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丹云 (廣西師范大學音樂學院)
本文以這些思考為線索,不再重復對拉威爾《G大調鋼琴協奏曲》(以下簡稱《G大調》)曲式結構的全面分析和對其音樂語言特點的總結,而從分析后的疑問和發現入手討論,探討其他文章涉及較少的問題,如呈示部多種劃分方式的爭議,華彩樂段的結構意義,爵士元素“適量的”注入。對于本文沒有完全解釋清楚的問題,如展開部和尾聲的另一種劃分方式和西班牙民間音樂與爵士樂融合的媒介,希望能得到更多學者和專家的指正和幫助。
《G大調》的第一樂章是傳統的奏鳴曲式,在查閱了《G大調》的相關研究成果之后,筆者發現《G大調》的曲式結構存在兩種不同的劃分方式,而這兩種不同的劃分又都與本文的劃分方式不一樣,主要的分歧點在副部主題。由于呈示部和再現部的段落結構相同,以下以呈示部為例,分別把呈示部的三種劃分方式列出:
方式一:主部2-36 連接部36-43 副部一44-52 副部二52-74 副部三75-106
方式二:主部1-43 連接部44-54 副部55-74 結束部75-106
方式三:主部1-43 連接部44-74 副部75-106 (本文的劃分)
本文將36-43小節劃入主部的理由:36-39小節由弦樂奏出的這一旋律與10-12小節由短笛和長笛奏出的旋律是同一個材料;42-43小節與14、15小節同為一個材料,因此,這一段落屬于主部主題較合適。
接連部從44-74小節劃分的理由:連接部不適合從52小節分隔開,52小節開始的這個具有布魯斯音調的旋律(譜例1)是由鋼琴在51小節先奏出的旋律(譜例2)發展而來,它們聯系得如此密切,過渡得如此自然流暢,將之分隔成兩個部分顯得有些勉強。而接下來的音樂(52-74小節)都圍繞著布魯斯音調展開,更不可分隔。

譜例1

譜例2
副部從75小節開始的理由:首先,從75小節開始的音樂較之44小節或52小節的旋律顯得更為抒情、歌唱、寬廣,與熱情、歡快的主部主題形成良好的對比。其次,在結構上與主部形成呼應,主部由樂隊部分演奏兩遍,2-25小節和25-43小節。副部先由鋼琴演奏一遍,75-96小節,樂隊演奏第二遍(只有主題旋律,未展開)96-106小節。第三,75小節開始的音樂調性更為穩定,呈示部時穩定在E大調,再現部時穩定在G大調。最重要的是再現部時,音樂在進行到與75小節相同材料的部分時調性才回歸到了主部主題的G大調。這樣的調性布局更確定了從75小節開始才是副部主題的劃分方式。
107-171小節的展開部的劃分基本沒有異議,這部分呈示出了展開部的三個階段:107-122小節(插部主題)、123-141小節(混合呈示部材料的插部主題的發展)、142-171小節(過渡),調性轉變頻繁,并且以模進的方式轉變。尾聲從255小節開始至323小節結束,其中255-312小節與展開部十分相似,接下來313-323小節屬于補充終止的功能,調性穩定在G大調。
本文在此對這兩個部分有另一種劃分方式的猜想:假如107-171小節作為呈示部的結束部、255-312小節作為再現部的結束部、313-323才是尾聲,《G大調》的第一樂章是省略展開部的奏鳴曲式,這樣的劃分是否有一定的合理之處?
結束部有總結呈示部(或再現部)的功能,音樂材料常回顧主部主題的材料。那么107-171小節的這部分仍然可以分為三個階段對呈示部進行總結:107-122小節,鋼琴奏出的旋律發展自主部主題的材料;123-141小節,鋼琴的旋律同樣來自主部主題,以及串入連接部特點鮮明的布魯斯音調旋律;142-171小節,主奏聲部——鋼琴使用了具有Ragtime元素的新材料,但在樂隊部分插入了主部主題的材料變形,回顧主部主題。但是,將107-171小節這部分劃為結束部之后,調性方面就不好解釋了,調性不穩定與結束部的定義相偏移。因此,這種劃分方式還存在很多問題和不妥之處,在此僅作另一種思考在本文中提出。
《G大調》第一樂章的華彩(230-244小節)完全建立在副部主題的基礎之上,將副部主題那優雅、舒展的性格發揮到極致,較之首次出現的副部主題,華彩樂段添加了兩個聲部:①使副部主題變得最妙不可言的那些飄蕩在高音區的顫音,通常情況下顫音由主音與其上方的輔助音交替進行,而在此華彩中,拉威爾讓主音與其下方的小二度交替進行(譜例3),由此散發出一連串極其獨特的、五彩斑斕的光暈;②低聲部分解琶音組成的伴奏音型,音域穿梭于D和g2之間,流動性十足。這兩個聲部極大地豐富了呈示部出現時略顯單薄的副部主題,并且由此開始調性回歸到G大調,可以說華彩樂段就是再現部的副部主題,因此它不是一個純炫技段落,它的布局具有結構性意義。
實際上從演奏的角度來說,這個華彩樂段并不像大多數鋼琴協奏曲那樣對演奏者的肌能造成挑戰,也不是整個樂章的高潮,在此拉威爾充分調動了鋼琴作為和聲色彩樂器的潛能,用微妙的、絢爛的色彩征服輝煌的氣勢磅礴,考驗演奏者手指對音色和空間的控制能力和塑造能力。正如拉威爾本人所說,演奏他的鋼琴作品前頭腦中先要有樂隊音響的想象,比如旋律有雙簧管或弦樂器的音色,顫音織體猶如長笛的吹奏,琶音織體有大管、長笛或豎琴的音色,或許還有某些不屬于樂器發出的聲音。

譜例3
拉威爾在1928年訪問美國后開始著迷于爵士樂,也是為了迎合美國人的口味,于是醞釀構思第二次美國之旅的曲目時順理成章地加入了爵士因素,《G大調》由此誕生。拉威爾說“從某種角度來說,這首協奏曲同我的《小提琴奏鳴曲》有點相似,其中也有一些爵士樂的因素,但是適量的。”《G大調》里這些“適量的”爵士元素來自拉格泰姆和布魯斯,拉格泰姆主要是鋼琴演奏的,節奏特點鮮明,而布魯斯是歌唱的,旋律見長。拉格泰姆的特點之一是“具有微妙的切分節奏”,采用切分節奏改變原有節拍的規則、重拍的位置,使之先現或后延出現;高音聲部與低音聲部的重音錯位,形成的切分節奏使聲部之間具有相互挑逗的風格特征。《G大調》第一樂章呈示部的接連部和副部主題出現的材料(譜例4)和展開部第三階段的材料(譜例5)具有拉格泰姆的節奏特征,強拍上的休止造成重拍移位的效果,原本的弱拍位變為重拍位。

譜例4

譜例5
布魯斯通常具有一種憂郁氣質,以旋律為重。演唱時通常將三級和七級降低一些,稱為“布魯”音,其中降三級音更為重要。或許我們從《G大調》第一樂章副部主題(E大調)的旋律本身感受到西班牙音樂的風味,但拉威爾為其旋律配置的和聲相當重要,如75小節的xF(等于G)、96小節和101小節的G,都是被降低的三級音,以及80小節和101小節的D,是被降低的七級音,正是這些“布魯”音為副部主題的旋律注入了“適量的”布魯斯情調。63小節短笛聲部(譜例6),增四度、小二度、大二度的結合具有爵士韻味。第一樂章結束時樂隊與鋼琴同奏出的音階下行(譜例7),是降低了二級和三級的G大調布魯斯音階。

譜例6

譜例7
爵士樂具有“在配器方面產生奇異對比的特點”④,由于爵士樂的即興特點爵士樂手們常常無拘無束地運用手中的樂器,在各種追求爵士音調表現力的“試驗”下非學院派的演奏方式產生了很多新奇的音色、音響效果,如加弱音器、使用阻塞音、閉塞音、滑奏、極端音域等。在《G大調》第一樂章的樂隊配器中,使用弱音器的小號,如《G大調》第一樂章20-22小節等。小號使用弱音器之后音色被柔化,但是像在《G大調》第一樂章第20小節處演奏密集的音群時,加了弱音器的小號會發出很尖銳的聲音,在爵士樂小號獨奏時常能聽見這種音色。在樂器奏法上,拉威爾安排了鋼琴的刮奏、木管組的震音等,以模仿爵士樂即興演奏的風格特點。
拉威爾在《G大調》第一樂章中融入了西班牙民間音樂與爵士音樂的元素,但他是如何使這兩種音樂風格完美融合在一起的呢?在仔細分析了作品之后,本文以結構段落為單位進行了粗略的音樂風格主導分類(參看下表):

呈示部 展開部 再現部 尾聲主部主題連接部副部主題第一階段第二階段第三階段主部主題連接部副部主題第一階段補充終止西班牙元素爵士元素 融合西班牙元素融合 爵士元素西班牙元素爵士元素 融合西班牙—爵士融合
音樂風格較明顯的段落在本文中不再贅述。副部主題由西班牙風格的旋律和布魯斯音調的和聲融合;展開部第二階段由西班牙風格的舞蹈節奏與布魯斯音調的下行旋律融合;補充終止由西班牙風格的舞蹈節奏與下行布魯斯音階融合。
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是,幾次音樂風格間的連接、過渡由一串半音階或三和弦、七和弦及其變化形式完成:呈示部主部主題過渡到連接部時,39小節,平行小三和弦半音階;副部主題到展開部,106小節,分解小七和弦;展開部到再現部主部主題,171小節,半音階的變形;再現部主部主題到連接部,186小節,平行小三和弦半音階;再現部連接部到華彩樂段,127小節,分解八度半音階;華彩樂段到副部主題,244小節,分解小七和弦及增大七和弦;副部主題到尾聲第一部分,252-254小節,變形的分解三和弦,由每組下行音的最高音組成減三和弦;尾聲第一部分到補充終止,305-312小節,變形的分解七和弦,由每組下行音的最高音組成半減七和弦。這些半音階和分解和弦就是兩種風格過渡的重要媒介。■
注 釋:
① 拉威爾的自述.引自英國《每日電訊報》對拉威爾的訪談.
② 《美國新詞典》
③ 參考《現代樂理教程》和《簡明牛津音樂史》
④ 《美國新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