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股背后的美國經濟

文/《經濟》雜志、經濟網記者 寇佳麗

2020年以來，除了“新冠肺炎疫情”“美國總統特朗普”“抗議騷亂”，美國最引人關注的話題至少還應該有“股市”。8日-6月8日的一個月內，道瓊斯指數上漲3200多點。

不過前述走勢很快迎來了“挫折”。當地時間6月10日，美聯儲宣布將聯邦基金利率維持在0-0.25%的目標區間，同時預測美國經濟2020年將萎縮6.5%。11日，美股三大股指低開低走。當日收盤，道指跌1861.82點，報25128.17點；納指跌527.62點，報9492.73點；標普500跌188.04點，報3002.10點，盤中一度跌近6%，距離觸發熔斷僅差1%。

“美國股市，要說‘大起大落’，3月份確實如此，但現在這樣說已經不合適。美聯儲宣布維持當前利率，沒有降息也沒有升息，說明美國經濟最黑暗的時刻過去了。換言之，美國經濟開始復蘇了。既然復蘇了為什么股市不升反降？那是因為美股炒流動性、炒預期，原本人們認為美聯儲會繼續降息、給市場增加流動性，結果發現并沒有，市場做出反應并開始理性回歸，表現出來就是股市在調整?！苯邮堋督洕冯s志、經濟

美股震蕩依舊

迄今為止，美股共發生過5次熔斷，其中4次發生在2020年。

3月9日，美股和美債同時熔斷。收盤時，道瓊斯指數、納斯達克指數、標準普爾500指數三大股指跌幅都超過了7%，分別跌7.79%、7.29%、7.60%。

3月12日，美股發生本年度第二次熔斷，收盤時三大股指跌幅皆超過9%。

3月16日，美股本年度第三次熔斷出現，收盤時三大股指跌幅均超11%。

3月18日，標普500盤中跌7%，第四次觸發熔斷機制。

3月24日以后，美股在震蕩中上漲。5月網記者采訪時，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研究員陳鳳英如此分析。

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副研究員曹永福則告訴《經濟》雜志、經濟網記者，股市對各種信息較為敏感，反應迅速，其中市場預期對股市走勢作用很大。

他說：“4月初，美國新增病例出現緩慢下降，投資者認為疫情最嚴重的時期已經過去，再加上5月初各州分步驟復工，因此美股一度明顯上漲。可近期，美國疫情并沒有出現預期中的持續好轉，反倒出現局部反復，這給投資者增添了新的擔憂，人們擔心大面積停工再一次出現，也擔心疫情會常態化，對市場預期下降，股市因而再次明顯下跌?！?/p>

而在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院長助理兼宏觀研究部主任賈晉京教授看來，美股在6月11日大跌1800多點以及此前的表現都印證了一個事實，即“美國股市已經與美國經濟基本面脫鉤，兩者一點兒關系都沒有了”。

他分析指出：“現在的美國股市有一個比較詭異的特征，就是越垃圾的公司，一定時期內，越能上漲，比如惠廷石油（Whiting Petroleum，美國一家頁巖鉆探公司）。今年4月至今，惠廷石油股價累計漲幅835%，但該公司早在4月1日就申請破產保護了。類似惠廷石油這樣的公司，已經是僵尸公司，即其業務收入無法覆蓋利息支出，等于說公司的存活完全依靠資金注入來維持。在美國，這樣的公司不在少數；在美國股市，不少這樣公司的股價還在上漲。這意味著，美國股市已經跟美國經濟基本面一點兒關系都沒有了?！?/p>

騷亂持續升級

新冠肺炎疫情當前，美國經濟怎么樣呢？我們可以從由警察暴力執法引發的抗議甚至騷亂窺見一些端倪。

騷亂持續升級，導致美國至少75個城市被波及，40多個城市實施宵禁，超過11000名抗議者被美國警方拘留，18000多名國民警衛隊成員出動。而在這場大規模社會事件中，頗引人關注的是“打砸搶”現象。

網絡視頻顯示，部分示威人群一度洗劫街邊店鋪，超市、餐廳、奢侈品店、珠寶店、路邊車輛等均無法幸免；一些商鋪為避免遭遇搶劫，開始用厚實的木板擋住店鋪玻璃；同時，示威人群還不斷與當地警察發生沖突。

對此，陳鳳英指出：“這一次抗議或者說暴亂，就像燎原之火一樣，不僅在美國迅速蔓延，也很快傳播到美國以外的國家，比如歐洲的德國、英國和法國。若是以往，黑人遭遇白人警察暴力執法，也很可能會有抗議、示威活動，但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而此番美國暴亂之所以會是如今局面，主要原因有三點：人們居家時間太長了，悶太久了；很多人太窮了，政府補貼也差不多花完了；一大部分人對生活現狀不滿。這種不滿不是對特定的人比如特朗普、默克爾或者馬克龍不滿，也不是要反對本國政府，就是單純對生活現狀長期不滿，如今找到了發泄口?！?/p>

“我們也能看到，示威活動不斷升級，但美國政府并沒感到政權受到威脅，騷亂也不意味著美國經濟完了。更大程度上，是美國民眾不同緣由的憤怒找到了一個共同出口。當然，這其中有經濟因素。從美國股市表現可以看出，無論是否復工復產，富人都可以在家炒股，賺得盆滿缽滿；窮人呢，有些都吃不上飯了，要上街搶東西?！?/p>

數據顯示，美國消費者價格指數（CPI）在5月份連續第三個月下降，疫情引起的經濟衰退正持續抑制需求。

美國財政部6月15日公布數據顯示，4月，外國投資者共減持約447億美元美國國債，為連續第二個月減持，但減持規模較3月的2564億美元大幅收窄。有分析認為，拋售美債說明，疫情沖擊下，外國投資者急于籌集資金以緩解流動性緊張。

“從進出口來看，今年1月-4月份，美國貨物與服務出口同比下降9.5%，進口同比下降10.2%。其中，貨物出口同比下降10.3%，進口同比下降9.7%；服務出口同比下降7.9%，進口同比下降12.2%?？傊?，無論出口還是進口，都在下降?！苯邮堋督洕冯s志、經濟網記者采訪時，上海財經大學商學院教授林玨透露了這些數據。

2020年第一季度，美國完成國內生產總值（GDP）約5.265萬億美元，環比年化下降5%左右。6月上旬，美國國家經濟研究局（NBER）經濟周期測定委員會發布報告稱，美國長達128個月的經濟擴張周期終結于2020年2月份；至此，經濟衰退也在同月開始。美聯儲內部人士甚至在5月份指出，美國經濟今年二季度可能會衰退40%。

負利率底牌未出

即便如此，美聯儲依然決定維持聯邦基金利率0-0.25%的目標區間，不采取負利率政策。

2008年金融危機后，負利率實際上得到了現實考驗。比如日本央行，當前維持-0.1%的基準利率；瑞士央行則維持-0.75%的利率水平。不過對于負利率的影響，人們似乎并沒有一致意見。

一些研究認為，負利率不僅沒有好處，反倒會減少銀行利潤。畢竟在負利率下，借款人原則上不僅不需要支付利息給銀行，還能因為借款獲得銀行的“補貼”；反過來，銀行不能給儲戶利息，還需要向前來存款的人們收取費用。實際上，在后一種情況里，銀行因擔心減少存款來源而不會向儲戶收取費用，利潤空間就進一步被壓縮。

不過，在負利率提倡者看來，負利率政策不僅可以降低借貸成本，還可以削弱一個國家的本幣匯率，從而幫助該國獲得更多出口競爭力。

美國總統特朗普就十分追捧負利率政策，他也曾多次敦促美聯儲轉向負利率，甚至在社交媒體上表示，“只要其他國家還在享受負利率的好處，美國也應該接受這個禮物”。不過，美聯儲主席鮑威爾也曾多次表示，負利率并不合適。而在6月10日美聯儲的議息會議上，該機構宣布維持聯邦基金利率0-0.25%的目標區間不變。

經濟如此不景氣，美聯儲為什么最終沒有選擇負利率呢？

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美歐所首席研究員、副所長張茉楠在接受《經濟》雜志、經濟網記者采訪時指出，弄清美聯儲為什么不選擇負利率，先要看看疫情以來，該機構都做了哪些事情。

她說：“為應對疫情，支撐經濟，美聯儲至少做了四件事情，即通過定期資產支持證券貸款便利（Term Asset-Backed Securities Loan Facility，TALF）向企業放貸，實施美債資產購買計劃，開展金融市場貨幣互換，打通財政和金融之間的防火墻?！?/p>

自美國因疫情進入國家緊急狀態以來，美聯儲不斷下調短期基準利率，通過擴張資產負債表購買了2.1萬美元國債和抵押債券，以緩解市場流動性。疫情期間，美聯儲重啟在金融危機期間采用過的金融工具——TALF，以商業銀行將資金貸給企業特別是中小企業為條件，對商業銀行提供了大量流動資金，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美元荒。

美聯儲親自下場，實施了一系列資產購買計劃，在疫情危機中也起到了一定作用。這些資產購買計劃主要針對美國國債。美債是美國資產定價之錨，是全球資產定價、保證美國金融市場平穩運行的風向標。當包括中國、日本在內的國際投資人接連拋售美債時，美國又不斷通過財政手段發放美債，為了避免無人買的尷尬境地，也為了避免價格不穩，美聯儲親自購買了大量美債。

貨幣互換措施在緩解外匯市場壓力方面發揮了關鍵作用。美元負債的增加和美元升值，使美元融資市場承受了巨大的壓力。美聯儲的做法是降低互換成本并延長與5家中央銀行長期互換額度的期限。后續，美聯儲還與其他9個國家、地區重新放開了互換額度。美元的地位決定了，一旦美元出現流動性緊張，美國自己的金融市場將承受巨大壓力，特別是以美元計價的美債，進而導致美元升值，而美國實體經濟無法承受美元快速升值。為避免前述情況，美聯儲不僅延長了與其他央行的貨幣互換協議，還增加了貨幣互換協議的額度。

金融危機期間，美聯儲就曾通過貨幣互換穩定美元，以保證美元在全球金融市場上的份額和地位。這一次如法炮制。不同的是，如今的貨幣互換協議需要其他央行以美債作為抵押。等于說，美聯儲在不斷加大并穩固美元在全球金融市場上的份額與地位。

此外，疫情期間，美聯儲啟動無上限QE（量化寬松），化身為國債市場最終購買者，成為美國財政部的貸款人，實際上已經打破了美聯儲的獨立性。如今，美國財政部的2萬多億美元很快就要見底，美聯儲很可能會繼續撒錢，繼續擴張資產負債表。

“美聯儲做的這四件事情，實際上已經突破了其作為中央銀行的底線。那么，為什么美聯儲不選擇負利率呢？當前的美聯儲面臨來自三方面的制約。首先，從美國貨幣市場的角度看，美國貨幣市場基金規模龐大，負利率的實施將使得貨幣市場收益進一步壓縮，機構盈利難度大幅增加，同時大量的現金類基金贖回或將再度引發美元流動性緊缺，銀行更沒有動力進行放貸。其次，負利率或將撼動美元的國際地位，對美元形成不利影響，甚至會加速其他國家拋售美債。其他一些國家，比如日本，可以實施負利率，因為日元影響較小且日本國債持有者多為本國國民。美元的情況完全不同。若美聯儲實施負利率，不僅會打壓美國自己的金融市場，也會打壓國際投資者。最后，本次危機的一項特殊性在于其并非經濟自發性的。從美聯儲的思路來看，在當前背景下其更傾向于采用精準到位的投放工具，而非使用負利率來進行下一步寬松。因此，美聯儲目前不會選擇負利率政策?！睆堒蚤獙τ浾呓忉?。

賈晉京的回應則非常直白：“因為美聯儲不敢。對歐洲一些國家來說，負利率還是可以采取的措施，因為它還不是這些國家的最后一張牌?？蓪γ绹?，負利率的實施意味著最后一場賭博。為了應對疫情，美國已經把手中的牌都打出去了，撒錢也撒得差不多了。因此，這最后一招不會輕易出手?！?/p>

曹永福則指出：“零利率最大的危害是會帶來金融資源錯配。在經濟仍然較低迷、市場恐慌情緒沒有完全消失的情況下，這種超寬松政策的負面影響尚不明顯；但如果經濟出現復蘇，美聯儲則必須及時又謹慎地收緊貨幣政策，否則可能會很快滋生新的資產價格泡沫，給經濟帶來新的風險。”

美聯儲的最新表態顯示，只有在美國擺脫疫情困擾、步入正常的經濟復蘇軌道之后，該機構才考慮調整目前的零利率政策。

大選結局難料

對美國經濟而言，今年，場內的重點不僅有股市、美聯儲，還有美國大選。

選舉本身會對美股產生影響。按照以往經驗，市場會對大選做出反應。以2016年大選為例，特朗普當選后，標普500指數期貨就一度暴跌。

選舉結果更是會對美國經濟產生影響。

隨著美國民主黨參議員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在4月8日宣布暫停競選活動（實際等于退選），2020年的美國大選成了現任美國總統特朗普（共和黨）與美國前副總統、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拜登（Joe Biden）的決戰場。

一些投資者認為，若拜登當選，其很可能提高企業稅并加強監管。而民主黨的確曾提議，部分取消特朗普在2017年實施的減稅措施。此前，拜登已經比較全面地闡述了他的經濟計劃，其中重點在于如何“拯救中產，拯救美國”。

相比之下，特朗普并沒有過多闡述自己在第二任期內采取的經濟政策，不過從各種公開消息來看，他很可能會支持基礎設施建設、繼續實行稅改、削減聯邦醫療保險計劃和聯邦醫療補助計劃開支、在對外貿易上保持強硬態度、繼續推行“美國優先”政策等。

“但是現在還很難說特朗普能否連任。特朗普就任的前三年還是做出不少成績的，這期間，美國經濟創造了可觀的就業崗位，失業率保持較低水平，企業稅負明顯減少?？梢哉f，疫情之前，特朗普在美國很得人心。問題在于，疫情期間，美國經濟急轉直下。除了進出口明顯下降，一季度經濟大幅衰退，失業率也開始飆升。4月份，美國失業率高達14.7%，回到了上個世紀30年代的水平；5月份好一些，但也高達13.3%。疫情期間的這些數據，都可能成為對手攻擊特朗普的突破口。這就是為什么特朗普政府屢次甩鍋給中國，因為把美國社會問題甩給中國，他自己在競選中才會看上去不那么慘。這也是為什么美國疫情仍然嚴重而特朗普的競選團隊卻急著重啟競選活動，他要四處解釋、宣傳?！绷肢k如此分析。

6月10日，特朗普競選團隊宣布，將于6月19日在俄克拉荷馬州塔爾薩市重啟競選集會活動，還會盡快前往亞利桑那州、佛羅里達州和北卡羅萊納州等地重啟競選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