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漢比喻對比探微

廉曉璐

一、 引言

語言是一個民族的言語的歷史積累，它是歷史的、全面的、系統(tǒng)的，也可以說是靜態(tài)的。 是一定種族和文化社群里的人進行交際的主要工具。 修辭是一種特殊的語言形式，通過不同修辭手法的使用，人們得以表達自己的觀點豐富自己的語言。 比喻就是常見的修辭手法之一。

“比喻”，即古代學者所稱的“比”字，它常和“興”字聯(lián)用，通常稱為“比興”。 它系我國從?詩經(jīng)?以來文學詩歌創(chuàng)作的兩種優(yōu)良傳統(tǒng)手法；古希臘的著名哲學家亞里士多德曾把比喻稱作是“天才的標識”；錢鐘書在?舊文四篇?里曾提出:“比喻正是文學語言的根本。”

比喻是指通過兩類不同事物的相似點，用乙事物來比甲事物。 即用乙事物來揭示與其本質(zhì)不同而又有相似之處的甲事物。 運用比喻，可以把陌生的東西變?yōu)槭煜さ臇|西，把深奧的道理淺顯化，把抽象的事理具體化、形象化。 由一個或幾個比喻組成的句子，就是比喻句。 通常比較完整的比喻句包括三個部分:本體(被比喻事物)，喻詞(標明比喻關(guān)系的詞)和喻體(比喻事物)。

世界上存在多種語言，不同的語言背后是各異的文化，包含著豐富的歷史與人文內(nèi)涵，這些不同的文化通過語言表述出來，自然在詞句的選擇上有所不同。通過對喻體選擇的分析，文章擬用中西經(jīng)典文學作品中的實例探究中西兩種語言在比喻喻體選擇上的異同，以小見大，窺見兩種文化背后的差異。

二、 英漢“志節(jié)”喻體對比分析

(一)中西喻體的統(tǒng)計分析

為了使這一理論探尋帶有數(shù)學證明的嚴密性和實證分析的特點，文章對?中外比喻詞典?中有關(guān)“志節(jié)”的部分做了窮盡的統(tǒng)計及后續(xù)分析。

下面是根據(jù)研究者的統(tǒng)計，做出的統(tǒng)計分析表:

表1 喻體使用分類統(tǒng)計表

根據(jù)表1 及統(tǒng)計數(shù)字和分析，可以得出結(jié)論:

1. 中文中表達“志節(jié)”的語料較多，英文中表達“志節(jié)”的語料較少。

2. 中文多用植物、物品等看得見、摸得著的實際物體作為喻體，而英文中多用看得見但摸不著的自然現(xiàn)象作為喻體。

(二)英漢植物喻體分類對比分析

圖1 中文植物喻體分類

根據(jù)圖1 可以看出:

1. 在中文表達中，采用植物喻體時，最常用的三大植物類型是:竹子、松柏、梅花，這三類加起來占比一半還多。 竹子與松柏的特點是四季常青，不論是嚴寒還是酷暑都不改本色，中文中常用以比喻人物不受外界環(huán)境影響、始終堅守本心。 梅花的特點是在寒冬萬花衰敗時才凌寒而開，中文思維里常認為梅花不與百花爭艷、不畏嚴寒，因此梅花用來表示志向不受挫折困難的影響，敢于同艱難困苦作斗爭。 另一方面，在英文表達中，采用植物喻體時，?中外比喻詞典?僅列出了“生如夏花之燦爛，死如秋葉之靜美”(泰戈爾)一例，其中用以表示志節(jié)的喻體是“夏花”與“秋葉”。 夏季是多數(shù)花朵的旺季，用花朵的盛開比喻人生燦爛輝煌、盡情綻放；而在秋天，多數(shù)植物落葉衰敗，在中文中常比喻作衰敗、凋敝，而在英文中比喻死之靜美、落葉歸根，有充分的歸屬感。

2. 從落葉這一喻體而言，中文中常見其衰敗凋敝之態(tài)，注重的是動態(tài)的葉子凋零墜落的過程，關(guān)注點在其動態(tài)；而在英文中則見其已經(jīng)掉落到地面上、化為泥土之態(tài)，注重的是靜態(tài)。

3. 在中文作品中，以植物作為喻體時沒有與季節(jié)明確結(jié)合，但在看到植物喻體的時候，其所處的季節(jié)這類知識已經(jīng)存在于讀者語境之中。 英文中將植物與季節(jié)相結(jié)合，著力強調(diào)植物在某一季節(jié)的特點，不是從一年四季的跨度看待某種植物，而是將植物的特點限定在某個季節(jié)。 所以中文表達更具整體觀，而英文表達更見微知著。

(三)英漢物品喻體分類對比分析

在表達志節(jié)時，無生命的物品也常用作中英文的比喻喻體，但喻體的選擇在中文英文文本中也有差別，中文采用無生命的物體作為喻體的概率約為英文的2.5 倍。 這說明，中文與英文對無生命物體作為喻體的選擇不同。 中文與英文采用的無生命物體也不盡相同，這一點可以從圖2 中看出。

圖2 中文英文物品喻體分類分析表

根據(jù)圖2 可以看出:

中文和英文中都采用的玉與石頭作為表達志向的喻體，二者比例大致相當，且常常用作一組喻體一起使用。 但除了玉與石以外，中文中還有很多其他無生命物體，如鋼鐵(英雄好漢一塊鋼，錘不扁來扭不彎。 薛夢得:200)、劍(月缺不改光，劍折不改剛。 【宋】梅堯臣?古意? 薛夢得:195)、絲綢(就義從容不避難，曾傳繒帛與瑜環(huán)。 【清】顧湃?鳳池園集·吳貞女挽詩示翼先侍郎? 薛夢得:197)等，作為喻體表達作者的志向。 薛夢得列舉的英文作品中，表達作者堅貞高潔志向的無生命物體只有玉和石兩個意象，沒有其他喻體的使用。

中文作品中，玉這一物品出現(xiàn)了18 次，主要有兩種用法:第一是用玉經(jīng)火焚燒而不變色這一特性來凸顯志節(jié)，如“嚴霜降處，難傷夫翠松青竹；烈火焚時，不損其良金璞玉。”(【唐】徐夤?釣磯文集·避世金馬門賦? 薛夢得:186)比喻品德高尚之士即使在惡劣環(huán)境里也能保持自己的節(jié)操。 第二是用玉碎比喻寧愿自毀也不委曲求全的行動，意在愿意為了自己高潔的志向獻身，如“丹可磨而不可奪其色，蘭可燔而不可滅其馨，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金可銷而不可易其剛。”(【北齊】劉晝?劉子·大質(zhì)? 薛夢得:168)。 而在英文中，玉這一物品出現(xiàn)了兩次，主要代表為“玉石碎了，還是玉石”(日本諺語 薛夢得:202)，意為就算犧牲，志節(jié)也不可磨滅。

在中文中，玉與石同時使用只有3 次，①為“玉為玉兮石是石，蘊棄深泥終不易。”(【唐】許蠟?題南嶽招仙觀壁上? 薛夢得:173)以玉埋泥而不會變成石頭，比喻志士深陷厄境而不改變節(jié)操。 此處玉與石形成對照，對玉為積極評價，而對石為消極評價。 ②“但使忠貞在，甘從玉石焚。”(【唐】崔峒?劉展下判官相招以詩答之? 薛夢得:175)此處玉和石二者有一定的相似性，故用來并列，認為玉和石在火中都不會改變自己本來的面貌，對二者都是積極的評價。 ③“流金鑠石玉長潤，敗柳凋花松不知。”(【唐】韓偓?再思? 薛夢得:185)此處玉與石也為并列，同②一樣，意在比喻志節(jié)堅貞。 在英文中，玉與石二者作為喻體，皆為同時出現(xiàn)。 如“玉石碎了，還是玉石。”(日本諺語 薛夢得:202)在英文中對于玉與石都是積極的評價，也都用作比喻積極的志節(jié)。

(四)英漢自然現(xiàn)象喻體分類對比分析

自然現(xiàn)象作為表示志節(jié)的喻體也占有很大的比重。 在英文作品中，自然現(xiàn)象作為喻體占所有列舉出來的喻體比重最大；而在中文作品中，自然現(xiàn)象所占比重為僅次于以動物和無生命物品作為喻體。 下為研究者根據(jù)具體的自然現(xiàn)象進行詳盡統(tǒng)計后做出的圖表(圖3)。

圖3 中文英文自然現(xiàn)象喻體分類分析表

根據(jù)圖3 可以看出:

1. 中文中的自然現(xiàn)象分類明確，風、雪、霜、季節(jié)等都有所表現(xiàn)，其中霜所占比例最高，雪次之，最后是風。 而在英文作品中，風所占比例最高，約為42%，除風以外，還有很多其他喻體的使用，如(1)陽光(在和煦的陽光照耀之下，迫害著牛羊的不是猛虎而是蠅虻。【英國】莎士比亞?特洛埃勒與克蕾雪達? 薛夢得:201)此處的陽光作為喻體，指的是順境，是考驗人志節(jié)的關(guān)鍵方面。 (2)風浪(In the fate of the topsyturvy， the most can see the integrity of people: Calm Waves， how many light as a leaf of the boat， dare to pass in the quiet sea， and those who carry the weight of the ship and drive! But when the storm is raging， you can see the strong ship，like a horse in the sky，leaping and galloping through the mountains of snow， the over－mighty boat， which wanted to compete with the mighty， fled into the harbor， or was buried in the deep belly.【英國】莎士比亞?特洛埃勒與克蕾雪達? 薛夢得:201 此處的風浪作為喻體，一指順境、一指逆境。 兩處風浪作為對照，突出志節(jié)在順境逆境兩種情況下的反應(yīng)。)(3)露珠(莎士比亞的天才不會被貧窮壓倒，……他甩掉命運中這些累贅，“如同獅子甩掉鬃毛上的露珠一樣。”【英國】約翰生?莎士比亞戲劇集·序言? 薛夢得:202 此處將生命中遇到的重重困難比作露珠，抒寫莎士比亞不被困難打倒的心態(tài)。)

2. 中文和英文中，都有“風”作為喻體的出現(xiàn)，且用法相同。 風都用來指代逆境的考驗。 如中文作品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清】鄭板橋?竹石? 薛夢得:199)英文作品中“盡管狂風吹個不停，山岳始終是屹立不動的。”(【英國】莎士比亞?馴悍記? 薛夢得:201)以狂風不能動搖山岳，比喻外部某種勢力難以左右意志堅定的人。

三、 中西比喻差距的歷史根源闡釋

“志”是中國古代哲學的一個重要概念，它最早出現(xiàn)在?尚書??堯典?等文獻中，具有“愿望、想象”的含義。 到了孔子的儒家哲學與老子的黃老學派時期，“志”成為一種哲學范疇，具有“心里所期盼的”等意義。 孔子提出“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宋真宗趙恒在?勸學?中寫寫道“男兒欲遂平生志，六經(jīng)勤向窗前讀”；唐代詩人王勃寫下“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的豪情壯志；當代領(lǐng)袖毛澤東吟誦出“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lián)Q新天”的絕妙詩篇。 自古以來，不少文人墨客都通過文學作品表達自己的志節(jié)，構(gòu)成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思想中至關(guān)重要的一環(huán)，也成為當代教育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在中國文學中，“志”的作用首先體現(xiàn)在激勵人們明確自己的目標，確定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方式與途徑。“志節(jié)”確立后，則是勤勉奮斗以期實現(xiàn)目標的過程。只有通過這種途徑，才能促進人的不斷發(fā)展與進步。以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涵養(yǎng)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感召力量，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廣大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志氣底蘊，是當代教書育人過程中的一個指導原則。

在西方，文藝復興使人的精神得到解放，笛卡爾“我思故我在”的箴言可說是自我意識覺醒和解放的宣言。 這種強調(diào)自我意識、尊重個體價值的獨立精神作為西方文化傳統(tǒng)的精髓一代代傳承下來，而一代代的作家和詩人在這種獨立精神的潛移默化之下就不會有傳統(tǒng)中國文人那種荊天棘地中順應(yīng)傳統(tǒng)文化思想的壓抑感。 他們作為文學家極欲別開生面、獨辟蹊徑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新精神便得以較為自由不羈地發(fā)揮。 表現(xiàn)在抒發(fā)“志節(jié)”上，人們渴望推陳出新，極力希望同之前的作品在喻體的選擇上避免重復。 另一方面，西方對“志節(jié)”往往是更為直接的描寫，少借比喻來表達志向、塑造人格。 中西兩類文學作品在描寫“志節(jié)”這一思想的喻體選擇上數(shù)量差異懸殊，就說明了這一點。

四、 結(jié)語

比喻顯示著語言背后的社會文化屬性。 英漢對于“志節(jié)”這一思想選擇比喻喻體的異同體現(xiàn)了中西方文化之間存在的相似性與差異性。 通過上述研究，學者可以以小見大，探究語言存在差異背后的深層原因，進一步了解中西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