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群峰

從新中國成立以來首次開始民法典起草工作,到“一波四折”后正式出臺,中國民法典在60余年的時間中經歷了什么?
計劃經濟年代:兩次因政治運動擱淺
多位受訪的資深民法專家、參與立法的人士表示,從新中國成立到中共十八大前,中國立法機關曾四次推動民法典的制定,但皆因歷史原因未果。
中國法學會民法學研究會副秘書長、北京理工大學法學院民法典研究中心主任孟強告訴記者,1954年下半年,全國人大常委會組成專門班子,開始起草民法典,1956年12月,完成民法典(草案)。
但該草案以1922年蘇俄民法典為藍本,內容上體現了一定的時代局限性,政治運動也使得民法典起草工作被迫停止。
1962年,全國人大再次組成專門班子起草民法典。這部民法典的起草過程仍不順利。當時適值“四清運動”,不久又發生了文化大革命,導致起草工作再次擱淺。
改革開放后:“批發”改為“零售”
1978年12月,中共中央召開十一屆三中全會,拉開了改革開放的大幕。1979年11月,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三次組織民法典起草工作。
多位民法專家稱,當時處在經濟轉型期,對“公”與“私”的爭議聲不斷,對于涉及國計民生的很多重大問題,比如公有制企業的改制、所有權問題等,沒能形成一致意見。1982年5月1日民法典起草完成第4稿后,爭議聲還是挺大,起草工作只得被迫停止。
法學家江平稱,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委員會主任彭真同志提出了民法典的起草工作,由“批發”(民法典)改為“零售”(單行法),即先行制定單行法,再制定民法典。理由是中國正在進行經濟體制改革,摸著石頭過河,不可能在一部完整的民法典中預先確定規則,只有待改革大體告一段落后才有把握制定完善的民法典。
在此思路下,《技術合同法》《涉外經濟合同法》等民事單行法陸續頒布實施。與此同時,《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也開始啟動制定工作。被稱為“準法典”的民法通則1987年1月1日起施行。
1998年1月,時任全國人大常務委員會副委員長王漢斌邀請民法專家組成“九人民法典研究小組”,一起座談民法典起草事宜,一致認為起草民法典的條件已經成熟。
2002年初,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李鵬提出,要在九屆全國人大任期內通過民法典。這也標志著第四次民法典起草工作開始。
同年12月23日,第九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三十一次會議審議民法典(草案),該草案共計1200多個條文,10萬多字。但是,該草案在法學界頗受爭議,就不了了之了。
全國人大常委會決定,先制定物權法、侵權責任法、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適用法等單行法,條件成熟后,再研究制定一部完整的民法典。
專家稱,這四次民法典起草未能修成正果,概括起來,有經濟體制、政治條件和法理研究這三方面不成熟的原因。
至此,新中國成立后,民法典編纂經歷了
暫停12年后,分兩步走思路重啟
2002年后,民法典的起草工作長時間沉寂。這期間,單行法律中大量涉及民商事法律制度也逐漸完善。中國先后制定的婚姻法、繼承法、民法通則、收養法、擔保法、合同法、物權法、侵權責任法等民事立法,逐步構成一套比較完整的民事法律規范體系,民事司法實踐積累了豐富經驗,理論研究也達到較高水平。
2014年10月,中共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加強市場法律制度建設,并作出了“編纂民法典”的決定。這意味著,沉寂12年后,第五次民法典編纂工作正式啟動。
2016年3月4日,十二屆全國人大四次會議副秘書長、發言人傅瑩在新聞發布會上表示,民法典編纂工作已經啟動,從做法上分兩步走,第一步是制定民法總則,第二步是全面整合民事法律。
2016年6月,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十一次會議初次審議了民法總則草案,標志著民法典編纂工作進入立法程序。
2017年3月15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由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五次會議通過,自2017年10月1日起施行。編撰民法典的第一步已經完成,為民法典的編撰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2019年12月16日,民法典(草案)對外公布。草案共7編,依次為總則編、物權編、合同編、人格權編、婚姻家庭編、繼承編、侵權責任編,以及附則,共1260條。
立足國情、開門立法
在中國社會主義法律體系已經基本形成,民事單行法基本齊全的背景下,出臺民法典的意義是什么?
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法學研究所研究員,全國人大憲法和法律委員會委員孫憲忠介紹,中國現行民事法律“體系”,只是由一些單行法拼接而成的集合體,還沒有形成一個有機的系統,有些是改革開放初制定的,有些是近年制定的,改革開放初制定的法律跟近年制定的法律,涉及同一個事情的時候規則往往不一羊,甚至可能還是矛盾的。
因此,有必要對現行的民事單行法進行一個系統化的編撰,整合現有的民商法、知識產權法等民事單行法,看哪些是符合市場經濟規則,是符合人民權利的,哪些是不符合的,哪些有漏洞,哪些是多余的。
中國法學會民法典編纂項目領導小組副組長王利明舉例解釋了民法典缺失造成的尷尬:“比如,某人網購一臺熱水器,因為該產品質量不合格,導致漏電使其遭受傷害。在該案中,法官選擇適用何種法律時,擺在他面前的有《合同法》《侵權責任法》《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產品質量管理法》等,還有最高人民法院頒行的相關司法解釋以及國務院的相關行政法規規定,法官往往難以作出選擇。”
他稱,由于民法典的缺失,導致實踐中法官所用的法條形形色色,一些法官僅憑自己對法律的感悟和理解而找法、用法。以至于一審中法官適用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二審中法官又適用合同法或侵權法,從而導致兩審的裁判結論大相徑庭。
王利明稱,法典化就是體系化,制定民法典的首要意義是,讓民事立法體系化、系統化。消除單行法之間相互的沖突與矛盾。
多位民法專家稱,在我國民事單行法和民法典起草過程中,也充分體現了重視國情和開廣立法的特點。
摘編自《中國新聞周刊》2020年第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