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韋新作

于小韋說，“連我都不在，他們忙些什么呢？”不是他不在，而是我們不在他所在的地方。于小韋寫詩近40年，公開出版示人的詩作不足80首，且他的詩無任何表面上的光華，這樣的人卻成了傳說中也是實際上的“詩人中的詩人”。貌不驚人卻是范本式的作品并非是苦吟的結果，僅僅歸結于天賦是不夠的，這里面有一份難以理解的神秘。于小韋不關心文學事業，甚至不關心藝術與否，其精神焦點始終在心理學、語言學、發生學乃至植物學之類的事情上。詩歌的“合理”生成才是他真正在意的。就像一株結實不多的植物一樣，30幾年前星辰點綴般的繁茂行將被遺忘之際，“鐵樹”又開花了。這批新作依然如遙遠的星系一樣在我們的眼前靜靜地爆炸。

——韓東

那個等待的故事

也許不是這樣

我們不僅等來了

等待的東西

還等來了我們沒有

等待的

還有一些你想都沒想過

的東西，也來了

你甚至都不知道

它們是什么，我們

從來都沒有

等待過它們

做了幾件事的下午

補了車胎，交了罰款

一個下午做了

好幾件事，這樣的情況

并不多見，常常

希望今天是昨天

昨天是十天前的一天

十天前的一天是

一年前的一天，把那些

后來才想清楚的事情

都重新做得好點

而在一個下午就做好了

幾件事（有的是已經

拖了很久的事）

生活一下子被弄得

非常整齊，實屬少見

少有的舒暢

接著開始牙疼

上午

一個人準備

出門的時候，一架飛機正

降落在北面機場，它

輕輕地著地，先是

后輪，接著是前輪

有幾只鳥也正在飛行

有幾只正在午睡的貓就在

某處的樓梯的下面

一條魚剛剛得到了

它一天的食物

一些蟲子在洞穴里還沒有醒來

我們聽明白關于量子的事

是在某一天的上午

你疑疑惑惑想到

一點什么的時候

另一個半球上

夏天好像慢慢地來了

在鄉下

鄉下有很多蟲子

它們飛到這飛到那

一個農婦在地上

曬了很多辣椒

她問我為什么一個人，還說

要送辣椒給我

好，一點點就可以

我們有很多，要多少都有

她還拿了些板栗給我

我們這兒的空氣多好，她說

一直有蟲子在叫

地上、墻上、窗子上、門上

到處都是蟲子，連她送我的

板栗里也是蟲子

去那兒看看

你看到那架飛機了嗎

是，它很小

是個很小的飛機

好吧，收拾好甘蔗

一會兒我們可以收工了

我們明天還要來嗎

是，要把這些全部收完

再看一下那架飛機

你看吧，我要把這些草都捆好

你也來吧，幫我一下

好吧

在離他們遠一點的地方

還有幾個人在干著和他們一樣的活

再過一會兒，有一群鳥也會落在

更遠處的一個草堆上

已經開始的冬天

好多車在馬路上歪歪扭扭

走著的時候，一個修理工

正在他的店里干活

奔跑出學校的孩子和

兩個扛著麻袋的人

在一條很窄的街道上

下雪了，2019年1月9日下午

我寫不出恍惚的恍

另外三個人也在寫著什么

一個在城南，兩個在城北

大雪正無聲無息的落下

飄飄的，白白的，也滑滑的

唱歌

年輕媽媽拽著

正在唱歌的女兒

就像拽著一件行李

唱得這么難聽，她說

她其實唱得不錯

高高低低忽左忽右

忙亂的大街上

有點滑滑的東西

在空氣中，有根指針

不知道該撥在哪

瞬間的事

老韓在一個茅草棚子里

穿著長衫，看書寫作

一個雪天的下午，兩個朋友

騎著馬先后來找他

翻看他床榻上的書簡

找到了他的酒壺

在窗前坐著喝酒

只從窗外厚厚積雪，看不出

他們正活在哪個年代

他說了五百年后

的一點什么事

在這首詩里

他們是生活在五百年前的

菜地

你不太滿足門前

巴掌大的菜地，這樣

的事時常發生

充滿希望的日子

也由此開始

鄰居的地里通常都

郁郁蔥蔥，色綠葉肥

鄰居的鄰居那兒多半也枝葉

繁盛，接著是鄰居的鄰居的鄰居

更遠處的景物已模糊不清

直到這樣的工作得

借助一點什么的時候

你的生活已不是

一次普通的旅行

果子

一棵沒生長過的樹上

的陌生果子，等著它落下

是一只黑貓

不清楚它是想得到果實

還是它落下的聲音

綠茶

如果思想是對

一個人的說明

我們便不在彼此的對面

遠離桌上的兩杯綠茶

不需要爬那些樓梯

不需要面對門的意義

只要你不變成花火

就一直在飛行

一些東西只有一半

一些東西沒有時間

我們正在喝兩杯綠茶

地點難以描述

一些事

畫一張畫

等著去展覽會上

寫一首詩，等著被人讀到

在一本雜志上

一個人造了一個船

還沒有被劃走

一個山凹子里

我們看不見的土地下面

一種植物正要鉆出地面

它會是一棵不錯的杉樹

只是這會兒還看不出什么

再等等，好像還有點什么事

正在發生

故事

編織一個故事

然后鉆進去，在一個

被忽略的時間，從

我們身邊無聲地掠過

看不見的空間里

一個暗物質，以另一種

生物方式面對著我們

把世界捏成了

不認識的形狀，卻只發出

輕微的聲音

而我們毫無察覺

這是他喜歡的故事

看不見他周圍

的一切，感覺不到

他的爽和他異樣的軌跡

如同無色的風，在幾根

我們帶來的弦上吹了

很多年，直到

他走進另一個

故事時，我們才聽到

了非凡的聲響

短片

過了一會兒

他找不到那張白紙

你見到那張白紙了嗎，他問

沒有，你上車的時候

什么都沒有拿

怎么可能呢，我一直拿在手里的

你只問我早飯吃了什么

那你早飯吃了什么？

饅頭

怎么和我吃的是一樣的

他們的車呼的一聲開走了

這時，一個人急匆匆

地從遠處走過來

手上拿了一張白紙

這是個無聊的短片

但我一直想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