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坡嶺
3月下旬以來,俄羅斯新冠肺炎疫情形勢急轉直下,截至4月21日確診人數超5.2萬。3月初,歐佩克與以俄羅斯為首的非歐佩克產油國未能達成減產協議,引發國際油價暴跌。疫情和油價雙重沖擊使俄經濟下行壓力增大,打亂了俄政府經濟政策原有布局,其重心不得不從拉動經濟增長轉到遏制疫情蔓延和防范經濟危機上來。俄官方預測,2020年俄GDP可能出現3%左右的衰退。俄“國家評級機構”指出,俄經濟部門在疫情期間的總損失或達2390億美元。
經濟危機一般指在生產過程中周期性爆發的生產過剩危機,表現為商品大量積壓、生產銳減、大批工廠倒閉、大量工人失業、信用關系嚴重被破壞、整個社會經濟陷入癱瘓之中。在現代經濟中,經濟危機往往表現為金融危機。用這些標準衡量,俄目前正在發生的衰退算不上典型的經濟危機,與1998年、2008年、2014年三次危機更有本質區別。

最近,俄羅斯總統普京和俄政府成員就關乎國民經濟發展的關鍵性產業的運行情況舉行了系列會議。4月16日,普京同俄第一副總理別洛烏索夫、副總理胡斯努林等政府成員舉行視頻會議,討論俄建筑業發展對策。
1998年俄羅斯金融危機是一次國家信用違約導致的貨幣匯率危機。1998年8月,俄央行宣布無法償還到期債務,致使盧布匯率暴跌。同時,由于俄生活必需品高度依賴進口,在對外貿易完全放開和盧布可自由兌換的情況下,俄發生了嚴重輸入性通脹,再生產過程被破壞。但由于是純粹的金融沖擊,俄經濟在1999年即實現反彈。
2009年的危機是企業私人債務積累引發的資產負債表危機。2008年之前,俄經濟高速增長,但國內金融資源供給不足、價格昂貴,企業因此從歐洲借入大量債務。在美國次貸危機沖擊下,俄發生大規模資本外流,導致企業資金鏈紛紛斷裂,陷入債務和金融危機,此后俄經濟在2010年走出低谷。
2014年的危機是過度依賴能源出口導致的經濟結構性危機、烏克蘭危機引發的西方制裁、油價暴跌三重因素疊加引發的綜合性危機。由于危機形成因素復雜,俄這一次恢復得也很慢。
俄目前正在發生的衰退是由于居家隔離等防疫舉措施行導致的生產和消費停頓,并非企業資產負債表、供給過剩危機。俄經濟增長勢頭現已中斷,原先預計的國家項目框架下的大規模投資也停了下來,但其發生嚴重經濟危機的可能性很小。這是因為,俄能源原料和制造業上游產品的競爭力很強,2014年后通過進口替代政策實現基本生活消費品的自給,其依靠內循環當能保證正常運轉。經過增值稅和養老金改革,俄在財政結構、社會保障等方面都比過去更具韌性,能抵御更大沖擊。
由于經歷過1990年代的“轉型性”經濟衰退和1998、2008年的金融危機沖擊,近年來俄一直對外部風險保持高度警惕,把經濟穩定和安全置于增長之前,對外部風險沖擊的“免疫力”明顯提高,并逐漸積累起應對各類經濟風險的經驗。近十年來,俄奉行保守的財政和貨幣政策,正是“警惕性”的表現。
目前,俄經濟基本面尚好。國際儲備充足,2020年3月上旬達到5810億美元,基本恢復到2007年的歷史最高水平。2015年元月,俄實行盧布匯率自由浮動,較好地化解了油價下跌導致的外部沖擊和輸入型通脹風險,避免了被迫動用外儲干預匯市。2018年后,俄重新實現財政盈余,并始終保持在三萬億盧布以上水平,占GDP比重超過3%。俄央行致力于控制通脹,國內通脹率在較長時間內維持在4%以下。俄央行還對規模本就不大的證券市場投機性資本流入流出加強了監管,同時嚴管商業銀行經營合規性。目前俄商業銀行數量只有400多家,消減銀行的數量主要是為了去杠桿,因此當前俄金融體系基本不存在系統性風險。俄對長期低油價態勢有較充分準備,2019年10月俄財政部發布的《2020~2022年預算、稅收和關稅的主要方向》預測了油價降至25~30美元/每桶的國家財政運轉狀況并提出相關應對措施。今年4月9日,俄財政部發表聲明稱,在25~30美元/每桶的油價條件下,現有規模的國家福利基金可在六至十年間彌補財政收入缺口,滿足財政預算支出需求。
但也要看到,俄經濟運行的內在風險不低,主要表現在財政和家庭債務兩個方面。在遏制疫情和穩就業財政支出大幅增長的情況下,俄財政資源和國家福利基金本已在快速消耗,國際油價的變動使得俄財政狀況更加捉襟見肘。俄2020~2022年中期預算平衡點的預期石油價格為烏拉爾原油42.4美元/每桶。目前國際油價已跌至20美元/每桶以下,超出之前俄25~30美元/每桶的預案。盡管俄等非歐佩克產油國與歐佩克于4月10日達成初步減產協議,但面臨執行障礙。同時,由于全球很多國家經濟運行“休克”,石油需求被抑制,上述臨時減產協議一時難以有效推動油價回升,短期內回到40美元/每桶更不可能。若俄財政資源能支撐到年底并找到新的補充渠道,其經濟風險等級當可維持,但在西方制裁和國內金融資源有限的情況下,俄降低財政風險的能力不足,政策工具也很有限。
俄社會消費領域積累了比較嚴重的家庭債務風險。2018年,俄國內生產總值(GDP)增速超過2%,提振了居民的消費信心和支出水平。2019年居民消費信貸增長非常快,這其中,約1.7萬億盧布的最終消費是由消費貸款支付的。因此,俄面臨著儲蓄減少(63.6%的家庭沒有儲蓄)和消費信貸總額快速增加的問題。目前,從俄債務結構來看,國家主權債務占GDP的比重不超過2%,全口徑政府債務2019年占GDP的比重為17.3%,企業債務杠桿處于歷史低位,風險較小,但俄居民家庭私人債務水平目前處于高位,疫情沖擊導致經濟停滯,失業率持續升高,若積累到一定程度,將引爆家庭消費信用風險。
就匯率和主權貨幣信用風險看,盧布兌美元匯率從2月初的65盧布兌一美元下跌到3月底的82盧布兌一美元。但這次貶值是油價暴跌單一沖擊造成的。與2014年相比,無論從資本項目狀況、經常項目狀況還是國家信用水平等角度看,盧布都沒有大幅貶值的基礎,未來一段時間俄匯率風險總體可控。
為了應對困局,俄政府出臺了兩大類措施:一是修正預算,為防疫提供財政支持。這包括,動用國家福利基金彌補預算資源,制定投資支持法案,撥付特定財政款項(先期3000億盧布),實行進口藥品零關稅,預留1.4萬億盧布用于防疫和防危機,調整稅制,為防資金外流規定100萬盧布以上存款征收13%個稅、境外股息和利息收入繳納15%稅款,等等。二是擴張性和扶持性貨幣政策。為了穩定盧布匯率,央行自3月9日起不在國內市場購買外匯,并計劃執行四次回購、每次回購5000億盧布的操作(目前已執行兩次,后續執行視情況而定),要求商業銀行對流動性困難的企業和家庭給予定向支持。
這些措施無法阻止生產和消費停頓,但卻能起到穩定社會生活、防止社會危機和經濟嚴重蕭條的效果。俄經濟最終何時走出衰退,還要看疫情控制得怎么樣。應該說,俄經歷了較長時間的外部制裁,其經濟金融化程度低、自給自足能力強,在世界經濟面臨嚴重危機時還是更能表現出一定韌性的。![]()
本文責編 趙 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