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張寶艷：“打拐”13年，24小時不關機

王雙興

張寶艷隨時帶著手機充電器。作為“寶貝回家”志愿者協(xié)會會長，她手機里的QQ群、微信群、討論組，“加起來沒有千八百也差不多”。網絡連接遍布全國各省份甚至異國他鄉(xiāng)的351536位志愿者，也連接著無數(shù)個尋親者。

“打拐”十三年，張寶艷和志愿者們以“寶貝回家”網站為圓心，沿著蛛絲馬跡尋找到3338個走失、被拐兒童。

今年兩會上，她關于“對人販子實行終身追責”“將新發(fā)拐賣婦女兒童案件納入地方政府績效考核”等議案再次弓發(fā)熱議。

“大姐”和“代表”

兩會期間，張寶艷隨時在人大代表和“大姐”之間切換身份。

會場上，她要參與議案、討論;會后的休.息時間、用餐時間，甚至乘電梯時間，則用來“消滅”手機上的小紅點。

盡管提前做了交待，兩會期間如果沒有要緊的事盡量不要找她，但未讀消息還是一條接一條地涌到她的手機里。因循平日里的習慣，大家都稱呼58歲的張寶艷“大姐”。

“打拐”十三年，無數(shù)個尋子的家庭、尋家的孩子聚集在“寶貝回家”，他們分布在近千個QQ群、微信群、討論組里，根據(jù)功能不同，這些群又被分成“尋家群（幫孩子找家）”“家尋群（幫家長找孩子）”“民政工作群”“接待群”“編輯部”等等，不同地區(qū)、不同省份也有不同的群，加上臨時創(chuàng)建的討論組，每當張寶艷和志愿者們的鼠標光標滑過電腦右下角的QQ、微信圖標，便跳出長長一排未讀消息。

他們需要引導尋親者在網站上登記個人信息，然后將“家尋寶貝”和“寶貝尋家”等板塊中的數(shù)據(jù)進行比對，查看是否有疑似結果;或是根據(jù)對方提供的線索，不斷縮小范圍，然后實地走訪、尋找親人下落。截至2020年5月28日，已有3338人通過“寶貝回家”找到親人。

從2018年起，張寶艷開始履職人大代表，她的議案大多圍繞被拐兒童的權益，今年，她的議案中有兩條繼續(xù)關注這一群體：建議對人販子實行終身追責，將新發(fā)拐賣婦女兒童案件納入地方政府績效考核。張寶艷說，目前對拐賣兒童犯罪最長的訴訟時效設定為20年，但在現(xiàn)實中，很多被拐兒童直到二三十歲才知道怎么去找家，往往因為過了訴訟時效無法追究、傷害無法補償。

另一條“建議將新發(fā)拐賣婦女兒童案件納人地方政府績效考核”的議案也是從多年實踐中總結出的，張寶艷舉例，有個孩子在村里外號叫“萬三”，因為他是別人花一萬三買來的;還有個孩子被同村人叫“八百”，因為八百就是他的身價。在買人地，很多被拐的孩子來了之后，全村都知道他是買來的，但是這么多年過去，沒有村干部去干預、去解救，往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張寶艷說，因此希望通過獎懲機制和考核機制，讓這些基層千部敢擔當敢作為。

“能找到一個就行”

現(xiàn)在，“寶貝回家”的規(guī)模和名氣越來越K。不斷有親友或媒體追問張寶艷做這件事的初衷和契機，她把答案指向二十世紀九十年代。

張寶艷的兒子4歲在商場走丟了。當母親告訴她時，張寶艷“頭發(fā)都豎起來了，一邊找一邊哭”，直到晚上，外公把孩子送回了家——發(fā)現(xiàn)找不到外婆后，孩子自己跑去社區(qū)活動室找到了外公。

虛驚一場過后，張寶艷開始關注這個群體，在報紙上看到相關報道還會打電話去安慰丟子家長。

2007年，尋子網站“寶貝回家”正式“出生”，起初只有張寶艷和愛人秦艷友兩個人打理網站，打電話給丟失孩子的家庭，勸說他們在網站登記信息。那時候他們沒有什么野心，“能找到一個就行”。過程也確實坎坷，有人懷疑他們是騙子，有人說他們?yōu)榱俗餍悖€有人認為他們肯定有所圖。沒別的辦法，只能耐著性子解釋，“長途加漫游”，電話費動不動就幾百塊。

13年里，志愿者隊伍已有34萬人。2009年，北京人可可在電視上看到一對中年夫妻尋找被拐兒子的故事，又感動又憤慨，報名成為了寶貝回家的志愿者。第二年，貴州人依依也在電視節(jié)目的打動下加人。

“可可”和“依依”都是“代號”。“尋親”“打拐”必然觸及人販子和買方利益。除了使用“代號”之外，志愿者之間不能詢問個人信息，外出走訪必須三人以上同行;出差參加活動從不提前透露行蹤，只有在離開某地之后才發(fā)朋友圈。

在“寶貝回家”志愿者協(xié)會，只有大姐張寶艷和大姐夫秦艷友實名出現(xiàn)，“要是我和我愛人都不實名，誰敢相信你？”張寶艷說。

“跟死神賽跑”

隨著網站規(guī)模越來越大，辦公室房租水電需要錢，寬帶上網需要錢，志愿者培訓需要錢，對困難家庭提供救助也需要錢。張寶艷自掏腰包支撐不住了，2009年“寶貝回家”開始接受社會捐助。

這一年也被張寶艷視為“打拐”工作的轉折點。公安部開始第五次打拐專項行動，并在“寶貝回家”的建議下建立了DNA數(shù)據(jù)庫，通過被拐兒童與父母雙方的血樣比對，提高尋親效率。

技術的助力在隨后的幾年里不斷顯現(xiàn)。2015年起，人臉識別系統(tǒng)開始應用到“寶貝回家”的尋親工作，通過對失蹤者照片的搜索識別縮小尋親范圍;隨后，定向推送技術也開始應用推廣，通過將失蹤者信息精準推送給相關地點的用戶，提高了尋親效率。

網站剛剛創(chuàng)建時，張寶艷想：能找到一個就行;通過網站找到第一個孩子后，她想，要是一年能找到一個就好了;愿望達成后，她又“變本加厲”：要是一個月能找到一個就好了;慢慢地，“欲望”越來越強烈，逐漸成了“要是一周能找到一個就好了”“要是一天能找到一個就好了”。

到2015年，這個“獅子大開口”的愿望實現(xiàn)了，那一年，“寶貝回家”幫助找回400多個走失、被拐兒童;到過去的2019年，這一數(shù)字增長到了502。

張寶艷和志愿者們都覺得，規(guī)模越來越大，效率越來越高。但緊迫感也如影隨形。“很多七八十年代丟失孩子的父母現(xiàn)在年紀越來越大，很可能找到孩子時已經天人永隔了。”志愿者依依說，“大姐就經常和我們講，我們就是跟死神賽跑。”

與之對，應的是張寶艷個人時間的壓縮。不過，要張寶艷休息，她又做不到：“說實話，要是真關了手機，我可能都沒有魂兒了。”張寶艷說，“千到千不動那天再說吧。”

摘編自微信公眾號“剝洋蔥”2020年5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