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盼著花開

春天來了，劉智明家的陽臺上，花開得正盛。

所有的花都是劉智明買回來的，但曾身為武漢市武昌醫院院長，他澆水的時間并不多。幾個月來，花花草草都由劉智明的小兒子照顧。他每天都會給花澆水，因為“爸爸盼著花開”。

花會盛開，但把這些花帶回家的人已經離開。2月18日，劉智明因感染新冠肺炎以身殉職。他的妻子蔡利萍追在車后痛哭的畫面曾令無數網友心碎。

劉智明走了，留下了妻子和孩子，也留下了這個栽滿花草、生機盎然的陽臺。

“把你們護士長借我半天”

劉智明和妻子蔡利萍在工作中相識，兩個人配合默契。一起值班的時候，碰到有嘔吐癥狀的病人，劉智明總是擋在蔡利萍前面，“退后，我來搞”。

結婚前，劉智明承諾，每個月至少要陪妻子看一場電影。但因為兩人工作太忙，這個承諾常常無法兌現。

在為數不多的閑暇時光里，夫妻倆會帶上孩子們到附近的魚塘釣魚。兩個孩子玩耍，劉智明和妻子在旁邊看書、曬太陽。

在和蔡利萍結婚十周年的那一天，劉智明想帶妻子去浪漫一下，就跑去妻子的科室，對護士們說：“把你們護士長借我半天。”

去年11月，蔡利萍做了一個頸椎手術，那之后她也盤算過換一個輕松點的崗位，但最后她還是說：“我們都是一線的工作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職責，沒有辦法放棄的，就像他生病了也一直在一線指揮一樣。”

“這是我老婆喜歡的”

今年過年之前，劉智明拉著蔡利萍去花鳥市場買花。商戶們對蔡利萍說：“你老公每次來買花都說，‘這是我老婆喜歡的’。”

沒過幾天，武昌醫院收到指令，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武昌醫院被征用為發熱患者定點收治醫院之一，需要在兩天內完成院區改造，轉出499名病人，接收發熱患者。

時間緊迫，劉智明帶領全院醫務人員連夜展開工作。實際上，那時他已經發起低燒。

夫妻二人都以為這只是普通感冒，直到病情加重。現在想想，應該是那時接觸的重癥病人太多，但防護意識沒有加強。

蔡利萍讓丈夫接受治療，可劉智明要做的工作太多，治療只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沒能堅持每天輸液。

次日早上四五點鐘打電話的時候，劉智明和妻子說：“醫院被征用，有大量工作要做，現在回家肯定不可能，你就幫我整理一點衣物送到醫院。”

而此時，蔡利萍所在的武漢市第三醫院光谷院區也被征用。她負責的ICU病房有近30名重癥患者，需要在三天之內全部轉移到首義院區，同時完成新的重癥病區的改造，給丈夫送衣服的事只能先緩一緩。

1月23日，武昌醫院如期開放504張床位。

第二天，劉智明的CT結果顯示肺部嚴重感染，他被轉移到了ICU病房。

那一天是大年三十，蔡利萍本想把兩個孩子送回老家，但下班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當晚，武漢封城。蔡利萍給劉智明收拾了衣物，還給他燉了湯。

劉智明給蔡利萍發微信說：“這是最貼心的新年禮物，謝謝老婆！我一定會盡快好起來。”

“還好”

大年初一，蔡利萍所在的重癥病區開始接收患者，15張床位第一天就滿員，8個病人上了呼吸機，3個病人需要做血液透析。

一邊是被新冠肺炎折磨的重癥患者，一邊是同樣躺在ICU里的丈夫，蔡利萍兩頭煎熬。

蔡利萍想放下工作去陪護，就給丈夫發微信，“我能去陪你嗎？”“你要是害怕，我去陪著你好嗎？”

劉智明知道妻子的科室此刻也正是最忙的時候，于是他的回答總是：“沒關系，不用來。”

為了讓妻子放心，劉智明總是告訴她，自己“還好”。直到后來看到劉智明和朋友發的信息，蔡利萍才反應過來，一直跟她說著“還好”的劉智明，其實真的非常難受。

蔡利萍確實放不下重癥病房的工作，那里還有一群“90后”的孩子。“科室很多孩子都是外地的，父母都不知道他們在新冠肺炎病房里面，我每天留在那里也是一種責任，畢竟除了工作以外，我也要保護好他們。”

和蔡利萍一樣，劉智明也放不下身上的擔子。他依然不停地接打電話、回復信息，忙著調配物資，詢問病人的收治情況，反復叮囑院內感染防控要做到位。

對于奮戰在抗疫一線的其他同事，劉智明心里常常感到歉疚：“干著急，幫不上忙，若是別的病我一定挺住，和大家一起并肩戰斗。”

“不要”

2月3日晚，蔡利萍收到劉智明發來的一條微信：“昨晚折騰了一晚上，怎么搞，氧合指數都上不來，我以為我要死了，缺氧、煩躁、全身虛汗。今早打了呼吸機，好多了！”

當蔡利萍再次提出去醫院照顧他時，劉智明只回復了兩個字：“不要。”

蔡利萍放心不下，還是在下班后趕了過去。她照顧他吃飯、喝水。看見她來，劉智明其實是很開心的。

2月11日是劉智明的51歲生日，蔡利萍在下班后趕到病房為他慶生。劉智明很開心，在微信朋友圈里發布了一條動態：“最值得紀念的三件事：過生日、剃光頭、病情好轉。”他配了一張圖，自己笑著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誰都沒想到，過完生日后的第3天，劉智明的病情突然惡化，被緊急轉入同濟醫院中法新城院區。蔡利萍留在病房里不肯走開，親眼看著丈夫完成插管。

2月17日，醫院決定對劉智明進行ECMO急救，這是當時對新冠肺炎患者最后的搶救措施。

次日10時54分，劉智明停止了呼吸。

哭過之后，蔡利萍僅休息了兩三天便回到工作崗位。她說：“那段時間我完全無法面對，不敢回家，每次進到這個家門，我就覺得整個胸口很痛，上班可以分散一下注意力。”

她不愿意接受現實，總覺得丈夫好像只是出了幾天遠門。

從前，劉智明總和妻子說“老了以后我們去鄉村里，有一個小院子，我來種花，你來種菜”。

他的愿望，只能靠女兒的手繪來實現了。身為醫學院大一學生的女兒，在劉智明生病期間曾給他寫過一封信——

“抱薪赴雪，義無反顧……你們這一生，早就將我第一天踏入大學校園、步入臨床專業時所許諾的誓言，烙印在了本能之中——健康所系，性命相托。而我最親愛的老爸，我不知道你是否有多余的精力看到這句話，但我真的真的很想你，想見你一面。你一定要好起來，讓我能夠在你面前親口說一句：爸，我愛你。”

3月18日，劉智明逝世一個月后，武昌醫院實現新冠肺炎患者“清零”，并逐步恢復正常門診。又過了5天，蔡利萍所在的武漢市第三醫院光谷院區也恢復正常診療。

2020年4月，劉智明被評定為烈士。

3年前，小鳥銜來一顆種子，落在劉智明家陽臺上的花盆里，長成了一棵小樹。如今小樹開始結果，日子還將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