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思嘉 王靜文
北京林業大學園林學院 北京 100083
傳統村落是指形成時間較早,村落布局和結構保存較為完整,村落或地方文化特色明顯,具有一定歷史、社會、文化、藝術、科學價值,應予以保護的村落[1]。為了科學推進鄉村振興戰略,需要深度認知傳統村落空間規律以輔助決策村落發展規劃,對傳統村落空間形態全面深入的研究正當其時[2]。
過往對桂林傳統村落的研究均以單一民族或村落為視角進行概括描述,主要包括對村落和民居建筑的結構[3]、功能及布局等的分析[4-5]; 對聚落空間肌理特點[6]、公共空間構建機制[7]、景觀形態特征[8]、聚落空間意象[9]的研究; 對村落空間分布規律和差異性[10-11]、空間形態可持續發展途徑[12-13]及社會文化特性[14]的討論等。上述研究缺少對桂林地區整體性空間形態的研究與量化解析,無法有效提取空間規律,客觀完成空間認知。
空間句法是基于圖論與GIS 的空間形態分析理論與工具[15],是對人居空間 (城鎮、聚落及建筑)及其結構進行描述與解釋的社會邏輯語言,可將空間特征與社會行為模式及空間的社會含義進行關聯[8]。借助空間句法進行句法圖解有助于完善桂林地區傳統村落空間形態研究。因此,本文旨在以桂林為地域范疇,借助傳統村落空間研究理論及空間句法量化方法,對傳統村落空間特征進行定性分析與量化解析,使村落形態研究更具科學性和實用性。
1)樣本村落提取。桂林傳統村落類型豐富、數量眾多,保存完好,具有鮮明地域和民族特色。基于前期田野調查與初步分析,在眾多傳統村落中篩選樣本村落,篩選樣本村落要求遵照以下原則: 一是列入中國傳統村落名錄的村落; 二是傳統文化和環境保存完好,且分布于不同區縣; 三是具有明顯特征,如具有獨特民族文化等。選定的樣本村落見表1。

表1 傳統村落研究樣本概況
2)研究方法。空間句法通過拓撲學的數學方法將空間關系數據化,考察空間的整體結構性關系。本文主要應用空間句法中的 “軸線模型”進行分析。軸線模型由能夠全面覆蓋村落街巷空間的最長且最少的直線之間相互連接而構成[16],經實地調查復核后繪制軸線圖,導入軟件DepthMap 中進行運算。本文將整合度與可理解度作為核心指標分析桂林傳統村落的整體空間秩序與結構。
基于村落空間形態特點劃分的布局形態類型是傳統村落社會歷史與文化內涵的表征,也是村落獨有的地域性符號體系[17]。布局形態傳達了村落建設的空間理念、整體風貌和以當地自然社會經濟條件為背景的規劃思想、風水觀念、宗教信仰等。桂林村落間自然、文化的差異明顯,在空間形態分類的基礎上利用空間句法對傳統村落空間進行量化分析可更精準地描述不同村落的空間屬性。
通過對多個村落的田野調查和比對研究,參照德伯里[18]、雷翔[19]、唐旭[4]等人的研究對桂林地區傳統村落布局形態進行總結,將桂林傳統村落的布局形態分為沿等高線臺階狀、線型、網絡型、行列式4 種類型 (表2)。

表2 桂林傳統村落空間形態分析表
1)沿等高線臺階狀。村落隨山體等高線呈階梯狀布置,與自然有機融合。建筑以形象質樸、個性強烈的干欄式為主,建筑朝向與等高線呈垂直關系。村落以鼓樓、戲臺或水塘為中心,形成多個組團,缺少明顯軸線。龍脊村和金竹寨是典型的沿等高線臺階狀布局村落。村落間溪流縱橫,道路曲折無定向,建筑沿山勢自由靈活排布。
2)線型。為方便物資交流少占耕地,村落沿河流或山體線性布置。以一條主街為骨架,建筑沿單側或兩側發展,并發展出垂直于主街的魚骨狀分支,建筑朝向統一,有明顯的幾何中線,并在中線兩側的局部區域留出空地建祠堂、廣場或戲臺。沙子村是典型的線型布局村落,背靠大嶺山,前有茶江,用地呈縱向 “一字形”。
3)網絡型。村落空間呈出散中有聚,亂中有序的狀態,多位于平坦開闊的山谷間或大河畔。村落形態不整齊,街巷依地形水體自由轉換呈網絡狀。村落圍繞不同層級的核心建造,形成多中心結構,建筑組合自由不拘泥,無固定布局朝向。江頭村、朗梓村和小青山屯都是網絡式布局村落的典型,建筑組合樣式多元,街巷道路無固定走向,村落邊界自由。
4)行列式。選址在遠山的平原地區,距水也較遠,建筑按一定間距成排布置,空間內部有明顯的等級和秩序。基于儒家禮制與以血緣宗族關系影響,建筑朝向基本與祠堂方向基本一致,有些村落受地形條件影響呈弧形排列。太平村就是典型的行列式布局村落,建筑整齊成行排列,整體坐東向西,民居與祠堂方向一致,村落空間規整有序。
基于田野調查與空間句法理論,運用相關軟件計算,得出樣本村落要素數據統計表 (表3)。結果表明,樣本村落中軸線數量差別很大,可理解度數值都偏低,范圍跨度 0.18 ~0.50。其他屬性如平均深度、平均局部整合度的數值也都很相近,證明這些村落在空間結構上有一定的相似性。

表3 樣本村落的空間句法參數
2.2.1 空間整合度分析
空間整合度代表某一單元空間與系統中其他單元空間之間的集聚或離散程度[20],反映了該空間的可達性。整合度的數值越高表明該空間在系統中的可達程度越好。全局整合度體現某一個空間相對于其他空間的中心程度,局部整合適宜分析人流量[21]。將句法分析得出的空間整合度軸線參數值利用模型 (圖1)直觀表達,顏色由暖至冷表示參數值逐漸下降。通過觀察比較,可以得出樣本村落之間的共性與差異。
1)沿等高線臺階狀布局村落——龍脊村、金竹寨的軸線分布最無規律,軸線短且零散。其全局與局部整合度數值均最低。說明山地村落為了適應地形變化,路網組織無規律,空間通暢度及村落各部分之間關聯度均不高,無明確聚落中心;
2)網絡型布局村落——江頭村、朗梓村和小青山屯的軸線分布較為規整,整合度數值均很高,說明網絡型布局村落空間結構明朗,具有整體性和連續性。江頭村不僅有環形道路網絡,且多條道路穿村而過,全村各處都很容易到達,因此局部整合度最高。
3)線型布局村落——沙子村的軸線布局規整,彼此幾近垂直排列。主街作為全村中心,其全局整合度最高,是全村對外聯系性最強的空間,對其他空間節點處于支配地位。但村落缺少其他集聚性空間,這正體現了線型布局的村落特點。
4)行列式布局村落——太平村的軸線布局呈格網狀,村落結構嚴整規矩、層級分明。由于太平村背靠山坡,另一面臨路,所有交通都集中于一側,導致村落整合度分布不均勻,村落遠端的可達性減弱。
2.2.2 空間可理解度解析
可理解度描述局部空間與整體空間的一致性情況,即是否可以利用局部空間的特性描述整體空間的特征。理解度高說明該局部空間結構有利于建立對整體空間的認知,理解度低說明局部空間獲得的信息會對整體空間解讀造成誤導。
1)沿等高線臺階狀布局村落——龍脊村、金竹寨的可理解度極低,說明村落空間不容易被認知。這是由于沿等高線臺階狀布局村落沿地形走勢自由發展,空間結構復雜,各部分空間的相似度很低。
2)網絡型布局村落——江頭村、朗梓村、小青山屯的可理解度數值均很高,說明網絡型布局村落各部分空間之間存在相似點,容易認知。朗梓村南北發展不平衡,村落空間結構失衡,其可理解度在三者之間最弱,小青山屯的空間結構也不甚清晰,但由于村落規模小、形態簡單,所以可理解度比朗梓村高。
3)線型布局村落——沙子村的空間簡潔明了,可理解度本應很高,但由于沙子村的傳統街巷格局不完整,空間結構遭到破壞,所以可理解度在所有村落中最低,這也警示傳統村落的保護不僅要關注建筑及景觀,更需要保護村落的空間結構。
4)行列式布局村落——太平村的空間結構簡明、街巷走勢清晰,各區域之間的相似度非常高,所以可理解度數值超過0.5,這說明行列式布局村落空間認知性極佳,易于為外來者理解掌握。

圖1 樣本村落全局整合度軸線模型與公共空間分布圖
1)從空間形態組織效果看,沿等高線臺階狀分布村落的整合度低、可達性不高,村落各部分之間關聯度弱; 線型布局村落整合度較低,對外交通性好,但內部集聚性差; 網絡型布局村落整合度高,空間結構明朗,整體性和連續性好; 行列式村落整合度最高,村落結構嚴整、層級分明。
2)從空間形態可理解水平看,沿等高線臺階狀分布村落可理解度低,村落空間結構自由松散復雜,不易于外來人解讀; 線型布局村落空間簡潔明了,可理解度高; 網絡型布局村落可理解度相對較高,各部分空間均相似,容易認知; 行列式村落可理解度高,結構簡明清晰,可理解度非常高。
傳統村落中各類活動空間的界定模糊,但有一些場所明顯為村民提供了日常社交、處理公共事務等社會生活所需的空間,可以將之視為村落的公共空間。為進一步研究空間形態的深層屬性,將村落公共空間要素在平面圖中標記并與句法分析圖疊加 (圖1),以總結桂林村落空間形態的社會屬性特征。
1)村落空間存在由開放至隱匿的規則。整合度軸線中暖色區域的可達性好、感知度高,是外向性公共活動空間; 冷色區域的可達性差、感知度弱,是內向性私人領域空間。村落空間由暖至冷流暢分布,說明桂林傳統村落的空間具有層次性。空間功能由公共性向私密性過渡,空間對外聯通性減弱的同時領域感安全感增強,實現村落在對外發展與自我防御之間的平衡。
2)村落核心公共空間引領村落秩序。絕大多數村落的核心公共空間與整合度最高值部分 (即紅色線段部分)重合。村落核心公共空間一般是村落中的標志性中心建筑,如鼓樓、戲臺或宗祠等,全村范圍的公共活動會在此進行,是村民精神信仰中心。整合度最高說明該區域可達性、對外滲透性好,更易匯聚人流、對其他區域形成控制,空間主導性強。如沙子村作為商業型村落,所有活動都圍繞商業展開,商鋪、住所等空間都以服務商業為目的構建,因此全村整合度最高的商業街是當之無愧的村落中心。這種文化中心與空間中心的重疊體現了核心公共空間在精神與物質領域具有向心凝聚性,說明了核心公共區域在村落空間秩序上的聚合力和組織力。
3)村落發展造成村落核心空間變遷。有些村落的核心公共空間不在全局整合度最高值區域,這種偏差體現了村落發展帶來的舊村落核心衰落和新村落核心形成。以江頭村為例,明朝建村時,祭祀、族內會議等活動均在愛蓮祠舉行,是村落的核心空間,構建了村落空間秩序。隨著時代變遷,族內活動的重要性減弱,且村內不斷向外擴張,村落空間整體向西偏移,愛蓮祠的核心地位被新的村集體活動中心取代,不再是當前村落的核心區域。
總體而言,桂林村落空間形態存在由開放到私密的層次規則,構成了對外發展與自我防御之間的平衡,村落核心空間在精神與物質領域對村落秩序具有凝聚性,部分村落存在由于自然發展造成的村落核心空間變遷。
桂林市傳統村落的布局形態在空間分布上呈現出規律性: 沿等高線臺階狀布局村落只存在于山區; 線型布局村落常見于山腳河谷的臺地處; 網絡型與行列式布局村落形成在相對平整的平原區。這種特點也與桂林傳統村落民族分布特征不謀而合: 少數民族村落多選址在山區,布局形態一般為沿等高線臺階狀布局或線型布局; 漢族村落多選址于平原丘陵地區,布局形態一般為網絡型或行列式布局 (圖2)。這種特點說明了特定的自然條件和人文環境對桂林傳統村落選址與形態布局的影響,因此分析村落空間特征需要探究地域條件、文化起源、歷史人文等不同因素的影響。

圖2 村落類型與村落選址示意分析圖
1)自然環境的影響。桂林是典型的丘陵山地區及喀斯特巖溶地貌,耕地少而分散,“七山二水一分田” 是對自然環境的生動寫照。行列式布局村落選址于平原丘陵地區,由于地勢平坦、田野肥沃、交通便捷,經濟發展水平較好,因此村落規模較大、布局規劃嚴整、建筑組群龐大裝飾精美; 沿等高線臺階狀布局村落與線型布局村落坐落在山地丘陵之上,由于地勢險峻少有平地、氣候多變環境潮寒,因此村落選址在陽坡,多設置梯田,建筑就地取材多為全木干欄建筑,因地形限制、交通不便,因此村落規模較小,布局靈活無規矩; 網絡型布局村落在桂林分布最廣,既可以選址在地勢起伏的矮丘地區,也出現在水系縱橫的平原地區,由于自然地勢變化或自然要素(山、林、河等)分割用地,因此村落布局無定式,街巷與建筑朝向靈活自由。
2)民族文化的影響。桂林作為一個多民族雜居的地區,其傳統村落空間形態的形成受到各民族生產生活方式、風俗習慣、宗族理念、風水學說、宗教觀念、民族遷徙等多方面影響。桂林土著居民被稱為 “越”,這些少數民族圍繞稻田耕作形成獨特民族文化[22-23],但沒有如儒家禮制思想般的強烈約束,因此村落布局無刻板限制、靈活有機,擁有獨特的節慶祭祀、生產生活空間。此外山區資源匱乏、爭斗不斷,村落防御功能十分重要,街巷走勢蜿蜒、空間無序更易使入侵者迷失方向,增強了對外的防御性,沿等高線臺階狀布局村落正是典型代表; 行列式布局村落是典型的漢民族村落,由于漢族尊崇儒家禮制,村落空間結構具有突出的秩序性和明確的村落核心,建筑模式沿用中原地區的天井式建筑模式,形成了有別于當地土著村落的空間景觀; 網絡式與線型布局村落一般是靠近漢族聚居區的多民族混居村落,從村落整體空間形態、建筑形式到生活方式都受到了中原文化影響,村落空間具有層次性與向心性,但布局并不嚴謹,建筑組合自由。
桂林市傳統村落雖呈現出不同的空間形態,但因相同的大區域自然地理條件與相似的歷史文化淵源,差異之中仍有規律可尋: 1)沿等高線臺階狀布局村落依山而建,多為少數民族聚落;建筑組合形式多變、與環境有機融合,核心空間分散,無明顯軸線。2)線型布局村落的規模偏小,布局形式單一,有明確的軸線與簡單的空間秩序; 內部街巷簡單,對外交通優越。3)網絡型布局村落是桂林多數村落的布局模式,自然條件較好,一般為自由靈活的多中心結構; 街巷呈網絡狀,有較為規整的軸線布局,通達性好; 4)行列式布局村落受漢族文化影響較大,都有明顯的空間秩序和建筑等級; 有明確的布局規則,空間相似度高、認知性極佳。本文以桂林市域為研究范圍,利用空間句法對桂林傳統村落空間形態進行解讀,通過對不同布局形態村落之間的比較研究,進一步了解桂林地域范圍內傳統村落空間形態的特征,為桂林傳統村落及其他傳統村落的研究、保護和發展提供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