容,同時也唱誦不同歷史時期的人物和事件。歌唱的內容包含了土家人的人文歷史、地理風貌、宗教信仰、生產生活、愛情觀念和處世哲學等。一首號子,有時還會出現多段體的結構。
流傳于秀山的酉水船工號子,除了一些固有的曲牌,大多為船工們根據當時的勞動情景自編自唱,歌唱形式比較自由,因此也數量浩繁。其中,流傳下來的蕩漿號子和搖櫓號子各有上百首。拉纖號子和撐篙號子由于勞動強度過大,吼喊的時候基本沒有歌詞,其數量無法統計。
搖櫓號子《里耶轉彎》
里耶上來(眾:嗨嗬)轉個彎(眾:嗨嗬)
船兒要過(眾:嗨嗬)螺螄灘(眾:嗨嗬)
上了一灘(眾:嗨嗬)又一灘(眾:嗨嗬)
王家灘來(眾:嗨嗬)過陡灘(眾:嗨嗬)
石堤碼頭(眾:嗨嗬)好地方(眾:嗨嗬)
撐船工人(眾:嗨嗬)攏家鄉(眾:嗨嗬)
秤肉打酒(眾:嗨嗬)醉昏昏(眾:嗨嗬)
豆腐煮魚(眾:嗨嗬)味道香(眾:嗨嗬)
這首搖櫓號子道出了行船酉水從里耶至秀山石堤的過程。逆流而上,自然是水急灘險,但是船工們卻有心情即興編唱起整齊簡潔的歌詞來。原因無他——即將歸家的喜悅沖淡了行船的艱險。歸家后喝酒吃肉的爽快,“醉昏昏”三個字概括得十分傳神。
在這次探尋酉水河畔的路途中,經人引薦拜訪,我也有幸親耳聽到了老船工再次唱起酉水號子,聽他們講起至今仍記憶猶新的行船生涯。
蔡長珍是酉水上少見的女船長之一,90歲的她也是秀山縣唯一在世的女船長。老人精神矍鑠,行動敏捷,談起行船生活,記憶仍然十分深刻:
我21歲開始跟丈夫一起行船跑常德。那時候都是木船,載重量不大,差不多就是裝250桶桐油,每桶150斤左右。我們開自己家的船,就是自己家幾個人做船工。我力氣小,負責在船尾掌舵。
酉水河開船險吶!我印象中最深的是1964年農歷八月份,正是漲水的時節,我們的船從秀山碼頭運了28噸黃豆到沅陵,在保靖龍馬咀碰到了暗礁,船底撞出破洞,很快就漏水了。幸好大家反應快,馬上拖船靠岸,但是還是有一半船體陷在浪里,整船貨損失了一半。還好沒有人員傷亡。

宋洪友 攝影/ 劉煦明

蔡長珍 攝影/ 劉煦明
在蔡長珍的同事、另一位老船工宋洪友的記憶中,酉水行船的艱險已經成為了憶苦思甜的珍貴回憶:
我兩歲喪母,十歲喪父,算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我十來歲的時候,大約是1946年左右吧,因為老家就在梅江河宋農中渡口旁邊,我跟渡口邊船家的兒女們玩耍,學會了撐渡船。后來,船公也邀我跟他們一起跑貨船。解放前,我就跟老船工一起跑船下常德,湖南四大名灘九溪、高溶洞、混石、甕子洞我都跑過。
我們那時候跑船有兩條線路,一是在秀山境內的,從秀山縣城的東門碼頭,開載重幾噸的小船到石堤碼頭,水路75公里。二是到了石堤碼頭之后,換載重十噸左右的大船下常德,這種船需要6、7個船工。一個頭工在船頭“挨頭”,一個舵手在船尾掌舵,這就是船頭尾的“駕長”。另外,兩側還有4、5個船工,在順流而下的行船途中負責推橈,逆流而上的途中就負責拉纖。
我剛開始就是做推橈、拉纖,兼伙夫、守船。
從石堤碼頭開船到常德,因為是順流,如果是農歷3月到7月之間的豐水期,兩天就可以到沅陵,從沅陵到常德的200多公里水路只需要再2、3天就到。如果不是豐水期,那就只能換小船,路途要十多天。返程就更久了,我記得最久的一次是三個月。
我是大約1953年當上“船老板”的,其實就是終于有了自己的船,說起來是沾了新社會的光。民國時期一直到解放前,宋農街上鴉片生意盛行,很多貨船從上游運官鹽到下游,回程就在下游運鴉片回來賣。解放后,船老板都不再干這行,紛紛棄船。那時候,宋農鄉成立了船業公會,接收了幾十艘棄船,理事長看我是沒有田土的孤兒,就把其中一艘船分給了我。
我在酉水行船三十多年,小事故的確是有,大事故沒遇到過。行船必須心中有數,航線在哪里,怎么操作,停靠在哪個位置、哪里有泡水、有旋渦,都要清晰。而且反應要快,尤其是會船的時候,迅速鳴笛。
我主要是負責掌舵,拉纖做得比較少。我倒是并不覺得拉纖太累,每條船出7、8個人,一次性拉七八條船,人多力量大。拉纖有拉纖的號子,主要是為了協同大家的動作。大部分都是沒有歌詞的,有時候唱詞其實也是隨心所欲,比如喊骨牌解悶、唱說書詞解悶之類的。
宋洪友擅長撐篙號子、拉纖號子、蕩槳號子和搖櫓號子等很多號子,是秀山縣酉水船工號子的主要傳承人之一。
談罷行船故事,他隨口唱起了搖櫓號子《天牌》、《地牌》、《人牌》、《和牌》。歌詞依托當地盛行的紙牌游戲的規則,夾雜了很多土語,難以一一翻譯成文字,但是從舒緩悠長的曲調和老人閑適的姿容,我依然可以感覺到,當年船工們在船上唱起這首搖櫓號子的時候,眼前一定是清風徐來、水波不興的酉水好景致。
從上個世紀70年代開始,酉水上筑起了多級水壩,高峽出平湖,截斷了曾經奔騰的水路。陸上交通的日益便利,也讓酉水逐漸失去了交通價值。船工號子已經遠去了四十年,如今的酉水上,沒有了商船,僅剩了漁船、游船。
“酉水過去的功能已經消失了,現在我們在尋找它新的價值。”秀山縣文化委主任吳加敏告訴我。在他們這些做文化收集與傳承的人看來,船工號子已經瀕危,從鮮活的生命呼喊成為紙上的藝術留存,過去的民間藝術,也被更現代的表達方式所替代。我現在記錄在紙面上的武陵山和酉水,待到讀者去親眼目睹,也許又是另一番模樣。
沒有了人,河流少了熱鬧和繁華,但是,也奇跡般地回歸了天然,回歸了一條河流更本真的狀態。

宋洪友在漁船上 攝影/ 劉煦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