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美玲 馬曉龍



[摘? ? 要]作為土地增值收益再分配過程的土地收儲,不斷導致鄉村旅游開發中各利益主體間的矛盾與沖突。識別居民對土地收儲意愿態度特征及其作用機制,不但有助于鄉村旅游開發土地收儲的順利進行,更對維持鄉村社會穩定具有重要意義。文章以河北W村為例,采用扎根理論對非參與式觀察和深度訪談法獲取的536條數據資料進行層級編碼分析,探析鄉村旅游開發土地收儲階段居民征地意愿及其特征。研究發現,居民在土地收儲階段的意愿會依據個體條件產生差異化價值需求,并根據需求的被滿足程度形成積極響應、條件支持、矛盾屈從和頑強抵抗4種典型形態。通過扎根理論形成的“條件-需求-意愿”作用路徑,可對意愿細分形成原因進行闡釋,其本質是人地關系地域系統中地理環境影響人行為選擇的一種具體表現。
[關鍵詞]鄉村旅游;土地收儲;意愿細分;扎根理論
[中圖分類號]F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5006(2020)04-0026-10
Doi: 10.19765/j.cnki.1002-5006.2020.04.007
引言
土地不僅是農業生產要素,更是鄉村居民生存之本[1]。數據顯示,目前中國失地農民數量已經突破5000萬人,每年政府從農民手中征收的土地將近20萬公頃,失地農民以每年200多萬人的速度增加,預測到2030年,中國失地農民數量將有可能接近1億人[2]。在鄉村旅游蓬勃發展對土地需求規模不斷增長背景下,農村居民受外部資本和土地升值預期驅動,徹底放棄長期賴以生存的土地,與原有生產、生活方式相分離并重新進行利益調整,該現象成為當前諸多鄉村居民面臨的現實情景。與此對應,受傳統農耕文化和生產生活方式影響,我國鄉村居民具有強烈的戀土情結,他們對所居住的村莊和土地存在強烈的地方依戀。對土地的天然依附性使鄉村居民對待土地征收具有明顯的抵觸心理,往往會引發特殊的人地關系與社會心理問題[3]。因旅游開發土地收儲引起的農村群體性事件已占到全部農村群體性事件的65%以上。這些矛盾和沖突已成為當前各級政府與社會各界高度關注的焦點[4-5]。土地收儲作為鄉村旅游開發里程碑式的事件,意味著鄉村居民將徹底失去長期賴以生存的生產資料,其生產和生活方式將發生根本性變化。作為鄉村天然的“主人”,鄉村居民面對土地收儲的意愿態度將直接影響鄉村旅游開發的進程和結果。在鄉村旅游開發土地收儲階段,當地居民對征地持有怎樣的意愿,這些意愿是否相同?形成差異化意愿的誘因何在?對這些問題的回答不但是探索兼顧多方主體利益的鄉村旅游土地利用機制、減少社會矛盾的關鍵手段,也是保障旅游項目落地和旅游業可持續發展的前提和基礎。
1 文獻綜述
社區居民作為鄉村旅游發展的關鍵利益主體,一直是學術界關注的焦點,研究內容包括開發不同量表對當地居民對旅游發展感知和態度測量[6-9]、辨識形成不同態度感知的因素[10-15]、構建基于不同理論的態度感知模型等[16-19]。關于當地居民態度感知的分類研究始于Doxey憤怒指數模型,該模型暗示居民態度是一個可預測的單線性過程,同一階段旅游地居民對旅游發展的態度和反應具有同質性[20-21]。但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越來越多的研究者開始接受旅游地居民對旅游發展態度具有異質性的結論[22],并將影響居民征地態度和意愿的因素歸結為居民個體特征[23-24]、居民家庭特征[25-27]、土地屬性特征[23,25,28]和心理特征[23-29]等。Butler生命周期理論認為,旅游地的形成經歷探查、參與、發展、鞏固和停滯5階段[30]。后續研究發現,旅游地在這5階段之前實際上還經歷了旅游缺失、早期游客到訪等階段[31]。但現有居民意愿研究,無論是單線性過程還是異質性結論,均是建立在旅游地已經成熟或相對成熟基礎上旅游地生命周期“后期階段”居民態度和意愿的測量。在鄉村旅游開發土地收儲階段——旅游地生命周期“前期階段”,當地居民并沒有形成一個穩定、可持續收益,對旅游開發可能帶來的后果也沒有形成清晰認識的背景下,居民意愿是否具有異質性?中國鄉村社會因其鄉情復雜特性,往往存在不同主導原因作用于居民,并且這些因素會隨著環境差異性而存在各種形式的時空動態變化,導致居民意愿態度產生相應的分化。因此,需要進行更細致的分類和更深入的探討。本研究意在研究旅游地生命周期前期階段居民對土地收儲意愿及其動因機制,為面向可持續發展的鄉村旅游社區管理提供科學參考[32-33]。
2 研究設計
2.1 案例地選擇
W村位于河北省承德市與北京市密云區交界處的L縣,社會生活生產方式以農業為主,大多數年輕人或到大城市打工或在縣城買房或租房居住,村里常住居民大多是老年人和留守兒童,生活質量較差。但因村內賦存明長城、古海洋生物化石等獨特旅游資源,W村成為網絡上知名的戶外游覽勝地。2016年4月11日,L縣政府與北京TXJZ投資有限公司簽訂當地旅游開發規劃項目合作協議,決定由TXJZ投資有限公司對W村進行整體旅游開發。2016年5月16日,L縣政府發布了W村土地進行土地規劃的公告和L縣人民政府關于對W村土地進行收儲的公告。隨后,L縣土地儲備中心開始對旅游開發涉及W村的662畝農業用地進行收儲。截止到2017年8月2日下午16:00,涉及土地收儲的77戶居民中的76戶已經完成協議簽訂,并在第一時間內拿到了土地補償款。但由于W村用于旅游開發的農業用地收儲和居民房屋搬遷工作分開進行,截至本文投稿時,居民房屋搬遷工作仍在持續進行當中,且有5戶居民沒有完成協議的簽訂。圍繞旅游開發導致的土地收儲、房屋搬遷以及面對即將離開的固有生活空間,當地居民表現出復雜的意愿,既有故土難離的情感依戀,又有追求美好生活離開故土的期望與向往,且這些復雜的意愿又不斷作用于他們針對旅游開發土地收儲和房屋拆遷的行為。在正在經歷快速社會轉型期的廣大中國鄉村地區,以W村為案例進行鄉村旅游開發土地收儲階段居民意愿研究具有顯著的代表性和典型性。
2.2 研究方法選取
意愿是個人從事特定行為的主觀概率,在社會科學研究中一般采用量表的方式對其進行測量。但由于量表過于量化,要求評價者需要對量表本身的尺度有著充足的理解和一致的認識,否則其對評價尺度理解的差異會影響結果的準確性和穩定性。本研究目的在于掌握鄉村居民對旅游開發土地收儲意愿態度特征及其動因機制,標準化量表對以老人和小孩為主的居民意愿態度測量不具操作性。相較而言,參與到當地居民日常生活,通過田野調查的非參與式觀察、無結構深度訪談等方法,更容易獲得當地居民對旅游開發土地收儲這一事件意愿態度的相關資料。輔以筆者與當地居民、村干部之間具有良好互動關系的實際,有條件直接接觸各相關利益主體,收集他們因旅游開發土地收儲這一事件而導致的情感、意愿等方面的信息,增強了W村居民態度和意愿相關資料獲取的易得性和完備性。扎根理論強調對研究過程的考察,能夠充分依從數據資料,透過詳細分析從中提煉升華理論。近年來,其被引入并廣泛應用于我國的旅游研究實踐中,已成為基于訪談數據進行理論構建的有效方法。本研究遵循Naresh提出的扎根理論流程[34],通過“開放式編碼-主軸編碼-選擇式編碼”3個關鍵步驟,對W村居民面對土地收儲這一事件日常生活信息記錄進行層級編碼分析,深入挖掘旅游開發土地收儲階段居民意愿態度及其動因。為保證研究結果的可靠性和有效性,本研究兩位作者分別對數據信息進行獨立細致編碼,并在編碼結束后進行詳細且反復的比較、討論與修正,將一手訪談資料與二手資料進行三角交叉驗證形成最終的編碼結果。
2.3 數據收集
自2008年以來,筆者就開始關注W村招商引資和旅游開發的進程。在L縣政府與北京TXJZ投資有限公司簽訂旅游開發戰略合作協議后,筆者及其研究團隊開始對W村旅游開發土地收儲對其社區居民意愿態度影響進行正式研究和數據采集。研究團隊累計在W村停留天數達80余天,與當地居民、村干部等利益相關者進行了廣泛且深入的訪談和交流,獲得了關于W村旅游開發土地收儲階段大量一手和二手信息資料。其中,一手資料來自對不同年齡、性別的當地居民和政府人員等的深度訪談。訪談采取半結構訪談形式,在取得被訪者同意后,進行全程錄音,研究人員引導被訪者,主題聚焦居民對土地收儲意愿和態度的表達及其影響因素,同時,給予被訪者充足空間進行土地收儲中發生事件態度意愿的自我表達。單次訪談時間為30~60分鐘,對象包括鄉政府工作人員3名,村支書和村主任各1名,普通居民47名,在外務工的居民13名,在其他城市居住、但在本村有自己房產的非常住居民3名,年齡跨度從17歲到76歲,累計次數超過180人次(對訪談對象進行順序編號:R代表居民)。伴隨訪談人次不斷增加,獲取信息開始在內容上出現重復,且越到研究末期新信息出現的幾率越小。對照質性研究數據收集標準,此時研究數據在理論上已經實現飽和。最終,本研究獲得當地居民關于旅游開發土地收儲意愿和態度的原始有效信息536條。此外,本研究還收集了一定數量的二手資料,包括與W村社會經濟發展和旅游開發土地收儲相關統計資料、報表,以及政府文件、會議記要等,這些資料成為輔助訪談數據、梳理故事線的重要支撐。
3 居民土地收儲意愿細分的扎根理論分析
3.1 居民土地收儲意愿的原始表達及初始概念提取
按照扎根理論開放性編碼的一般要求,為確保編碼結果的可靠性與有效性,避免有可能因時間因素造成的訪談信息的損失,在對W村居民進行訪談、獲取原始數據的過程中就立即同步開始進行逐句編碼、分類標簽以及全部有效數據的登錄工作,試圖從原始訪談資料中提煉用于理論構建的初始概念,并直到完成本次訪談的編碼才開始進行下一次的深度訪談和開放性編碼。遵循這樣的數據提取原則,通過對居民訪談原始語句進行逐句編碼,最終形成了包括女兒出嫁、老人獨居,缺少勞力、吃水不便,兒子未成家、買房負擔重,不成累贅、幫襯子女等各種開放性語義表達在內的53個初始概念(表1)。
3.2 居民土地收儲意愿的范疇構建與細分特征
在對W村居民土地收儲意愿進行初始概念提煉基礎上,對所提取的初始概念進行比對,同時為避免工作過程中主觀因素可能對開放性編碼產生的影響,研究團隊盡量使用訪談資料的原始信息作為范疇標簽,按照聚類邏輯提取出包括家庭結構、日常困境、權利意識、經濟補償、地方情感、保障預期、土地價值、主體影響、生活改善、經濟收益、心理優勢、精神滿足、積極響應、條件支持、矛盾屈從和頑強抵抗在內的16個范疇。進一步地,為更加清晰地解釋范疇的性質和層面,確定范疇之間的邏輯關系,研究團隊對已經形成的范疇進行二次聚焦編碼,借助主軸式編碼分析標準范式,依據各范疇在概念層次上的邏輯性聯系,對開放性編碼所分別命名的資料和形成的范疇進行重新凝練與整合,從而歸納和總結出W村居民對待旅游開發土地收儲階段意愿的條件、需求和意愿3個主范疇,以及對應意愿的積極響應、條件支持、矛盾屈從和頑強抵抗4種細分類型(表2)。
其中,積極響應型居民是W村旅游開發最為堅定的支持者,持有這種態度的居民占全村戶數的1/10左右,絕對支持與配合旅游開發進行土地收儲是這部分居民的意愿表達,影響這種意愿形成的因素則主要是家庭結構、日常生活困境和對經濟補償的滿足程度等。具體來說,一部分是縣城沒有樓房,但兒女需要帶著小孩在縣城里租房陪讀,一部分是年輕人長期在大城市打工,或者已經嫁入(入贅)外地,村里只有老年人真正居住和生活,吃水、交通等不便利的現實條件成為這部分人堅定支持“走出去”的動力。背后更深層次的原因則在于,老年人希望在自己身體還好、不至于成為兒女“累贅”之前,通過旅游開發土地收儲及以后房屋拆遷的補償,能夠在城里為子女買個房子,娶個媳婦,用以補償他們作為父母沒有能夠像其他居民一樣能夠為子女在城里買房的虧欠;或直接帶著這筆錢去“投奔”女兒養老,在心理上減少作為女兒“累贅”的歉疚感。從特征上看,這部分堅定支持者大多是真正長期生活在W村,且生活條件相對較差、對現有生活狀況不滿意的群體。不便利的現實生活以及對生活條件改善、獲得相應經濟補償收益及精神上的滿足感成為這部分居民急于搬出W村,并堅定支持旅游開發土地收儲工作的內在需求。體現在行動中,這部分持堅定支持態度的居民會積極配合工作組進行輿論宣傳和土地征收協議的簽訂工作,也會在“不經意”中試圖通過直接或者間接的方式把支持土地收儲的意愿傳遞給其他居民。
條件支持型居民群體相對成熟和理性,在數量上占全部居民的6/10左右,有條件的支持與配合土地收儲工作是這部分居民的真實意愿表達。經濟補償和土地價值是影響其土地收儲意愿的重要因素。條件支持型居民群體基本特征是生活條件較為優越,大多在縣城或者其他城市已經買有樓房,事實上已經不是該村里的實際常住居民。在開發商已經和政府簽訂框架性開發協議,旅游開發土地收儲公告已經發布的基礎上,如何“和開發商或代表開發商征地的政府談條件,但又不能嚇跑開發商,且絕不至于刺激政府實施過激手段而損失自己利益”(R06)成為這部分居民與政府和開發商“有條不紊”進行“商量”,獲取更大經濟補償利益和心理優勢所追求的目標需求。在這樣心理的作用下,不同個體居民拒絕簽訂土地收儲協議、不斷尋求與政府談判的理由也五花八門,如“墳地不可輕易移動”(R03)、“自家同等面積土地產量高于其他家”(R07)等。但所謂的“墳地不可輕易移動”(R03)也并不是完全不能移動,“占也行,那就必須答應我的條件”(R03),說明只要達到一定的條件,如獲取更高的“經濟補償”,事實上也是可以移動的;同理,“土地產量高”(R07)也需要更多的“補償款”加以彌補。一旦所謂的“條件”得到滿足,這部分群體對土地收儲持反對的態度會發生徹底反轉。本質上,這部分群體并不是旅游開發土地收儲行為的真實反對者,簽或不簽只是通向各自經濟收益和心理優勢訴求是否得到有效滿足的一種表現形式。當然,相較于土地收儲的積極響應者,這部分居民往往也確實有不急于簽訂協議的籌碼:大多在城里有穩定的住房,不存在急于改善生活狀況的訴求。在盡量不與政府意志發生直接沖突的前提下追求個體利益最大化,成為條件支持型居民意愿的真實表達。
矛盾屈從型居民戶數占全村戶數在2/10左右,現實條件下無奈被迫屈從是這部分居民的意愿表達。形成該土地收儲意愿的主要作用因素是地方情感和主體影響。一方面,因為祖祖輩輩生活在這里,這部分居民對土地和“家園”懷有深厚的感情,已經習慣于這里舒適的氣候環境和鄰里關系,特別是對一些年齡相對較大的居民而言,隨著回遷安置房不會建在W村等信息披露的內容越來越多,土地收儲簽訂協議戶數的增加,長期以來的主人意識以及對土地的不舍、對家的情感依戀,以及對陌生環境的不了解成為他們不愿意搬遷的重要原因,甚至有些居民希望從法律層面來研究不簽土地收儲協議的可能性。但另一方面,在土地收儲已成為大多數居民內心真實期望,以及只要條件合適就會簽字的整體氛圍影響下,既找不到足夠理由和法理依據不離開自己的家鄉和故土,又害怕可能面臨的包括政府和開發商在內的常規或不常規手段的干涉(政府的“善意警告”和“最后通牒”),在“沒辦法,不想搬,讓搬就搬”(R15)和“能有啥辦法,有意見也不敢說啊,再給你定個串聯、影響穩定的罪” (R07)的擔心中,以及在包括各利益群體各種形式的“軟勸”和“硬勸”下,這部分群體最終還是或主動或被動地陸續簽署了土地收儲協議。可見,這部分群體對土地有著較為濃厚的依戀程度,他們固然不愿意失去自己的土地和家園,獲得精神滿足是其內在需求,但又沒有堅決地反對或把簽署土地收儲協議作為交易的籌碼,而是在一種集體選擇意愿和可能出現的“非常規手段”影響下,在矛盾與無助的心理糾結狀態下,成為旅游開發土地收儲的矛盾屈從者。
頑強抵抗型居民也占居民總數的1/10左右,與積極響應型居民恰恰相反,這部分群體對旅游開發土地收儲始終持有堅決反對的意愿,而影響他們這種態度形成的因素則主要包括權利意識、經濟補償、土地價值和對未來保障的預期等。《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管理法實施條例》(2014年7月29日修正版)明確規定,“非公益性征收土地的,按土地的市場價值由征收人和被征收人協商補償,并應支付殘地補償,遷移補償,鄰接地損失補償,重值房差價補償”。用于旅游開發這種商業經營行為的土地收儲以及其后的回遷房安置等事項,須由土地收儲方與當地居民協商制定方案。但從W村旅游開發土地收儲的實踐來看,無論是開發規劃的制定,還是土地收儲范圍、土地補償標準的確定,以及之后的異地搬遷方案,當地居民都沒有獲得參與的權利。絕大多數居民對土地收儲的認識和過程均較為模糊,往往用“聽說”的表述來傳播信息。隨著相關信息的逐漸披露,當地居民對于沒有能夠有效參與決策過程,制定相關規則產生了明顯的不滿情緒。而隨后產生的“只征收圈里地,不征收圈外地,圈外地白送給開發商”(R10)、“回遷房不安置在本地”(R29)、“補償標準過低”(R32)等直接與老百姓利益相關的問題都成為他們依法主張權利,并頑強抵抗土地收儲以及房屋拆遷的根本理由。特別是對于一部分年齡較大且不具備非農業生產技能的居民而言,在喪失原有土地帶來的社會保障功能后,在無法享受與城市居民同等保障權利的情況下,目前征地制度中一次性經濟補償的做法使他們今后的生活存在很大隱患,過低的經濟補償不足以成為他們未來生活的持續性穩定保障,對未來生活可能存在的不確定預期、甚至悲觀的預期成為他們不愿意離開故土,對土地收儲持堅定反對意愿的決定性因素。現實條件下滿足其經濟收益和內心權利主張并獲得關注的精神滿足是其真正的內心需求。體現在行動上,堅決不簽訂協議、通過上訪等法律途徑進行維權成為其內心真實意愿的行動表達。
3.3 居民土地收儲意愿形成與細分的作用機制
在對W村居民征地意愿細分進行整合凝練基礎上,為進一步呈現與表達征地意愿細分后各主范疇之間的邏輯關系,需要從已經形成的主范疇中挖掘出“核心范疇”,通過不斷進行核心范疇與其他主范疇之間關系的比較分析,梳理出一條清晰的中心“故事線”來刻畫核心范疇與主范疇之間的關系結構,從而構建W村居民面臨土地收儲意愿形成與細分及其作用機制的理論框架。實際上,無論是范疇中的家庭結構、日常困境、權利意識、經濟補償、情感表達、保障預期、土地價值還是主體影響,本質上都反映出當地居民或者是基于個體屬性,或者是家庭結構,或者是情感心理的一系列條件特征。而圍繞這些差異化的條件,不同居民又會基于各自實際針對旅游開發土地收儲這個事件,對土地收儲方提出差異化的訴求。一部分生活條件差的居民可能更加傾向于生活改善,一部分已經有了經濟基礎的居民可能追求更高的經濟收益,一部分居民可能更加傾向于獲得一種相對于別人更高補償的心理優勢,而還有一部分居民則可能更加傾向于實現精神滿足的需求。進一步地,基于不同居民各自條件差異以及需求被土地收儲方滿足的程度,W村居民面對旅游開發土地收儲的意愿形成了積極響應、條件支持、矛盾屈從和頑強抵抗4種細分類型。可見,圍繞W村居民對旅游開發土地收儲的征地意愿細分這一核心范疇,可以通過條件、需求和意愿這3個主范疇對其進行概括和統領。其完整的“故事線”可表述為“條件-需求-意愿”的關系鏈形式。其中,“條件-需求”表明社區居民各自生產生活條件的差異性是社區居民產生不同期望與需求的根本原因,而“需求-意愿”表明社區居民各自需求被滿足的程度差異是意愿實現細分的動力因素。核心范疇與主范疇之間的作用關系如表3所示。
進一步分析可以發現,在“條件-需求”環節中,家庭結構、日常困境、權利意識、經濟補償、地方情感、保障預期、土地價值、主體影響等條件特征是導致社區居民對旅游開發土地收儲產生差異性意愿的決定性因素,居民會因自身條件差異而產生生活改善、經濟收益、心理優勢、精神滿足的差異性需求,進一步的需求則成為社區居民各自條件的一種心理響應,隨著旅游開發土地收儲工作的展開,當地居民會基于各自的需求與土地收儲方之間展開不同類型和深度的博弈。而在“需求-意愿”環節中,圍繞已經形成的需求這個實際博弈對象,當地居民會根據自己需求是否得到充分滿足,或者在多大程度上得到滿足,進行自我感知與衡量,并根據這個結果形成積極響應、條件支持、矛盾屈從和頑強抵抗的差異化意愿特征。顯然,如果居民的需求得到充分的實現與滿足,則會對土地收儲產生積極意愿;相反,在需求得不到很好滿足的情況下,則會對土地收儲持消極意愿。顯然,基于各自條件的需求滿足度成為影響社區居民對旅游開發土地收儲意愿差異的直接原因,意愿則成為對居民需求滿足程度的一種結果反映(圖1)。
4 結論與討論
居民是鄉村旅游發展的主體,鄉村居民對土地收儲的意愿是旅游開發和旅游地形成的關鍵性因素。W村案例表明,在旅游地開發土地收儲的“前階段”,鄉村旅游發展在沒有給當地居民以直接收益獲得的背景下,當地居民針對旅游開發的意愿存在顯著差異性,并可以按照扎根理論將他們的意愿細分為積極響應、條件支持、矛盾屈從和頑強抵抗4種類型。W村居民對旅游開發土地收儲的意愿影響機制可歸納為“條件-需求-意愿”的路徑模式。即居民個體環境條件存在差異性,異質性條件使居民對土地征收產生不同的期望,在這個過程中,居民會衡量其自身期望需求的實現度,居民對其期望不同程度實現的感知會致使其產生相應不同的意愿態度。對于個體居民而言,鄉村居民對旅游開發的意愿到底如何,取決于他們各自的條件和基于各自條件的需求是否得到了滿足,并根據滿足程度形成差異化的意愿形態。從人地關系地域系統的視角來看,如果把鄉村居民的個體特征和所處的環境特征作為地理要素,而把他們對旅游開發土地收儲的意愿作為人文要素,實際上,“條件-需求-意愿”這一作用關系的本質上是地理要素通過影響人的需求——作為中介變量,而最終導致的人文要素——心理或行為選擇的變化,其實質是人地關系地域系統理論在旅游系統中的一種表現形式。
本文以河北W村為例,對鄉村旅游開發中居民態度意愿細分類型和機制進行了探討。但在W村旅游開發土地收儲過程中,土地收儲和房屋拆遷工作是分開進行的。土地協議簽署和房屋拆遷的非同步性是導致當地居民對政府土地收儲工作不滿的重要原因之一。這可能也是導致當地居民態度產生變化進而形成不同細分特征類型的影響因素。因此,以河北W村為研究案例地所得的“鄉村旅游開發土地收儲階段居民意愿態度細分類型和機制”結論可能會存在某種程度上的地方性。并且在民情鄉情復雜的中國鄉村社會,不同鄉村可能會因環境的差異性存在影響居民意愿態度的不同主導因素。伴隨時空變化,不同背景下的影響因素和作用程度甚至方向也有可能存在差異。關于居民面對旅游開發土地收儲的意愿態度細分類型和機制還需進行不同案例地的對比研究,進而產生一般性的結論。
參考文獻(References)
[1] 洪名勇, 施國慶. 欠發達地區農地重要性與農地產權: 農民的認知——基于貴州省的調查分析[J]. 農業經濟問題, 2007, 37(5): 35-43. [HONG Mingyong, SHI Guoqing. The farmers cognition of importance of farm land and land property rights in the less-developed karst-mountainous region: A case in Guizhou province[J]. Problems of Agricultural Economy, 2007, 37(5): 35-43.]
[2] 陳廷貴, 佟雨. 農地城市流轉過程中農戶征地意愿影響因素研究——基于安徽省望江縣農戶樣本分析[J]. 中國農學通報, 2015, 31(8): 286-290. [CHEN Tinggui, TONG Yu. The compensation willingness and its affecting factors of landless farmers in the process of urbanization: Based on the survey data of farmers in Wangjiang county of Anhui province[J]. Chinese Agricultural Science Bulletin, 2015, 31(8): 286-290.]
[3] JOHANNES P, THOMAS W, CHRISTOPH P, et al. Evaluating the ecological sustainability of Austrian agricultural landscapes: The SINUS approach[J]. Land Use Policy, 2004, 21(3): 307-320.
[4] 王良健, 陳小文, 劉暢, 等. 基于農戶調查的當前農村土地征收易引發的社會穩定風險評估研究[J]. 中國土地科學, 2014, 28(11): 19-29. [WANG Liangjian, CHEN Xiaowen, LIU Chang, et al. The study of social stability risk assessment under current rural land expropriation[J]. China Land Sciences, 2014, 28(11): 19-29.]
[5] FU B J, HU C X, CHEN L D, et al. Evaluating change in agricultural landscape pattern between 1980 and 2000 in the Loess hilly region of Ansai county, China[J]. Agriculture Ecosystems & Environment, 2006, 114(2): 387-396.
[6] GETZ D. Models in tourism planning: Towards integration of theory and practice[J]. Tourism Management, 1986, 7(1): 21-32.
[7] LIU J C, SHELDON P J, VAR T. Resident perception of the environmental impacts of tourism[J]. Annals of Tourism Research, 1987, 14(1): 17-37.
[8] BOLEY B B, MCGEHEE N G, PERDUE R R, et al. Empowerment and resident attitudes toward tourism: Strengthening the theoretical foundation through a Weberian lens[J]. Annals of Tourism Research, 2014, 49(49): 33-50.
[9] SOUSA R C D, PEREIRA L C C, COSTA R M D, et al. Management of estuarine beaches on the Amazon coast though the application of recreational carrying capacity indices[J]. Tourism Management, 2017, 59: 216-225.
[10] HERNANDEZ S A, COHEN J, GARCIA H L. Residents attitudes towards an instant resort enclave[J]. Annals of Tourism Research, 1996, 23(4): 755-779.
[11] SMITH M D, KRANNICH R S. Tourism dependence and resident attitudes[J]. Annals of Tourism Research, 1998, 25(4): 783-802.
[12] HORN C, SIMMONS D. Community adaptation to tourism: Comparisons between Rotorua and Kaikoura, New Zealand[J]. Tourism Management, 2002, 23(2): 133-143.
[13] KIM S S, PETRICK J F. Residents perceptions on impacts of the FIFA 2002 World Cup: The case of Seoul as a host city[J]. Tourism Management, 2005, 26(1): 25-38.
[14] NUNKOO R, GURSOY D. Residents support for tourism: An identity perspective[J]. Annals of Tourism Research, 2012, 39(1): 243-268.
[15] STYLIDIS D, BIRAN A, SIT J, et al. Residents support for tourism development: The role of residents place image and perceived tourism impacts[J]. Tourism Management, 2014, 45(5): 260-274.
[16] DOXEY G V. A Causation Theory of Visitor-resident Irritants: Methodology and Research Inferences[C]//Travel and Tourism Research Associations Sixth Annual Conference Proceedings Association, 1975: 195-198
[17] AP J. Residents perceptions on tourism impacts[J]. Annals of Tourism Research, 1992, 19(4): 665-690.
[18] PEARCE P L, MOSCARDO G, ROSS G F, et al. Tourism Community Relationships[M]. Oxford: Pegamon Press, 1996: 180.
[19] 張朝枝, 游旺. 遺產申報與社區居民遺產價值認知: 社會表象的視角——開平碉樓與村落案例研究[J]. 旅游學刊, 2009, 24(7): 43-47. [ZHANG Chaozhi, YOU Wang. Applying for world heritage and local residents cognition of heritage values: A perspective of social representation: Based on the case study of Kaiping Diaolou and Villages[J]. Tourism Tribune, 2009, 24(7): 43-47.]
[20] WANG Y S, PFISTER R E. Residents attitudes toward tourism and perceived personal benefits in a rural community[J]. Journal of Travel Research, 2008, 47(1): 84-93.
[21] MASON P, CHEYNE J. Residents attitudes to proposed tourism development[J]. Annals of Tourism Research, 2000, 27(2): 391-411.
[22] BROUGHAM J E, BUTLER R W. A segmentation analysis of resident attitudes to the social impact of tourism[J]. Annals of Tourism Research, 1981, 8(4): 569-590.
[23] 許恒周, 郭玉燕. 不同發展水平地區農民被征地意愿及影響因素——基于南京市、鷹潭市的實證研究[J]. 中國人口·資源與環境, 2011, 21(1): 106-109. [XU Hengzhou, GUO Yuyan. Land expropriation will of farmers in regions at different economic level and its influential factors: A case study of Nanjing and Yingtan[J]. China Population, Resources and Environment, 2011, 21(1): 106-109.]
[24] 郭玲霞, 高貴現. 基于Logistic模型的貧困地區失地農戶被征地意愿研究——以貴州省畢節地區為實證[J]. 中國國土資源經濟, 2014, 27(4): 68-72. [GUO Lingxia, GAO Guixian. Research on the landless intention of land-lost peasants in poverty-stricken areas based on logistic models: Taking Bijie prefecture of Guizhou province as the object for empirical research[J]. Natural Resource Economics of China, 2014, 27(4): 68-72.]
[25] 羅文春, 李世平. 土地征收中農民意愿的實證分析——基于陜西省關中地區462個農戶的調查[J]. 管理現代化, 2010, 29(2): 38-40. [LUO Wenchun, LI Shiping. An empirical analysis of farmers willingness in land acquisition: Based on a survey of 462 farmers in Guanzhong region of Shaanxi province[J]. Modernization of Management, 2010, 29(2): 38-40.]
[26] 王偉林, 黃賢金, 陳志剛. 發達地區農戶被征地意愿及其影響因素——基于蘇州農戶調查的實證研究[J]. 中國土地科學, 2009, 23(4): 76-80. [WANG Weilin, HUANG Xianjin, CHEN Zhigang. Land requisition will of farmers in developed regions and its influential factors: A case study of farmers in Suzhou[J]. China Land Science, 2009, 23(4): 76-80.]
[27] 孔祥智, 顧洪明, 韓紀江. 失地農民“受償意愿”影響因素的實證分析[J]. 山西財經大學學報, 2007, 27(6): 14-19. [KONG Xiangzhi, GU Hongming, HAN Jijiang. Empirical analysis on the affecting factors of “compensation willingness of the farmers who have lost farmland”[J]. Journal of Shanxi Finance and Economics University, 2007, 27(6): 14-19.]
[28] 穆向麗, 孫國興, 張安錄. 農戶農用地征用意愿的影響因素實證分析——基于湖北省302個農戶的調查[J]. 中國農村經濟, 2009, 23(8): 43-52. [MU Xiangli, SUN Guoxing, ZHANG Anlu. Empirical analysis of influencing factors of farmers willingness to requisition agricultural land: Based on a survey of 302 farmers in Hubei province[J]. Chinese Rural Economy, 2009, 23(8): 43-52.]
[29] 李建強. 征地過程中的農民權益保障與征地意愿——以四川省瀘州市農戶調查為例[J]. 農村經濟, 2012, 29(7): 15-18. [LI Jianqiang. Protection of farmers rights and interests and willingness to expropriate land: A case study of farmers in Luzhou city, Sichuan province[J]. Rural Economy, 2012, 29(7): 15-18.]
[30] BUTLER R W. The concept of a tourist area cycle of evolution: Implications for management of resources[J]. Canadian Geographer, 2010, 24(1): 5-12.
[31] HUNT C, STRONZA A. Stage-based tourism models and resident attitudes towards tourism in an emerging destination in the developing world[J]. Journal of Sustainable Tourism, 2014, 22(2): 279-298.
[32] 王朝華. 對農戶土地征用意愿的調查分析[J]. 農業經濟, 2009, 28(2): 38-40. [WANG Zhaohua. Investigation and analysis of farmers willingness to land expropriation[J]. Agricultural Economy, 2009, 28(2): 38-40.]
[33] 陳晨, 陸銘, 周國良等. 關注城市化進程中的弱勢群體——對被征地農民經濟補償、社會保障與就業情況的考察[J]. 經濟體制改革, 2004, 21(1): 15-20. [CHEN Chen, LU Ming, ZHOU Guoliang, et al. Concerned about disadvantaged groups in the process of urbanization: An investigation on economic compensation, social security and employment of land-expropriated peasants[J]. Reform of the Economic System, 2004, 21(1): 15-20.]
[34] NARESH R P. The creation of theory: A recent application of the grounded theory method[J]. The Qualitative Report, 1996, 2(4): 1-15.
[基金項目]本研究受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城市旅游綜合體的時空演化機制及其對區域旅游格局的影響研究”(41471131)、南開大學百名青年學科帶頭人項目和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項目“旅游扶貧減貧績效調查與效果評估”(63192810)共同資助。[This study was supported by grants from the National Natural Science Foundation of China (to MA Xiaolong) (No.41471131), the Hundred Young Subjects Leader at Nankai University (to Ma Xiaolong) and the Fundamental Research Funds for the Central Universities (to MA Xiaolong) (No.63192810).]
[收稿日期]2018-03-08; [修訂日期]2018-12-11
[作者簡介]代美玲(1994—),女,山西太原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鄉村旅游,E-mail: 1363577129@qq.com;馬曉龍(1976—),男,河北灤平人,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旅游地理與旅游規劃,E-mail: xlma@cnta.gov.cn,通訊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