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航 宣朝慶
摘要:企業家及企業家精神的研究,在不同學科視角下呈現出不同的特點和差異性。經濟學者關注企業家的素質、能力等方面,對企業家精神的研究主要分為風險承擔、創新和市場機會把握等不同研究維度。社會學者則認為經濟活動嵌入在社會之中,對企業家精神的研究聚焦于社會資本、文化資本等視角。企業家精神作為一種復雜的文化現象,未來研究應既要重視正式制度也要重視非正式制度,同時在企業家精神研究的方法論上進行創新。
關鍵詞:企業家精神;社會學;文化;述評
一、問題的提出:時代要求和重要課題
改革開放四十多年來,中國經濟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這種成就既要歸功于政府的制度創新使社會價值體系發生了轉變,充分釋放了計劃經濟時期被抑制的生產要素和經濟活力,也得益于一大批富有創新進取和冒險精神的企業家的涌現。2017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營造企業家健康成長環境弘揚優秀企業家精神更好發揮企業家作用的意見》發布,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首次以中央和國務院名義下發的最高規格的弘揚企業家精神、鼓勵企業家成長發展的指導意見。近年來,國家高層多次強調企業家精神對于經濟發展的重要作用,學者們從不同角度闡釋企業家精神的內涵,肯定企業家精神在經濟發展、社會運行等方面的重要作用。張維迎認為,企業家精神是市場有效、有序運行的核心驅動力,是經濟持續增長的源泉[1]。吳敬璉指出,未來中國經濟發展的頂層設計里,十分重要的一環是完成供給側的結構性改革,而推動供給側改革的核心在于通過創新提高效率,其中最關鍵的一點是發揮企業家精神[2]。許光建指出,應從我國社會主要矛盾發生重大轉變的新角度審視企業家精神。全力解決我國“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問題,需要進一步充分發揮企業家精神[3]。國內外的經濟發展經驗表明,對企業家精神的培育和弘揚能夠幫助企業獲取更多的利潤,創造更多的社會價值,從而推動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從經濟發展的角度看,當前中國企業正面臨中國制造向中國創造轉變、中國速度向中國質量轉變、中國產品向中國品牌轉變“三個轉變”轉型升級的客觀要求,這“三個轉變”無疑都離不開企業家們的積極努力,離不開企業家精神的釋放。從社會轉型的角度看,企業家是市場經濟體制人格化的代表,企業家階層的成長對推動社會良性發展具有重要意義。也因此,企業家和企業家精神,成為了從計劃經濟到管理經濟再到創新經濟轉型過程中一種寶貴、稀缺的社會資源。但從整體上看,中國的企業家精神仍存在很多不足,企業家失范現象層出不窮,企業家階層未能充分發揮應有的作用。如何回應新時代中國經濟和社會發展的新要求,培育和弘揚企業家精神已經成為重要的時代課題。
二、經濟學視野下企業家精神的研究
在古典經濟學時代,學者們把目光更多地聚焦于資本積累和勞動分工對企業家的研究并不多見。1725年,古典經濟學先驅者理查德·坎蒂隆(Ricard Cantillon)最早提出企業家(Entrepreneur)一詞,他通過研究經濟行為中的企業家行為和作用,指出企業家是風險的承擔者[4]。坎蒂隆發現并肯定了企業家在經濟活動中的積極作用。古典經濟學的代表人物讓·薩伊(Jean-Baptiste Say)較早從才能的角度對企業家進行了研究,對企業家促進經濟發展的作用給予了高度評價。他指出,企業家是生產要素的組織者,他們在生產中需要具有監督與管理技術,用以組織生產[5]。一百多年以后,隨著企業家在企業發展和經濟運行中的作用不斷凸顯,新古典經濟學派的學者們對企業家和企業家精神這一概念和經濟現象從不同視角展開了更加深入的研究。學者們先后對企業家的素質、能力、特質和行為等進行了研究分析,在企業家精神的內涵上主要聚焦于廣義的研究。在廣義企業家精神視角下,企業家精神體現在企業家的才能和行為上,又可以具體分為風險承擔、創新、決策和市場機會等不同研究維度。
(一)企業家風險承擔維度的研究
在該維度下,學者們認為企業家精神體現在對市場風險的承擔上。微觀經濟學和新古典經濟學派奠基人,英國經濟學家阿爾弗雷德·馬歇爾(Alfred Marshall)開創了該領域的研究先河。他認為,企業家是人力資本的所有者,充當著生產要素組織者的角色[6]。企業家需要承擔系統性經濟行為的風險和經營企業的風險,其作用主要體現在對資源的重新配置上,以便修正市場的非均衡狀態。芝加哥學派創始人,美國經濟學家富蘭克·奈特(Frank H Knight)首次提出“企業家精神(Entrepreneurship)”這一概念。他認為,經濟的過程是由可以預見的未來的行動構成的,但是未來存在不確定性的因素。企業家通過識別不確定性因素中所蘊含的機會,來整合資源和機會以獲取利潤,企業家是不確定性的承擔者[7]。企業家因為承擔著企業經營的不確定性風險,因而企業家是真正的生產者,而生產要素的提供者只是為企業家提供生產服務。這一觀點突破了以往經濟學理論視“資本家”為企業核心角色的觀點,強調了企業家這一人力資本對企業發展的重要作用。美國經濟學家西奧多·舒爾茨(TheodoreSchultz)從人力資本視角對企業家精神進行了研究,他把企業家精神視為規避經濟風險而處理非均衡問題的能力[8]。舒爾茨與馬歇爾的觀點類似,他認為企業家是經濟現代化和經濟從非均衡狀態恢復到均衡狀態的關鍵角色,企業家通過發現潛在機會、打破常規,重新配置資源,使經濟恢復正常發展。莊子銀通過對我國的企業家精神進行研究后發現,企業家精神的核心表現為持續的技術創新和模仿能力,是風險的承擔者[9]。樂國林、毛淑珍指出企業家精神包含創業冒險精神,主要體現為企業家具有創造價值的事業心與行動力、識別與運用不均衡機會與不確定性環境的能力[10]。
(二)企業家創新維度的研究
在該維度下,企業家的作用主要體現在打破均衡的創新方面。新古典經濟學派的創始人約瑟夫·熊彼特(Joseph Alois Schumpeter)首次提出并強調了企業家的創新特征,認為企業家是資本主義的“靈魂”,是經濟增長的推動者,其職能就是實現創新。他還強調企業家作為革新者,與一般管理者和資本家不同,要具有遠見卓識和領導才能,要敢于冒險[11]。與馬歇爾不同,熊彼特認為企業家創新精神的作用在于通過打破市場資源配置的均衡狀態來創造新的利潤。具備創新精神的企業家也同時具備創新能力,這種能力可以促使企業家進行創新活動。企業家從事創新活動的動機除了對利潤的追求,最突出的動機在于實現“自我追求”,即企業家精神。彼得·德魯克(Peter F Drucker)延續了熊彼特的觀點并擴展其應用范圍,他認為,企業家精神是一種革新行為,一種實踐,其本質是創新。現代社會是一個組織型的多元化社會,任何組織的管理者都可以被定義為“企業家”,“企業家精神”也不局限于商務從業者[12]。德魯克將企業家精神提升到宏觀層面,強調了企業家精神在社會進步中起著杠桿作用。他把企業家精神的復蘇視為美國經濟發展繁榮重要原因。他認為,企業家精神是可以學習而非純粹天生而來的,并提出構建企業家社會的設想。陳自芳較早對我國近代企業家精神展開了研究,她發現企業家精神是企業家在商品經濟活動中不斷推進企業發展和繁榮的精神,是在企業經營中堅韌不拔地開拓創新的精神[13]。楊虹延續了熊彼特的觀點,認為首創性、成功欲、冒險和以苦為樂,精明與敏銳、強烈的事業心構成了企業家精神[14]。張美嶺、陳勇勤結合新的經濟形勢對企業家精神進行了研究,認為企業家精神主要是指企業家的創業精神和創新精神。盡管不同學者對創新的含義認識不同,但都無一例外地強調創新是突破舊有的技術、服務、管理等模式,使用和采取新的想法,進行革新和實踐[15]。宋志平結合自身實踐對企業家精神進行了總結,認為企業家精神包含創新、堅守和責任三項能力,其中創新是企業家的靈魂,堅守是企業家成功重要品質,對社會對國家的責任則是企業家的品格[16]。
(三)企業家決策和市場機會維度的研究
學者們主要聚焦于企業家通過決策對市場機會的捕捉、決定等行為的研究。新制度經濟學鼻祖,美國經濟學家羅納德·科斯(Ronald Coase)對奈特的企業家精神理論進行了分析和批判,并從企業存在意義的角度分析了企業家精神。他認為,企業的存在是為了節約市場交易費用,而企業家的才能集中體現在交易成本的選擇上[17]。企業家的作用在于通過對交易成本的分析來決定采取何種方式和行為實現目標最大化。奧地利學派對企業家及企業家精神的研究在經濟學領域獨樹一幟,路德維希·米塞斯(Ludwig Heinrich Edler von Mises)最早從人類行為的角度對企業家進行了研究。他指出,人類行為是有目的性的創造性行為,絕非機械式的最大化行為。在市場中,參與者都要面對不確定性,所有的人類行為都包含企業家精神,因此所有的市場參與者在一定程度上都是企業家。在米塞斯看來,市場過程的推動力量不是土地等生產要素,而是具有開拓精神和推測能力的企業家[18]。奧地利學派的另一位代表人物,經濟學家弗里德里希·哈耶克(Friedrich August von Hayek)在研究經濟發展時提出了人類合作的擴展秩序概念,也被稱為自發秩序。他認為自發秩序是人類行為的結果,而不是人類設計的結果,市場參與者的思想無法被計劃出來。市場參與者總是希望從經濟體系中發現新機會來獲利。市場參與者的行為就是作為自發秩序重要表現的“市場過程”[19]。這一理論深刻影響了當代奧地利學派掌門人伊思雷爾·柯茲納(Israel M Kirzner),他在哈耶克研究的基礎上,構筑了企業家發現理論的基本框架。柯茲納從市場過程角度研究了企業家精神,他把企業家界定為“中間商”角色,企業家是市場過程的主體,企業家需要具有對潛在機會的洞察力,認為企業家的重要作用在于其利用對市場的警覺性來發現機會,使得經濟朝著趨向于“均衡”的方向發展[20]。馬克·卡森(Mark Casson)認為企業家就是專長于對稀缺資源做出精明決策的個體,這個個體在決策時擁有比較優勢,這種優勢來源于他擁有更好的信息或對事件和機會的洞察[21]。霍爾庫姆(Holcombe)把企業家精神視為一種能力,這種能力使得企業家能夠敏感地捕捉和發現新機會[22]。
除了上述廣義企業家精神的三個維度之外,學者們認為企業家還包括一些其他特質。美國經濟學家艾伯特·赫希曼(Albert Otto Hirschman)充分肯定了創新是企業家精神的基本特征,他進一步指出,合作與創新是企業家精神中的兩個同等重要的因素。企業家在作出重大決策時實行集體行為而非個人行為,因此除了創新也要有合作精神,應把握好創新與合作的最佳平衡點[23]。吉富星認為,企業家精神不僅包括強烈渴望成功的創業精神和創新精神,還應包括誠信精神這一重要特征[24]。在西方發達國家,契約精神是社會基本價值觀之一,因此鮮有西方學者將契約精神、誠信精神作為企業家精神的特征。比較而言我國的征信體系尚不完善,優秀的傳統誠信文化因一些特殊的發展背景,沒有得到有效傳承和發揚,不像當下的西方社會的企業家早已普遍具有誠信精神。因此,誠信精神也應該是現階段企業家精神的重要內容之一。
目前,現有企業家精神內涵的研究主要從經濟學和管理學的視角進行分析,多側重于企業家的才能、行為等外在表現和特征,盡管取得了比較豐富的成果,也存在著一些亟待回答的問題,比如,為何在相同的企業條件下,不同制度、不同文化中的企業家精神表現會有較大的差異?再如,美國、歐洲、日本的企業家精神與中國的企業家精神不同。同在中國,浙江、福建和廣東的企業家精神也不盡相同。也就是說,學者們在往縱深方向探究企業家的內涵時,往往忽略了企業家精神的文化復雜性。這些問題,單純從經濟學和管理學的角度很難找到答案,亟待開拓企業家精神研究的新視野。20世紀70年代后,學者們發現僅從經濟學“理性人”的角度去觀察企業家和企業家精神是片面的,忽視了文化、環境等客觀因素對企業家的創業成功及企業家精神形成的重要影響。因此,開始從社會資本、社會網絡、企業家心理的成就動機、企業家理性與非理性行動等“社會人”“文化人”視角對企業家和企業家精神的相關問題進行研究。比如,一項心理學研究認為,企業家精神是企業家在追求高成就動機下所展示的行為,個人的成就動機是企業家精神的核心要素[25]。毋庸置疑,社會學和心理學視角的引入,能夠更好地理解社會文化因素對企業家精神的影響,不僅能夠從廣義視角探究企業家精神內涵的精神品質本源,更有利于厘清企業家精神形成的機理,為更加有效地培育企業家精神提供有力依據。
二、社會學視野下對企業家與企業家精神的研究
社會學研究企業、企業家和企業家精神方面的邏輯、理論形式與經濟學和管理學均存在顯著差別。馬克斯·韋伯(Max Web)開社會學對企業家及企業家精神研究之先河,他提出了現代資本主義精神的產生、萌發與新教倫理有著密切聯系的重要論斷。理查德·斯威德伯格(RichardSwedberg)認為,管理學家和經濟學家未把精力放在企業家精神、經濟行為、政策和文化之間更廣泛的聯系上。單純從經濟學角度研究,忽略了社會文化背景對企業家精神發展的重要性[26]。經濟社會學界認為,經濟活動嵌入在社會之中,行動者的行為受到制度化規范和文化習俗的驅動。在歷史制度主義中,制度包含正式和非正式的程序、管理、規范和習俗。在社會學制度主義看來,與人類行動者的意義框架有關的符號、認知、道德模式等因素都可以理解為制度,甚至文化本身也是制度。作為當代社會學的權威人物,格蘭諾維特(Granovetter)和斯威德伯格都主張,在對經濟活動的分析上,除了經濟學視角外,還應從社會學的視角審視經濟,包括從制度、文化的角度審視經濟。這一觀點受到新制度主義經濟學家道格拉斯·諾斯(Douglass C North)思想的支持,他對國家、意識形態、正式制度與非正式制度、制度變遷的路徑依賴等研究表明,研究經濟現象不能離開社會因素與社會過程。關于這一點,哈耶克也曾強調,所謂的經濟理性來源于傳統,應該把經濟現象放到政治體制、文化傳統、風俗習慣等廣闊的領域中進行考察,才能得出更加全面的結果。
社會學對企業家和企業家精神的研究可以歸納為三個維度。
(一)企業家動機和企業家精神維度的研究
韋伯在其所著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一書中探討了資本主義的產生和清教徒的關系,拉開了社會學對企業家精神的研究序幕。韋伯發現,18世紀末和19世紀初歐洲的工業企業家和中產階級絕大多數是清教徒。清教徒企業家打破了傳統的苦修禁欲主義,認為在現世中不斷努力工作是神賦予他們的天職和榮耀,逐漸形成了資產階級文化的社會倫理,奠定了資產階級文化的根基。這一文化表現在企業家階層的價值選擇上,即積累的財富越多,表明其越符合神的要求,越恪盡職守,越能夠榮耀上帝得到恩寵。韋伯通過這項研究認為,透過事業的表象,可以在其背后發現有一種無形的、支撐事業發展的精神力量。這種以社會精神氣質為表現的時代精神,與特定社會的文化背景有著某種內在的淵源關系,在一定條件下,這種精神力量決定著事業的成敗[27]。韋伯的研究在社會文化視野取得了兩項開拓性的成果,一是他在狹義視角下研究了企業家精神,這種企業家精神表現為企業家的精神特質,是一種受社會價值取向、道德標準、行為模式以及社會制度影響的精神現象。二是發現了制度變遷決定企業家的成長,文化背景決定企業家精神特質的規律。杜維明借鑒韋伯的研究模式,對儒家倫理與企業家精神進行了分析。他認為,單純從傳統的儒家思想價值追求的角度分析,儒家思想視角下并不以單純的財富積累為人的價值目標,不會產生這種追求和精神。儒家的倫理主體性、精神歸宿和文化認同對全球化背景下企業家精神塑造,特別是對培育新時期中國企業家精神要包含公益心、責任感、誠信精神等具有重要的意義[28]。葉勤認為,企業家精神是一種勇于創新、追求卓越的雄心壯志,敢于承擔風險及可能面臨的失敗的精神品質,是源于人對成就和財富等的高度欲望及企業家對個人命運的充分信心[29]。李維安和王輝認為,企業家精神是企業家在追求自身效用最大化的過程中體現出來的追求成功的強烈欲望,企業家富有勇于冒險、承擔風險、開拓創新的行為偏好以及誠信、敬業的道德品質[30]。
(二)企業家和社會資本維度的研究
社會學家很早便對企業家在社會分層中的資本利用情況產生了興趣,主要涉及社會關系網絡與網絡運行,這是對經濟學“經濟人”的理性假設的突破。社會資本是指嵌入于組織的、可利用的、源于個體或社會單元擁有的關系網絡中的、實際的和潛在的資源。社會網絡是由核心行動者與其他熟悉者之間的正式與非正式連結所構成的,而經此連結,行動者之間可形成特殊關系,包含信息網絡、交換網絡與影響力網絡。經由這三種網絡的交互影響,行動者可進而尋求創業發展的更好機會。社會網絡一直處于社會資本的研究前沿。格蘭諾維特通過對“嵌入性”的分析,建立了經濟社會學分析的基本假定。他認為,處于社會網絡之中的自利行動者,在社會關系和“市場過程”之間有可能存在豐富的因果關系[31]。他還把企業社會網絡中的關系劃分為強關系和弱關系兩種模式,認為在感情上聯系不緊密、接觸不頻繁的社會關系,能使組織獲得新的、不重復的信息,且建立和保持弱關系需要的時間和精力則要少很多。柯林斯(Collins)和克拉克(Clark)把企業的社會網絡定義成企業高層管理人員一系列強、弱社會關系的總和[32]。楊勇在對歷史上滬商的形成、發展的研究中發現,中國企業家是一系列社會選擇的結果,在正式制度不完善的情況下企業家通過社會網絡資本影響著實際的經營管理機制[33]。
(三)文化、文化資本視角下企業家和企業家精神維度的研究
企業家在特定環境中如何行動與既定文化背景中的個人價值選擇有重要關系。所以,盡管東西方的企業家精神共同根植于市場經濟的大環境,但又各具特色,存在一定程度的歷史文化、宗教、制度烙印。有研究發現,儒家倫理在精神及行為層面上均能提供中國企業家精神所需要的文化源泉[34]。汪丁丁較早對企業家精神研究情況進行了比較分析,他認為企業家精神是人們對特定文化價值觀選擇的結果,創新精神、敬業精神、合作精神這三種精神構成了企業家精神的內涵[35]。蘇小和對中國近代企業家創辦企業的動機、過程進行了比較分析,發現傳統文化中的經世思想和利益觀對他們的精神和觀念影響很深[36]。高波指出,文化中最核心的部分是價值觀體系,從能夠為個體帶來收益的角度出發,人們所選擇的特定價值觀體系可以被稱為文化資本,它是未來收入的資本化。就企業家精神而言,也是一種價值觀的選擇,是文化資本的積累[37]。徐靜、吳慈生提出了企業家文化資本這一概念,認為企業家文化資本指企業家特定的認知結構和價值體系所蘊含的文化財富,是企業家一系列價值觀、信念、思維方式等有形及無形文化資本的有機集成。從這一角度分析,可以認為企業家精神的實質是企業家文化資本的積累,而企業家精神是無形的企業家文化資本[38]。從浙江、廣東、福建等地改革開放以來各類企業發展的情況看,企業家精神的生成與培育的確深受中國傳統文化和地域文化的影響。
總起來講,社會學研究廣泛認為企業家精神是嵌入于社會與文化之中的一個現象。學者們集中研究如文化規范、文化資本等非經濟因素之間的相互作用和影響。雖然這些研究存在探索性的成分,需要進一步探討,如制度和文化究竟如何影響企業家精神的產生、發展等問題,但已經為研究當代中國的企業家和企業家精神提供了豐富的經驗。尤其重要的是,社會學視角把企業家精神視為一種復雜的文化現象,提示研究者可以從系統論的角度,將不同地域的企業家置入具體的時空中進行研究,分析這些企業家如何在特定土壤環境中適應、成長、發展,如何形成企業家精神并發揮作用。
三、未來研究展望
目前,國內學者們對中國企業家精神的本土內涵、影響因素和生成機制等方面,仍有待文化自覺,從中國社會文化自身出發,進行綜合研究。在未來的研究中應該關注以下三個方面的問題。
(一)需要將企業家精神視為一種社會文化現象,置于中國社會文化背景下進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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