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的自述

戚思翠

蝸牛家族，歷史悠久，遠古時就生活在地球上。

我是來自蝸牛族的白玉蝸牛，今年5歲有余，所以，大家都叫俺“老白”。暮年的我，感覺身體越來越不行，我要將自己一生的經歷昭告天下。

2014年4月，母親在一家菜農的田地里產下我后，就狠心地離我而去了。那時候，我就小綠豆大的卵粒，身穿一件白色發亮的衣服，在那偌大的田地里摸爬滾打，四處尋找著娘親……大約一月后，我不但沒有找到母親，卻“搖身一變”成了一只美麗的小蝸牛。我身著華麗的褐色花紋旗袍，悄悄地探出身子，窺視一下自己的身子：哇，潔白如玉，晶瑩剔透……就像一件小巧玲瓏的藝術品！我忽感元氣大傷，趕緊藏起自己的身子，怕被人發現。可我還是被小牛發現了。小牛也是蝸牛族的，他比我大幾月呢，屬于“成年人”了。但他長得丑，又黃又瘦的。他直沖我叫嚷：小白妹妹，小白妹妹……我是小牛哥，我們做個好朋友吧。

饑腸轆轆、精疲力竭的我，又找不到食物吃，遇上小牛哥自然很幸運的了。他見我餓得有氣無力的樣子，連忙背我到菜地旁邊的水溝那，里面有菜農扔的菜葉，有點兒腐爛。小牛哥說我太小，牙齒還沒長全，只能先吃這些爛乎乎的食品。我狼吞虎咽吃著美食，頓覺渾身有了精神和力量。我從心底里感激小牛哥，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后來，我成天屁顛顛地跟著小牛哥，他向東我決不向西。再后來，我們就成了形影不離、相依為命的一對兒。小牛哥很會體貼人、照顧人，有啥好吃的總讓我吃夠，他才吃。他還常給我講故事，講得最多的是我們的“家族史”。

蝸牛家族，歷史悠久，遠古時就生活在地球上。屬腹足綱的陸生貝殼類軟體動物，約4萬多種。而我們白玉蝸牛屬瑪瑙螺科，也稱褐云瑪瑙螺。因其頭、頸、腹、足、身體肌肉白色如玉，故稱白玉蝸牛。我們背負螺旋“單殼體”，殼呈低圓錐狀。頭部有兩對觸角，后一對頂端有眼。觸角中間往下有一小洞是嘴巴，大小似針尖，嘴里有一條矩形舌頭，長著無數細小而整齊的角質牙齒。這些牙齒最多有135排，每排有105顆牙齒，牙齒達到萬顆以上，曾有人計算過一只蝸牛牙齒是26500顆。我們的嘴巴叫“齒舌”，找到食物時會分泌一種唾液，這唾液有著4%硫酸溶液的酸性，先把食物軟化，然后用自己帶著牙齒的舌頭把食物一點點撕碎了吃。我們在擁有硬殼保護的同時，唾液和牙齒真是我們的銳利武器呢。腹部有扁平寬大的足，足部分泌白潤黏液。外套腔頂壁富有血管為肺部，軀干與螺體相接處有一小圓孔通于肺。雌雄同體生殖孔開口在頸部右大觸角后方，行走時將身伸出殼外，遇到驚擾時則頭身皆縮入殼內。若遇干燥或冬眠時，分泌黏質以堵塞殼口。

我們在爬行時，會留下透明的黏液，待這些黏液干后，便成了銀色的，這些銀色的黏液痕跡，就是我們的足跡。但我們爬行時十分緩慢，呈波狀移動，如果腳下是干燥的，就寸步難行了。我們的足上有一種腺體，叫作足腺，黏液便是從這里分泌出來的。這種黏液由碳水化合物和一種具有“吸濕性”的蛋白質組成，能夠從空氣中吸收水分，使黏液保持濕潤。所以，我們的黏液具有彈性，當身體對黏液施加壓力時，黏液的彈力給予我們前進的動力。我們足下留下的黏液不僅能夠幫助我們移動，還能用于我們蝸牛族之間的交流。因黏液中含有某些特殊“化學物質”，能給“家人”留下信息。我們的黏液中還含有大量蛋白質和抗氧化劑，有助于皮膚保濕、消除炎癥、去除死皮，更有黏合受傷組織的功效呢。所以，有人肯定地說，經過多次“蝸牛爬臉術”的女人，面若桃花，要較前年輕10歲！

在我們生存的國土上有數千種蝸牛，但目前能食用的約11種，而我們白玉蝸?！笆桩斊錄_”，深受廣大食客的青睞。蝸牛在國際上不僅享有“軟黃金”的美譽，還是世界四大名菜（蝸牛、魚翅、干貝、鮑魚）之首，在法國具有“法式大菜”之享譽。而白玉蝸牛雌雄同體，異體交配，長到6個月后就能結婚生子了。原來，小牛哥跟我是同一家族，只是他的命還比我苦，他經歷過高山流水、大浪淘沙，他遭遇過妖魔鬼怪、自相殘殺，歷盡千辛萬苦，好幾次差點兒喪命。他高興地說，遇到我很幸福，等我長大就娶我。

轉眼，兩個月過去了。我每天與小牛哥在菜地里玩耍、捉迷藏。一次他竟鉆到柔軟的松土里，我怎么也尋不見他，嚇得我大哭不已，以為他又遭遇什么“不幸”了;一次，他訓練我爬高，引誘我吃高處的食物，我一不小心就摔了下來，他卻一伸頭將我接住，我正好躺倒在他懷抱里，安然無恙;一次，我看見小牛哥在啃食硬邦邦的菜薹，好生羨慕，于是我也學他那樣吮食，可怎也咬不動，還把我的嘴弄疼、流血。小牛哥心疼地說，好妹妹，你才長幾千顆牙齒，看我牙都長全了。說完，他將嚼爛的菜泥遞送到我嘴里，哇，好香好甜啊。“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在最高點乘著葉片往前飛，小小的天流過的淚和汗，總有一天，我有屬于我的天……”小牛哥還教會我唱很多歌，我特別喜歡這首歌，堅強勇敢的旋律激勵我不斷成長。我們快樂地生活在這片田地里感到無比的幸福，但我內心深處卻隱藏著一個可怕的“預感”：總有一天，我會失去小牛哥！

像是越怕的事越容易發生，仲夏凌晨，我們在一棵空心菜上美美地吃早餐，稀里糊涂就被菜農帶到超市路邊的小市場——城管愛搞“突擊”的地方。這里真熱鬧，一早，不少老大爺老大媽將自種的蔬菜拿到這邊賣。我們被一個白發駝背的老太太裝進一個臟兮兮的黑塑料袋里，有個大男人一伸手抓去兩把空心菜和三只茄子，給了老太太10元錢。袋里除了幾把空心菜還有幾只紫茄子，我被嚇哭了……小牛哥安慰我說，別怕，要勇敢面對！正當小牛哥在我耳邊低語設法逃跑時，忽聽有人說：城管來了！老太太拎著菜袋逃命似地躲到對面的小區墻角處……此時，外面下起了雨，一位身著連衣裙打著藍花傘的阿姨走了過來。與老太太約好似的，她從錢包里捏出一張20塊錢塞給老太太，然后拎著菜袋子迅速離去……喂，等一下，找你錢！老太太不敢大聲喊，城管還在外面。阿姨拎著菜袋的“我們”，頻頻向老太太揮手：老人家，別找了，趕快回家吧。

我們提心吊膽地潛伏在菜袋里大氣不敢出，欲伺機逃命?？刹淮笠粫海覀兙捅话⒁處Щ亓思?。雨仍下著，雷聲隆隆，她一手打傘，一手拎著我們進了附近另一家小區。走到一幢樓東側，她收起傘開始上樓，爬了一層又一層樓梯，老高的，到了頂層是她家。一個頭發花白的胖叔開了門：“回來啦，買到空心菜了嗎？”“買到了，趁雨天栽到樓臺上，過不多久就能吃上自長的空心菜了。”阿姨一邊說，一邊將菜袋里的菜全都倒了出來。這時，小牛哥緊緊擁住我說：“別怕，有我呢，要死也死一塊！”只見阿姨麻利地拾掇著空心菜，她將嫩空心菜放到自來水池里，估計是中午炒著吃。老些的重新放回袋里……真是萬幸，我們再次脫險！我們被阿姨拎到她家的樓臺上。樓臺不大，約30平方米，大長方形，兩面墻，兩面柵欄，鋪著地板磚，清清爽爽。大小不一的池、盆幾十個，里面長著各式各樣的綠色植物，有樹木花草，有水果蔬菜，有蓄水池……空氣新鮮，倒是一個“空中氧吧”。但大多為蔬菜，還是叫菜園吧。

阿姨冒雨把空心菜栽到兩個廢棄的浴缸池里，水都不用澆，她就徑直忙自己的事去了。我與小牛哥不約而同深深地嘆了口氣，慶幸自己不僅能活下來，而且“更上一層樓”了。放眼四觀，城市美景，一覽無遺。而在這個菜園里，有很多動物小朋友光顧，一年四季，熱鬧非凡。喜鵲、燕子、鴿子、麻雀、蝙蝠、蜜蜂、蝴蝶、昆蟲……他們很友好，常與我們分享樓臺食品。一次，阿姨與胖叔來到樓臺上，只聽胖叔怨聲載道：“你看看，這些青菜都被蟲子吃光了，小番茄有一點點紅就被鳥吃了，我們根本吃不到！你不許打藥！”“藥是不能打，家里有舊蚊帳，可將番茄圍起來……”阿姨聰明，想出這招。后來，鳥們很少來了。

盛夏時分，樓臺上蔥蘢滴翠，五彩繽紛，生機一片！紅色月季花，白色梔子花，金色南瓜花、絲瓜花，粉紫胡蘿卜花、芫荽花……花開滿園，芳芬撲鼻，撩得蜂蝶翩翩起舞，應接不暇。小牛哥說，看那通紅番茄，味道肯定不錯，我去弄點過來給妹妹嘗嘗。哇，不吃不知道，一吃嚇一跳：番茄酸甜可口，妙不可言！可這事很快被胖叔發現了，他嘀咕著：太奇怪了，什么蟲子連番茄都吃上了！一天清晨，天氣異常炎熱，我們正在一棵番茄上大快朵頤，阿姨來采菜了，她掐幾根蔥摘兩個辣椒，還有一大把紫角葉，剛要離去，忽然轉身來到番茄跟前，瞪大眼睛看著我們在啃食番茄。天哪，這下可沒命了！沒想到的是，她仿佛啥都沒看見，什么都沒發生，只是盯幾眼就走了。但很快又折回來，手里拿著手機，“咔嚓咔嚓”，對準我們拍照，又拍了其他照片，卻沒碰我們一根汗毛。阿姨想干什么呢？

一晃又一年。我早已不再是那嬌氣十足的少女了，而是擁有一大群一大群孩子的母親。我們蝸牛族特別能生孩子，在溫暖的天氣下，每年可以產卵4到6次，每次產卵150到300粒。但我們的壽命一般只有5到6年，還是在無風險的情況下。很多時候，我們隨時遇到風險，隨時都會死亡。然而，我們克服重重困難，勇敢堅強地活下去！白天，我帶孩子們躲在墻縫里或在隱蔽的植物叢中，給他們傳授家風，告訴他們“能登上金字塔的生物只有兩種：鷹和蝸牛?！苯虝麄內绾巫允称淞?，學會獨立生存。他們最愛聽《蝸牛蛇口脫險記》的故事。N年前，我們蝸牛爬行都是右旋，左旋罕見。但日本西表島上就有一種左旋蝸牛。據傳，這個島上有一種專吃蝸牛的琉球鈍頭蛇。它體長僅半米，力量不足以將蝸牛殼壓碎，卻能輕而易舉吃到蝸牛肉，因它從蝸牛殼的構造得到了靈感。大多數蝸牛的殼都是右旋的，蝸牛身體盤繞其中。根據這一特點，狡猾的鈍頭蛇的頜部便進化成了一種精密儀器，它能順著蝸殼的旋向將蝸牛柔軟的身體從殼里抽出來，一下子吃到了蝸牛肉。為了免遭滅絕的厄運，蝸牛族煞費苦心尋找對付的方法。不知經過多少代的探索，付出了多少無謂的犧牲，才進化出反抗的對策：將右旋改為左旋。從此，鈍頭蛇特殊的下頜就沒有用武之地，它們吃不到蝸牛肉了。孩子們聽完這個故事，群情激昂，鼓掌高呼：蝸牛萬歲！

小牛哥更是一個稱職的父親，他成天忙忙碌碌，為一群還在襁褓中的孩子們攬食，自己卻常常挨饑受累，人都瘦了一大圈，又老又黑。對了，再有幾天就是小牛哥5周歲生日了，我要給他一個驚喜！凌晨，我起個大早，悄悄來到菜園西北角的柵欄處，因我發現柵欄上方竟有一朵鮮艷的南瓜花正在開發，那個鮮嫩，那個清甜，讓我垂涎欲滴。小牛哥最愛吃南瓜花的花蕊了，我一定要采給他吃。順著瓜藤慢慢慢慢爬過去，可就在我剛要采花蕊時，一陣大風刮過……孩子他媽，危險！隨著小牛哥一聲大叫，我像被誰猛力推了一下，就甩到了菜園里邊的花盆里。一股強大的恐懼感侵襲著我，我連忙大聲呼叫：“小牛哥，你在哪兒？”可我找遍了整個菜園都沒找到他。孩子們都哭叫起來：“爸，您在哪里？”有個孩子泣不成聲地告訴我：“媽，我怕……我……我看到爸爸掉下樓啦！嗚嗚……”不容置疑，小牛哥為救我而奮不顧身，跌下了樓……我徹底崩潰了，想立馬跳樓，可一群孩子層層包圍著我大哭：“媽，您不能丟下我們……”

自小牛哥走了以后，家里亂作一團，很多不懂事的孩子不僅貪玩惹事，還自相殘殺，弱肉強食。而最不幸的是，很多飛鳥老哥們，竟翻臉無情，偷食我的孩子。胖叔也早就發現了我們這群“藥不死”的害蟲，常常起早捉拿我們，把我的孩子大把大把地往樓下扔。阿姨卻對他說，別看蝸牛吃了你菜，其實它們也在菜上留下高蛋白呢，這“蝸牛菜”是很有營養的……真的不能怪胖叔這么無情，他那么辛苦地在這高空中長出的蔬菜基本被我的孩子們吃光了。都說我們不吃“有味”的食品，其實，我們與其他動物一樣，饑不擇食。連紫角葉、苦瓜、絲瓜、番茄、茄子、辣椒等都“雕”成鏤空，如遇美味的青菜，干脆一夜掃光。非常節儉的阿姨被迫去菜市場買菜。

今年“利奇馬”過后，物價飆漲，尤其豬肉價格翻了一番。阿姨說：“現在什么都漲價了，豬肉更是吃不起??！”胖叔說，吃“牛肉”唄，你不是說蝸牛最有營養嗎？菜園里的菜全被它們吃光了，它們也該回報回報了！阿姨笑而不語，我知道，阿姨連碰都不敢碰我們一下，哪敢吃我們呢？若她敢吃，我很愿意成為她的口中美食。因為她仁慈，從不傷害我們，還常有意無意給我們送吃的，我時常想感恩于她。機會終于到了，那天同樣下著小雨，阿姨竟打著傘在菜園的花樹下看書。我遠遠地就看到她右腿被什么劃破了，一條長長的血口還在滲血。我急中生智，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悄悄爬到她腿上輕輕為她治療傷口。或許是我倆都太專注的緣故，她將我帶到她家中時竟全然不知。當胖叔見到我們時，他直沖阿姨吼：“沒得命了，看你腿上是什么？”阿姨嚇得看都不看，拼命跺腳……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在最高點乘著葉片往前飛，小小的天流過的淚和汗，總有一天，我有屬于我的天……”當我醒來時，天上飄著細雨，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躺在樓下小區花園的草叢里，一陣陣無比熟悉的歌聲傳到我耳際。抬頭一看，我發現小牛哥領著孩子們排著整齊的隊伍，唱著這首歌，正從阿姨家樓臺的東山墻上依次往下爬呢。

原來，小牛哥并沒有死，經過數日療傷痊愈的他，一直牽掛著我與孩子們。他輾轉反側，經過反復嘗試，從樓底一步一步往上爬，經過無數次的墜落——爬起——墜落——爬起……恰巧，就在那個雨日，他通過阿姨家樓下的落水管攀爬到了樓臺菜園。而就在那個時候，我正被胖叔從阿姨腿上拽下來氣呼呼地扔到了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