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海云
《祝?!肥囚斞赶壬慕浀涠唐≌f。祥林嫂,一個沒有春天的女人,是小說中的悲劇人物。祥林嫂向“我”提出了關于地獄有無的三個問題,“我”卻選擇回避,一問一答中悖論手法的運用,展現了祥林嫂僵死肉體生命中鮮活的精神生命的誕生。
“大小無數的人肉的筵宴,即從有文明以來一直排到現在,人們就在這會場中吃人,被吃,以兇人的愚妄的歡呼,將悲慘的弱者的呼號遮掩,更不消說女人和小兒?!?/p>
——魯迅《燈下漫筆》

【請思考】祥林嫂為什么會對鬼神產生疑惑?
我就站住,豫備她來討錢。
“你回來了?”她先這樣問。
“是的?!?/p>
“這正好。你是識字的,又是出門人,見識得多。我正要問你一件事——”她那沒有精采的眼睛忽然發光了。
我萬料不到她卻說出這樣的話來,詫異的站著。
“就是——”她走近兩步,放低了聲音,極秘密似的切切的說,“一個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沒有魂靈的?”
【文意解讀】這是歷經苦難,沉默寡言的祥林嫂從心靈深處發出的叩問,祥林嫂的叩問實則是她對命運不公的控訴,可是,魯鎮的人仍然認為祥林嫂是個違背禮教的罪人,即便死了,也逃脫不了這一罪名。聯系自身遭遇,祥林嫂不得不對鬼神世界產生疑惑。這是對悲苦命運的不認同,是對現實世界的無聲抗訴。
我很悚然,一見她的眼盯著我的,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比在學校里遇到不及豫防的臨時考,教師又偏是站在身旁的時候,惶急得多了。對于魂靈的有無,我自己是向來毫不介意的;但在此刻,怎樣回答她好呢?……
【技法點睛】“我”是魯迅筆下一個難得的有別于魯鎮人的新派人物。祥林嫂為什么只向“我”詢問鬼神世界?“我”的回答體現了怎樣的心理?
“也許有罷,——我想。”我于是吞吞吐吐的說。
“那么,也就有地獄了?”
“啊!地獄?”我很吃驚,只得支梧著,“地獄?——論理,就該也有。——然而也未必,……誰來管這等事……”
“那么,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見面的?”
“唉唉,見面不見面呢?……”這時我已知道自己也還是完全一個愚人,什么躊躇,什么計畫,都擋不住三句問,我即刻膽怯起來了,便想全翻過先前的話來,“那是,……實在,我說不清……其實,究竟有沒有魂靈,我也說不清?!?/p>
【文意解讀】祥林嫂的話似乎提供了答案:“你是識字的,又是出門人,見識得多。”而“我”的回答卻與之大相徑庭,甚至顯得諷刺。當祥林嫂將“魂靈的有無”問題擺在“我”面前時,“我”仍然選擇一個免于承擔責任的答案來敷衍對方。之后,“我”“仿佛懷著什么不祥的預感”的不安,體現了“我”的善良和對自我真實剖析的勇氣。然而,“我”雖身為知識分子,在深層的思維方式和思想觀念上卻并未真正超出魯鎮人;“我”的思想始終糾纏在現實利益的得失層面而無法深入到抽象純粹的真理探求領域。這又是一層悖論。
我乘她不再緊接的問,邁開步便走,匆匆的逃回四叔的家中,心里很覺得不安逸。自己想,我這答話怕于她有些危險。她大約因為在別人的祝福時候,感到自身的寂寞了,然而會不會含有別的什么意思的呢?——或者是有了什么豫感了?倘有別的意思,又因此發生別的事,則我的答話委實該負若干的責任……但隨后也就自笑,覺得偶爾的事,本沒有什么深意義,而我偏要細細推敲,正無怪教育家要說是生著神經病;而況明明說過“說不清”,已經推翻了答話的全局,即使發生什么事,于我也毫無關系了。

敲黑板
“悖論”是一個古老的修辭學術語,是一種表面荒謬實際上卻真實的表述,或者表面上真實實際上卻荒謬,是表述上的一種矛盾狀態。從《吶喊》到《彷徨》,魯迅步入了一個由確信到懷疑的思想道路,從聽命吶喊的助威者轉變為荷戟彷徨的孤獨者。《祝?!分羞@樣的“悖論”比比皆是,可以試著再找出幾處。魯迅在細致描繪煙云密布、爆竹繁響的祝福盛況時,對“懶散而且舒適”地向往“無限的幸福”的魯鎮人寄予了沉痛的憂慮和感傷;同時,也尖銳地啟示了小說標題“祝?!钡姆粗S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