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牛仔夢

劉偉凡

【摘 要】《午夜牛郎》可能在佳片云集的“新好萊塢”運動時期，并不那么起眼，但卻有極高的藝術價值，小人物的完美塑造，對小說的成功改編，成熟且具有突破性的現代電影的藝術表現手法貫穿始末，對美國傳統類型片中的牛仔精神進行了顛覆，甚至可以說，這可能是約翰·施萊辛格一生拍攝的最好的電影。

【關鍵詞】《午夜牛郎》;約翰·施萊辛格;人物;蒙太奇

中圖分類號：J9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20）18-0008-02

1969年的《午夜牛郎》是由約翰·施萊辛格導演，達斯汀·霍夫曼、喬恩·沃伊特主演的影片。在影片上映的第二年獲得第42界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改編劇本等獎項以及第23界英國電影學院獎最佳影片、最佳導演等獎項。本片主演喬恩·沃伊特、達斯汀·霍夫曼憑借他們高超的角色塑造力，分別獲得了第27屆美國電影金球獎最佳男新人和第23屆英國電影學院獎最佳男主角等多個獎項。

影片講述的故事發生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在餐館洗碗為生的男主角喬，一身西部牛仔裝扮從得克薩斯州來到了紐約闖天下，他幻想著憑借帥氣的外表和健碩的身體，成為一名出色的性工作者，從而生活無憂、前程似錦。但這個城市很快喚醒了他的白日夢，他被老練的妓女騙走了20美元。他遇到了瘸子里佐，里佐以“經紀人”的身份為幌子騙取錢財。里佐給喬介紹了一個男同性戀，喬倉皇逃脫。因沒錢支付房租，喬被趕出旅館。喬氣憤地去找里佐理論，但卻又對這個又矮又跛全身是病的里佐心生憐憫。喬住在了里佐藏身的骯臟破舊的拆遷房中。兩個貧困潦倒的人相依為命，他們原本對命運抱有一絲幻想，但慘遭失敗。里佐以偷竊艱難地維持著生計，不久后，里佐病重，喬賣收音機、賣血堅持著生存。在喬劫持到一筆錢后，帶著里佐去了他一直想去的佛羅里達，但里佐卻在長途車上病重身亡。

一、人物形象分析

《午夜牛郎》這部電影改編自詹姆斯·萊奧·赫利西的小說，人物形象塑造得獨具個性。影片聚焦于都市最底層的小人物，描寫兩主人公艱辛的生活、不幸的遭遇，讓觀眾獲得深刻的思考。

影片在得克薩斯州一個空曠的汽車影院拉開帷幕。在空曠的場地中間矗立著一個巨大的銀幕，在銀幕下方有一個不起眼的游樂園，年幼的喬獨自在那里騎木馬，此時背景音樂唱著：“向前走迷途的小牛，這是你的不幸而不是我的。因為你知道，紐約將會是你的新家……”接下來，導演運用一系列的特寫鏡頭來將一身牛仔裝扮的喬展現給觀眾。喬以為到一個大城市靠色情服務可以發家致富，于是毅然辭掉了餐廳刷盤子的工作，滿懷希望地只身前往紐約逐夢，但卻屢屢受挫。喬好逸惡勞、不務正業，雖然他心地善良、同情弱者，對他人體恤入微，但卻頭腦簡單、涉世不深。他在去紐約的巴士上對鄰座的小女孩給予幫助;以為身旁的老婦人在休息，為她關上了頭上的燈;看到倒在街頭的男人，喬想上前去幫助男子，但周圍的人都無視地繞開。喬對弱者的照顧與同情盡顯其善良，初到紐約，他被老妓女騙走二十塊的打車錢;在被同性戀學生騙后，對其產生了同情;與里佐相依為命，為里佐賣血救命、想盡辦法帶著殘疾的里佐前往佛羅里達。雖然喬的遭遇值得我們同情，但通過影片中閃回的段落我們不難發現喬性格形成的原因，他缺乏關愛，從小生活在這種扭曲的環境中，他生命中的女人——母親、祖母、女朋友都是靠出賣肉體為生，在這種環境下喬耳濡目染，讓我們對喬的認識更加深刻。

里佐，他是一個瘸子，矮小猥瑣，邋遢油膩，每天靠坑蒙拐騙、小偷小摸為生。他帶病在身卻無視自己的身體，他父親的遭遇更使他變得心灰意冷：他的父親每天14小時地為別人擦鞋，卻只能拿回兩三塊錢，最后下葬時因為指甲里布滿清洗不掉的鞋油，只能戴著白手套下葬。里佐心地善良，收留了喬，并與喬相依為命，為他修剪頭發、整理儀容、策劃未來，把喬打扮得十分利索。他病入膏肓卻沒錢醫治，只能請唯一的“親人”喬帶他去佛羅里達，去過那種盼望已久的生活，不幸的是，他沒能堅持到那個夢想中的勝地便死在了路上。

“牛仔精神”是美國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每當提到“牛仔精神”，我們總是首先會想到“西部神話”，這時人們會提到腳踩高筒皮靴、腰間別著左輪手槍、身著皮夾克、頭頂牛仔帽、英姿颯爽騎馬的牛仔們，向蠻荒的西部冒險、探尋機遇的故事。然而西部牛仔的形象正是美國夢與美國精神的象征。影片中，喬對未來充滿了向往，他一身牛仔裝來到紐約，但傳統的“牛仔精神”在喬的身上卻是蕩然無存，他瞧不起在餐廳刷盤子的工作，幻想著去大城市做牛郎來發財致富。但事與愿違，他在“逐夢”的過程中遭遇了欺騙、侮辱。喬懦弱的形象顛覆了美國西部片中經典的牛仔硬漢的形象。喬在最初的探索中充滿了自信，帥氣的裝扮、自信的步伐……但隨著旅程的結束，結局卻向另一方發展。喬在去往佛羅里達的路上擺脫了曾經牛仔的裝扮與身份，他自信地告訴店員，他來自紐約，他象征著西部牛仔所代表的傳統美國精神的破滅。

二、藝術表現手法

影片的拍攝手法比較平實，但在光線、色彩的運用以及蒙太奇的運用上頗有特色。

（一）光線與色彩的運用

影片在光線和色彩的運用上十分用心，通過光線和色彩的巧妙設計，體現了影片的整體效果。在影片的開頭，喬到達紐約之前的段落中，整體色調較高，主要以明快的暖色、高調光為主，在這個段落中還出現了影片中罕見的陽光。喬手中奶牛圖案的手提箱更是體現出喬的自信和對紐約的向往。當喬抵達紐約后，影片整體色調偏低，主要以冷色、低調光為主。低調光線的使用更加貼切地表現出劇中人物在社會的最底層艱辛困苦、失落孤獨、掙扎生存的精神狀態。影片中，里佐目送喬進入酒店后，一個人孤寂地站在寒冷的街頭，此時，里佐深處黑暗之中。當他看到喬順利與酒店里的女人搭訕后，影片展現出一段幻想：里佐與喬奔跑在海灘上，女人們都在圍著他們轉，里佐不再是一身臟兮兮的沾滿了污漬的西裝，而是一身白衣，精神狀態很好，也不再是病魔纏身，一副陽光下大男孩的形象，而喬也褪去了牛仔的裝扮，似乎這就是里佐一直夢想著的陽光、海灘、椰子樹，是他向往的佛羅里達。但此時喬被推出酒店，里佐也從幻想中脫身回到現實，影片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中。在影片結尾的段落中，導演再次運用了與開頭段落中相同的高調光線，隨著巴士越來越接近佛羅里達，光線也越發明朗起來，在這時影片開頭段落中明快的音樂再次響起，喬將那身自己視若珍寶的牛仔行頭丟進了垃圾箱，換上了一件普通的襯衫，并說到了邁阿密后，自己會重新找一份工作;里佐雖病重，但喬為他換上了他最喜歡的帶有棕櫚樹圖案的襯衫。里佐總是和喬提到，生命中最不可缺的是陽光和椰奶，他向往著這個地方，但在汽車抵達終點之前他離開了這個痛苦的世界。

（二）蒙太奇

作為“新好萊塢電影”的代表作之一，《午夜牛郎》中運用了大量的閃回鏡頭，導演巧妙地將這些閃回鏡頭穿插在喬的回憶和夢境之中。這些鏡頭具有較強的主觀色彩，與現實的鏡頭相互交錯，能更好地幫助觀眾去理解人物的內心和情感，表現喬的身世與生活目標以及他的追求。通過這些鏡頭更好地拓展了影片的表現力。

閃回鏡頭在本片中出現了多次，喬在去紐約的巴士上和住在里佐的拆遷房時，不斷地出現閃回鏡頭，使觀眾知曉喬的不幸往事：兒時，喬被母親交給祖母照看，祖母夸贊喬：“你真的很帥，你讓我感到自豪！你將成為整個隊伍中最有型的牛仔！”她鼓勵喬成為牛仔，但她卻扔下喬去和男友約會;喬回憶起與女友安妮的親密時刻以及安妮被人強奸、自己兒時被雞奸的痛苦往事;在被宗教迷要求跪拜耶穌時，喬腦海里不斷地浮現出幼時被迫接受洗禮的無助與恐慌;在沉睡時，潛意識里感受到周圍險境所帶來的恐懼。在這些閃回的段落里，祖母作為主要人物，對喬的成長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影片中第一次閃回：童年的喬在理發店為祖母按摩，祖母很興奮地親了喬。這一個閃回的鏡頭讓觀眾產生了一種祖母與喬之間關系不太自然的想法。在第二次閃回中，祖母夸贊喬的帥氣有型，隨后她與一個男人深情擁抱，鏡頭再轉換，祖母與喬告別：“我給自己找到了一個新情郎，再見吧。”這個閃回的出現讓觀眾對二人的關系更加迷惑：喬是否為祖母的“舊情郎”？祖母幾乎一直出現在閃回鏡頭中：喬與祖母赤裸裸地睡在一起;祖母親吻赤裸的喬;在祖母的監視下喬被迫在河水中接受洗禮;祖母闖進了喬與安妮的親密空間中，并將兩人強行分開……通過這些閃回鏡頭，我們大概可以了解到喬對兩性關系的認識過程。祖母和女友安妮對喬身體的喜愛與贊美，以及從小對性交易的耳濡目染，使喬認為通過性交易可以獲得自我實現，而并不是一個骯臟丑陋的行為。所以他欣賞自己，對自己的身體充滿自信，當他聽到收音機里那些女性形容心目當中理想的男性時，他十分激動，他自認為完全符合這些形象。

三、演員的表演

《午夜牛郎》中，演員的出色演技為影片增色了不少。達斯汀·霍夫曼是一位享有盛譽的表演大師，自1967年《畢業生》嶄露頭角并大放異彩，獲得過多個著名的電影獎項，雖然他的身高只有1.66米，并且相貌平平，但以其生動傳神的演技在電影史上留下了眾多經典的人物形象。在他多年的演藝生涯中，演戲認真投入，每次拿到劇本后都會反復研究。在《雨人》中，他為了飾演一個自閉癥患者，用了一年半的時間與自閉癥患者共同生活，對他們進行觀察、分析。《午夜牛郎》被大家認為是達斯汀·霍夫曼演藝生涯中最重要的里程碑，他把里佐塑造得出神入化，舉手投足間充滿著痞氣。在影片的前半部分，里佐佝僂著后背，一瘸一拐地走在路上，為了更貼近角色，他在演戲的時候將鞋子內部墊得高低不平。在影片的后半部分，因病，里佐癱在床上，他為了更好地展示出癱瘓病人說話時氣息的特點，特意改變了發聲方式，本來就矮小可憐的形象配上鴨子式的發音，更讓人心生憐憫。

作為“新好萊塢電影”的代表作品之一，《午夜牛郎》被稱為“紐約街頭的風情畫”，深刻地揭示了美國社會的種種陰暗面，同樣也有著深刻的現實意義。受到現代主義文藝思潮的影響和歐洲電影的沖擊，“新好萊塢電影”運動在60年代末70年代初，正值高峰期，《午夜牛郎》并不像《逍遙騎士》等那么有名，但就藝術性和現代性來說毫不遜色，甚至更高一籌。這幾乎也是導演約翰·施萊辛格一生創作的最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