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傳統園林中荼蘼造景歷史與審美文化

傅俊杰 徐 亮

1 華南理工大學建筑學院 廣州 510640

2 中國地質大學 (武漢)藝術與傳媒學院 武漢 430074

荼蘼是薔薇科懸鉤子屬植物重瓣空心泡(Rubus rosaefoliusvar.coronarius)[1]，又名佛見笑、獨步春等，因其花顏色似酒，加 “酉” 字也寫作 “酴醿”。作為中國傳統園林造景歷史上的重要植物，其植物文化內涵和應用價值十分顯著。在已有的研究中，對荼蘼文學涵義有較多的詮釋，但荼蘼的園林應用及造景歷史鮮有探討。近年來，已有研究發現懸鉤子屬植物具有良好的抗逆性、生態適應性和抗病蟲害能力[2]。因此對荼蘼的園林應用進行探討十分有必要，本文從荼蘼的造景歷史、造景手法與審美文化等方面展開分析。

1 中國傳統園林荼蘼造景歷史

宋之前的文獻中少有荼蘼花的記載，《全唐詩》 中 “酴醿” 二字僅出現過3 次。至宋代時該植物的審美價值才被挖掘，宋詩中有140 多位詩人歌詠酴醿，創作了450 余首作品[3]。宋·張翊《花經》 中將荼蘼與梅花、蘭花等并列為 “一品九命”。南宋陳景沂 《全芳備祖》 描述: “酴醿本酒名，世以所開花顏色似之，故取為名”[4]，荼蘼花被宋代文人雅士廣泛吟詠。

荼蘼在宋代園林應用價值得到提升，私家園林和皇家園林中均有種植。南宋·范成大在自己的房舍南邊建成小圃，以范村命名，圃中有 “海棠曰花仙，酴醿洞中曰方壺”，說明宋代時海棠與荼蘼的審美價值都有廣泛提高[5]。皇家園林中也有荼蘼種植，如 《文忠集》 中記載: “面對酴醿花架，高柳參天，酴醿引蔓垂梢而下，其長袤丈，芳菲照座，馥郁襲人”，可見皇家園林中荼蘼架花開紛繁之美景。

明清時期荼蘼花色品種豐富。明·王象晉《群芳譜》 曰: “一名獨步春，一名百宜枝，一名瓊綬帶，一名雪纓絡，一名沈香蜜友，大朵千瓣，香微而清”[6]。明·周文華 《汝南圃史》 卷八記載: “酴醿，蔓生，綠葉青條，承之以架，有大小二種，小者有黃白二色。” 可知明代時荼蘼花已有黃、白兩種顏色。清代 《廣群芳譜》 描述道: “藤身灌生，青莖多刺，一穎三葉，如品字形……大朵千瓣，香微而清[7]”。清·陳淏子《花鏡》 中言: “酴醿花有三種，大朵千瓣，色白而香……有蜜色者，不及黃薔薇，枝梗多刺而香。又有紅者，俗呼番酴醿，亦不香。”[8]可見荼蘼花色在當時主要有白、蜜、紅三色，且是重要的香花樹種。此外還有 《四川志》 中言: “成都縣出酴醿花，有三種，曰白玉碗，曰出爐銀，曰云南紅，色香俱美。” 可見該時期荼蘼花品種眾多，花色豐富，賞花聞香皆宜，觀賞價值高。

2 中國傳統園林荼蘼造景手法

2.1 荼蘼滿架

荼蘼滿架是中國詩文中常出現的意象。荼蘼架下飲酒賦詩，為文人園居生活的雅趣。南宋·朱弁 《曲洧舊聞》 記載: “前有荼蘼架，高廣可容數十客，每春季，花繁盛時，燕客于其下。約曰，有飛花墮酒中者，為余浮一大白”[9]。當時稱之為 “飛英會”，并成為花下飲酒的美談。荼蘼架下，落花飲酒，體現宋人的賞花雅趣。

荼蘼可于傳統庭院中結為花架形成庇蔭場所。宋·宋祁描繪酴醿架寫道: “媚條無力倚風長，架作圓陰覆坐涼”。宋·張耒記載: “丞居之堂庭有酴醿……既老而益蕃延，蔓庇覆占庭之大半”。可見荼蘼形成良好的遮蔭環境，清香宜人。清·施何牧有 “荼蘼枝亞牽成屋，荼蘼花滿香浮谷”之贊譽。清·高士奇 《北墅抱甕録》 寫道: “酴醿香清而微，蔓延髙架露坐最宜，其花青跗紅萼，開時變白，架下可容十余人，中設石幾與二三同調盤礴其間共試早茗洵為樂事”。荼蘼設高架而攀緣，人在架下露坐清香宜人，可飲酒可品茗，皆為樂事。

2.2 結屏蔓花

荼蘼與薔薇、木香等花卉共同結屏。明·顧大典的諧賞園有 “薔薇、荼蘼、木香之屬，駢織為屏”，花時繽紛燦爛[10]。《鼌采館清課》 記載:“荼蘼長春之屬，不能十之三，柔其枝以為屏焉。” 清·李漁認為: “荼蘼之品亞于薔薇、木香，然亦屏間必須之物，以其花候稍遲，可續二中之不繼也”，“扶植之具，莫妙于從前成法之用竹屏”[11]。荼蘼多用竹屏進行扶植。朱錫綬 《幽夢續影》 中就有 “荼蘼隱竹屏” 的記載[12]。藤本花卉攀于竹屏之上，透漏的竹屏使園林景物似隔非隔，空間互相滲透。

荼蘼隱竹屏可以劃分園林活動場所，締造門徑空間。明清園林中流行在宅院的入口處設花屏，用荼蘼與木香、薔薇、玫瑰等共同編制。明·王世貞的弇山園入口道路兩旁 “皆織竹為高垣，傍蔓紅白薔薇、荼蘼、月季、丁香之屬”[13]，構成兩側豎向要素，形成花香馥郁的線性空間 “惹香徑”。還有張鳳翼的求志園中，入口空間有 “采芳徑”，“入門而香發，則雜荼蘼、玫瑰屏焉”。以植物花屏作為室外空間的豎向分隔要素起到類似于墻垣、屏風的空間圍合作用。

2.3 花徑野植

除了立架與結屏之外，荼蘼在路邊野植也別具美景。宋·薛紹彭 《荼蘼》 有言: “野白荼蘼夾路長，迎風不斷挹濃芳。鳳池荀令曾來否，幾許熏爐敵此香。” 荼蘼可以夾岸種植，有詩句稱贊道: “禁煙佳節同游此，正值酴醿夾岸香”。宋·方岳 《次韻宋尚書山居十五詠·金沙荼靡徑》: “露浥晴光對洗妝，柔條無力不成行”，荼蘼種植于路旁秀麗迷人，香氣馥郁。野荼蘼花香氣逼人，熏熏然如醉，《游髙亭山廣嚴院記》一文記載: “自髙亭山以北岸多野酴醿，香氣酷烈，薫人欲醉”，可見荼蘼野植別具春花爛漫之趣味。

3 荼蘼、木香、薔薇的造景比較

薔薇、荼蘼、木香是立架、結屏的常用藤本植物。魏晉南北朝時薔薇即運用于傳統園林中，唐代時薔薇架的配置方式廣泛流行。到了宋代，木香逐漸應用于園林中，《東京夢華錄》 記載木香 “從外國舶上來”，又稱 “江淮間亦有此種，名土青木香”，最初 “京師初無此花，始禁中有數架”。木香的種植開始僅出現于皇家園林，后來在民間也十分流行，宋時 “今則盛矣”[14]。

到了明清時期，此3 種植物均有廣泛應用。《紅樓夢》 中游大觀園有記載: “過了荼蘼架，入木香棚”，又有 “院中滿架薔薇” 的描寫[15]。明·文震亨 《長物志》 寫有: “架木為軒，名 ‘木香棚’ ”[16]。清·陳淏子 《花鏡》 對三者的造景手法進行總結: 荼蘼 “須承之以架”； 木香 “至若高架萬條望如香雪”； 薔薇 “宜結屏種”。李漁《閑情偶寄》 認為 “木香作屋”，薔薇宜 “作垣，結屏之花居首”。

荼蘼宜立架，木香宜作屋，薔薇宜作垣、宜編屏。需注意的是，并不是說荼蘼、木香不可作屏，也不是說薔薇不宜為架，而是因花期花色等特點不同，因此造景的側重點也不一樣。荼蘼、木香、薔薇作為棚架綠化的代表性植物，均具有悠久的造景歷史與審美內涵 (表1)。

表1 歷史文獻中荼蘼、木香、薔薇的造景對比

4 荼蘼的審美文化變遷

宋代時荼蘼受到文人雅士的青睞，往往被賦予不爭春，韻味優雅的品格。宋代詩人曾端伯取友于十花，其中酴醿為“韻友”；《花經》將荼蘼列為一品；《中吳紀聞》認為酴醿為雅客；《西溪叢語》認為酴醿為才客。宋·王淇寫道:“開到荼蘼花事了”，眾花凋謝后，荼蘼始占春光，蘇東坡也稱贊:“酴醿不爭春，寂寞開最晩”。

荼蘼的香景也具有較高的審美價值，宋·張耒寫道:“欲知此園古，請視酴醿蒼……仙姝不可挹，順風飲其香。”宋·王十朋《點絳唇其八韻香荼蘼》:“韻香清遠，暖日烘庭院”。《香乘》卷十三記載:“王十朋有十八香詞廣其義喻之以士……韻香荼蘼稱逸士”，又記載“四香亭在州治……荼蘼香春，芙蕖香夏，木犀香秋，梅花香冬”[17]，可見荼蘼作為春天典型之香景受到當時文人的追捧。

明清時期盛行用藤本植物編屏，兼具觀賞性和空間劃分作用，但是在大量的造景應用和發展過程中，編屏手法不免落入俗套，缺少自然氣息。由于中國傳統園林中追求自然的植物配置，花屏的形式雖然具有良好的造景效果，卻脫離了“雅”的審美趣味。

隨著元明清的曲調、小說的流行，荼蘼花及其造景應用逐漸世俗化，荼蘼架的景觀意象雅趣發展為俗趣，成為情思怨懟、幽會相思的指代。元·張可久言:“情寄鴛鴦帕，香冷荼蘼架”，在明代世情小說中荼蘼架也多次出現作為場所指代。可見荼蘼架已成為明清通俗文學中常見的意象，正如清·王廷照寫道:“莫不是訂幽期，錯記了荼蘼架”，其世俗化表達可見一斑。荼蘼從宋代飛花墮酒之“雅”，歷經明清世情小說之“俗”，發展到現代成為傷感文學意象，因其花開暮春而賦予其悲傷意義。

5 荼蘼的當代園林應用

在當代園林的造景應用上，荼蘼多見于庭園中依墻種植，或盆栽觀賞，在公共園林場所中應用較少。荼蘼作為歷史悠久、觀賞價值高的園林植物，春季觀花，秋季觀果，應用前景廣闊。荼蘼枝葉茂盛，可利用其攀緣特性在公園中作為棚架綠化植物，既能起到庇蔭作用，又是對傳統園林荼蘼滿架造景手法的傳承；荼蘼還可以與其他攀緣植物形成色彩繽紛的花門、花廊、花架、花亭等，搭配不同花期的植物延長觀賞時間；荼蘼可以作為綠籬種植，起到較好的防護和觀賞作用；還可成片配植于草坪邊緣、山麓坡地等。

目前荼蘼在全國有很多野生種，其漿果顏色鮮艷、味甜可食，已作為經濟果樹栽培。除了荼蘼之外，懸鉤子屬的山莓(R.corchorifolius)、武夷懸鉤子(R.jiangxiensis)和香樹莓(R.odvratus)也是良好的園林樹種[2]。薔薇科懸鉤子屬植物具有較好的抗逆性和適應性，不少野生種具有潛在的園林應用價值，也可以營造懸鉤子屬植物的專類園。懸鉤子屬植物耐寒、抗旱、適應性廣，宜充分開發其野生種質資源，培育觀賞價值高、抗逆性強的園林新品種。

文章總結分析了荼蘼的造景特點，對其當代園林應用進行了思考，建議將該類植物的歷史文化價值、觀賞價值與生產價值有效結合，進一步應用于各類園林綠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