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楠：東京不是夢想的終點

閆佳

眼前的東京奧運會，是張楠征戰的第三個奧運周期。在這個過程中，張楠面前經常會橫著好幾道難題，聊起這個，他笑了?！斑@四年間，有的成長是被動的，有的改變是主動的，但是這段經歷交織在一起，確實是非常寶貴的經驗。進入東京周期，每個階段的規劃我都有去踐行。對于現在的我來說，要把這個過程做到有始有終，東京肯定不是我的終點?！?p>

曾經以為，追尋夢想的道路很遙遠，但張楠發現，夢想成真后的道路更具挑戰。因為夢圓之后還想超越，人生階段亦有先來后到的跌宕起伏。從曾經的少年到如今立業成家，30歲的張楠再過幾個月就要正式晉級奶爸行列。全新的身份，讓不怎么愛幻想的他也開始了認真的暢想?！爱敯职诌€沒有實感，我的帶娃水平肯定是初級階段，只是希望孩子的眼睛像我太太就更好了?！弊栽傇浐茏晕业膹堥?，懂得了成長是不斷修正才完整的過程，接納不完美，無懼未知的未來，潛心造就更好的自己。

和北京胡同的天然相融

初夏的清晨，陽光灑落在老北京的胡同深巷，張楠的封面拍攝正在進行。不需要攝影師過多地調動，石階處、老宅門前、屋頂露臺，他或坐或站或倚，仿佛原本就是景色中的一部分。

拍攝間隙，張楠小心翼翼地坐上高處，背后是胡同老院的屋檐瓦礫。有些恐高的他，聲稱此刻比站上賽場還緊張，只是留在鏡頭中的那個瞬間，表情卻一如場上淡定自若。

張楠有些宅，回北京休假探親的這些日子，他的外出訴求只有三個內容：去父母家、陪太太散步、到健身房練力量。作為地道的北京人，很多地方他都只是聽過沒去過，就連早高峰的擁堵也是拍攝當天引發了他的良多感慨：“上班族真是不容易，看來，我還是習慣安靜一點的地方?！?p>

不過，隨著年紀的增長，張楠好勝的性格中多了包容和體諒。他愿意去理解和感受，就連曾經抗拒的事物也愿意嘗試。拍攝地選在五道營的He Kitchen，那里有一只懶洋洋的圓臉貓，平時只在用餐時它才會開啟“營業”模式出來賣萌。這一天，它也跑到露臺上湊起熱鬧，張楠同樣是小心翼翼地摸著它，說：“我沒怎么抱過貓，總怕它一個不開心就咬人。和有個性的貓比，我還是更喜歡好脾氣的狗?！辈贿^，看著圓臉貓很粘人地賴在自己腿邊不走，他也順勢陪它多玩了一會。拍攝后的采訪中途，即使有風雨欲來的時刻，張楠依然不疾不徐，與我們娓娓道來。

東京周期的前傳

在里約奧運會兼項男雙與混雙出戰之后，張楠在規劃自己的2020年東京奧運會時，依然定下再戰兩項的目標——主項男雙、副項混雙。為了盡早與兩位新搭檔蓄力東京，他是那屆奧運冠軍里最早歸隊訓練的。兼項并且同時從零開始，在中國羽毛球隊中乃至世界羽壇也并不多見。張楠卻不以為然，攜手劉成與李茵暉從不知名的低級別賽事打起。在他看來，遵從游戲規則也是運動員的一份責任。對于已經創下的連續兩屆奧運會獲得不同項目金牌的紀錄，張楠始終相信保證好體能，自己還有很大的上升空間。

經過一年左右的實戰磨合，2017年格拉斯哥世錦賽，張楠/劉成登上了最高領獎臺，摘得國羽闊別六年的男雙金牌;轉一年在南京，他與劉成、李茵暉又順利鎖定世錦賽半決賽中國隊的會師戰，奪得了男雙和混雙兩枚銅牌。

隨著東京奧運積分賽的臨近，隊伍為了確保五個單項滿額參賽，決定雙打選手不再兼項。為此，一直處在國羽混雙第三位置的張楠和李茵暉，在2018年香港公開賽后，各自回歸主項。不過，張楠與劉成的男雙也陷入了近一年的“冠軍荒”?！拔覀兇_實遇到了困難和問題，像是1米15的新發球規則，當時，我們還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將問題帶到了比賽中，引發了連鎖反應?！?p>

無獨有偶，肘傷的困擾讓張楠不得不打封閉應急。2019年4月底的武漢亞錦賽，為了保住上一年闖入四強的高積分，張楠在賽前間歇期打了一針封閉消炎，然而效果并不明顯。最終，他和劉成無奈地在第二輪以1比2不敵韓國組合，止步十六強。而這一戰，也是他們某種意義上的收官之戰。

眼見著東京奧運積分賽馬上打響，隊里宣布張楠和劉成拆對，各自搭配新的同伴從頭開始征戰國際賽場。作為雙打選手，張楠懂得搭檔之間必須要有極其統一的目標。不管是之前的趙蕓蕾、傅海峰，還是后來的劉成，當同伴與自己朝著相同目標傾盡所能時，成敗并不是最終的關鍵，問心無愧的過程才是促使他不知疲倦、奮發向前的原動力。

在他看來，做得到，還是做不到總要千方百計地去嘗試、去挑戰，把自己逼到再沒有退路的地步才可定論。哪怕是一直沖到心存畏懼的地步，不是為了逞匹夫之勇，而是為了要達到心中的目標，真刀真槍地去打拼。敢于較真的人，眼前必然是截然不同的開朗。

很多的第一次始于“裸配”

奧運積分賽開始后，張楠與男雙新搭檔歐烜屹基本屬于“裸配”上崗，在并肩實戰中磨合熟悉。他們在去年7月借助虛擬積分，首秀亮相印尼公開賽，兩人在第三輪遇到世界排名第一的本土組合“小黃人”，止步八強。之后，為了搶積分，張楠再一次開啟密集式的國際賽事接龍。單是2019年下半年的5個月當中，這對新組合就參加了15站比賽，收獲了白俄羅斯、日本秋田和印尼大師的三個冠軍。期間，他們每站比賽的間隙最多能擠出一周的空當期。但除去打“飛的”穿梭地球的時間，能夠正常訓練和恢復的日子所剩無幾。

不過，張楠和歐烜屹很清楚，只有通過不斷參賽，他們才能積少成多完成奧運積分的累積。與很多國家二隊新人一起參賽，張楠感慨道：“第一次連續參加七站比賽，第一次一個人去白俄羅斯。”曾經，他以為2009年參加的菲律賓黃金賽是自己去過的最低級別的賽事，誰能想到人生還有那么多未曾嘗試的第一次。而他們拿到冠軍的白俄羅斯國際系列賽，是世界羽聯的第九級別賽事，比起超級100的賽事還要低兩個級別，冠軍也只能拿到2500分奧運積分。比起頂級賽事中“一輪游”就有3000分的奧運積分能拿，唯有“不去多作比較，就沒有傷害”。

目前，張楠和歐烜屹的世界排名從首次配對后的172位升至23名，奧運積分目前位列第19位。在中國男雙組合中，排在李俊慧/劉雨辰、韓呈愷/周昊東、劉成/黃凱祥之后。根據2020年東京奧運會的相關規定，需要該協會的兩對組合的奧運積分排名都必須進入前8才能獲得兩個參賽資格。如此算來，張楠/歐烜屹與東京奧運會還是有相當的距離。

說起新搭檔，張楠說歐烜屹比自己小4歲，2017年來到國家隊，“他是一位沖擊力比較強、打法很有特點的雙打選手?！边@位福建小伙，來北京時已經23歲，比起大多從小就在國家二隊為世青賽、亞青賽培養的選手，歐烜屹確實屬于半路超車冒出來的。

在張楠看來，新搭檔的性格比自己還內向些。打球時，帶著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沖勁，初來乍到時配的幾站比賽，勢頭還不錯。但是，羽毛球比賽就是這樣的規律：新組合的初期，對手并不清楚打法時，勝利相對來得容易;當對手加以了解和重視后，如何能在對手有針對性的準備時依舊搶得主動。當在場上需要迅速應急找出解決方法時，就會出現一些問題。這在雙打組合中是常見的事，也是很難在短時間內解決的問題。

配合初期，張楠和歐烜屹時常在賽后聚在一起復盤，溝通想法。當奧運積分稍微上來一些時，想參加奧運會的思想負擔勢必會增加一定的心理壓力，場上也會有點緊張。歐烜屹進入國家隊的時間只有三年，最初東京奧運會可能都沒有在他的考慮范疇內。突然被安排與張楠配對后，出現這種問題很容易理解。張楠也明白搭檔需要時間去消化和理解，畢竟奧運積分賽每一站都要箭在弦上，稍微出現問題，就可能產生自我懷疑。“很多時候，他都做得很好，只不過對自己缺少一些信心。而信心這個東西，不是別人能幫他增加的，關鍵還是要靠贏球?！?/p>

從歐烜屹的身上，張楠似乎看到了曾經的自己。2014年，那時已經是混雙奧運冠軍的他，與寶哥傅海峰做起了男雙搭檔。男雙比賽不論是速度還是激烈程度都勝混雙一籌，當時，有段時間不打男雙的張楠為了重新適應，也花了不少時間。站在寶哥的身邊，他總會不由得背上心理包袱，像是不能有低級失誤、必須要贏球這樣的雜音總是響在耳邊。

和寶哥搭檔的時候，張楠負責組織球路，給搭檔創造進攻機會。經常會因為不知道這樣打對不對而產生自我懷疑。后來，寶哥和張楠聊起來，“其實比賽是以你為主導，我是來輔助你。”這樣交心的溝通也給他們帶去了堅定和信任。換到了現在的歐烜屹，張楠說，他所處的情形和曾經的我很相似，但是從明白到理解再到吃透，需要付出時間和努力，只有繼續不遺余力地打磨和等待，現在出現的問題都是我們不斷補足的線索。

面對困難保持歡喜

受新冠疫情的影響，東京奧運會延期一年舉行，奧運積分賽也順勢向后推遲。張楠表示，對于組合而言自然是件好事，對于自己而言，這也是恢復他肘關節老傷的緩沖期。盡管在去年打了封閉，但那段時間的情況并不如所愿，密集的參賽強度對肘關節的恢復影響依舊很大?！坝卸螘r間，稍微發力就會有痛感，發球也很受影響。”年初，利用冬歇期，張楠去抽了積液，醫生對他說，抽出這么大量的積液算是相當多了?，F在，他的肘關節已經基本消腫，伸直手臂可以看到肘窩，總算有了正常的線條。

今年3月，張楠進入而立之年，但“老將”這一稱呼他仍然不怎么喜歡?！翱赡芡饨绾芏嗳硕加姓`解，我22歲拿到混雙奧運會冠軍，26歲奪得男雙奧運會冠軍，走到這一屆，我剛剛30歲。而且，男雙選手的運動壽命很長，像亨德拉已經37歲了，還是‘當打之年，依然保持著那么好的競技狀態。”所以，張楠認定，既然熱愛這項事業，在身體能力保持良好的時候，沒有必要給自己設限，去停止自己的職業生涯。“外界并不了解你為了熱愛的事業，付出過怎樣的努力，我不愿意隨波逐流。今年，我才30歲。”

大約是從2019年底打完世界羽聯的各項賽事后，張楠突然覺著自己能夠心平氣和地接受當下的現狀。前兩屆奧運會皆是捧金而歸，志在必得的東京奧運參賽資格卻仍然懸而未決。這對從打球起就好勝心就極強的他來說，很不適應。有段時間，在他心里，是不能像現在接受采訪時這樣平靜面對這份懸殊的落差感。每當輸球，張楠很容易鉆牛角尖，無論朋友怎么說，都拉不動他。只能給他空間，讓他自己靜靜去梳理、冷靜。

一路與未知相伴，張楠現在看待比賽不會是只有輸贏那么“窄”了?！耙苍S很多的經驗或是體會，我和搭檔都交流過了，即使再遇到相似的問題時，沒有太多的變化，我也不會否定我們之間的努力。因為，欲速則不達。攀山還是需要一步一個腳印的，不能操之過急?！?/p>

“2019年對我來說是復雜又迷茫的一年，方方面面?！睆堥热魏稳硕几霙_破這個局面。雙打大滿貫后的路究竟要怎么做、怎么走，可能沒有人能準確地告訴他。作為一個當局者，面臨的困難、技術、心理、改變、傷病等，都需要他去平衡和取舍，“不斷嘗試，甚至可能犯錯，只想知道怎么做才是對的?！痹谶@個過程中，他一如往常地提足士氣，給自己每一天的努力付出增加信心和肯定，但成績并不會一蹴而就，無法從天而降讓你松上一口氣。

運動員在面對困難的時候或多或少都有強迫癥，都會逼自己?！奥殬I生涯，就是不斷去挑戰自己，也不斷被其他人挑戰，我想挑戰的是自己依然能夠在雙打中變得更強。其實，與新搭檔的磨合需要時間，但奧運積分賽就在眼前，對我們來說，最缺的恰恰又是時間?！碧貏e是在雙打項目中，困難逐漸變得復雜，還會有連鎖反應，但也正是有這樣的一種壓力，反而能夠激發出更大的能量讓自己成長。

解決困難的時候，張楠同樣還要面對著競爭，面對比自己年輕運動員的迅速成長和每一代人向上一代人沖擊的客觀規律。對張楠來說，時至今日依然不習慣聽教練說：“你看楠哥都還在加練。”因為，“加練”在他看來再正常不過?！靶￡爢T們都覺著‘哎，你怎么老是在練?！逼鋵崳瑥堥硎咀约阂彩莻€很愛玩的楠哥。“教練這么說，我會覺著有些尷尬，會想我到底練還是不練呢？”但是，之所以會“加練”，是張楠發自內心覺著必須要練。

會有年輕隊員跑來和張楠取經，聊聊球、溝通想法。他說：“在國家隊訓練一天，就要對得起這個位置，對得起自己站到這里的付出。就像我看到丹哥還在努力一樣，年輕隊員看到我在場上時，也會潛移默化地鞭策自己吧。”

采訪的當天，走過張自忠路，張楠看到這條熟悉的街道，想起2001年底北京下的那場大雪。當時，他和媽媽坐車去體校訓練，車窗外冰雪交加，小張楠見公交車紋絲不動，心想等車開到站恐怕訓練也該結束了。和媽媽商量后，他提前下了車，一溜煙地趕去訓練。那時，還在走訓的他每天雷打不動，晚上必到體校去打球。講到這里時，張楠情不自禁說了一句：“我對羽毛球是真喜歡。”

“真喜歡”三個字，聽起來有種情不自禁，但張楠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帶著幾分驕傲和篤定。

十年后還是那個少年

因為疫情，國家隊在成都雙流基地封閉訓練，這也讓張楠多了很多時間和小隊員相處，唱歌、打臺球、玩游戲，訓練之余多了不少交流。張楠說，“接觸多了發現，現在00后的小朋友們都很可愛，他們也會發現其實楠哥也很愛玩吧！”

比起球場上那個愛加練的張楠，封閉期間，陪他解悶的還有那幾部他依然鐘情的經典老動漫。龍珠、柯南都是他百看不厭的老朋友，曾經的《圣斗士》，他也終于從頭看到了《極樂凈土》最后一部。調侃他喜歡的都是80后的片子，張楠自己打趣道：“這可能也是我出成績比較早的原因吧，結果大家覺著‘你怎么還在練！”

自從在國羽對抗賽中客串了一次解說，張楠四兩撥千斤的冷靜點評狠狠地讓他圈了一批直播“新粉”。他說，直播前還以為是有解說詞的方式，沒想到就是坐在現場對著麥克風聊球。第一次嘗試，雖然肯定是更想上場打球，但是對于幕后工作，張楠毫不掩飾自己的濃厚興趣?！坝袡C會我也想嘗試下直播。不過，一般我不怎么刷視頻，因為太花時間。喜歡看看小紅書，圖文搭配好看的，我就會點進去了解下?！?/p>

5月末，張楠從成都請假回北京，一切的原因都是他就要當爸爸了。張楠笑著說，新手爸爸的心情是激動的，但是還沒見到孩子的面，所以還沒有實感。在田卿懷孕一個月左右時，張楠就因為疫情隨隊前往英國諾丁漢集訓，一走就是近5個月。最初，田卿的孕期反應很大，張楠只能隔著手機干著急。春天的時候，由于不方便出門遛彎，“直男”老公買了一臺橢圓儀給田卿，讓她增加一些運動量，保持身體指標。雖然知道張楠的好意，但是看到家里多出一臺偌大的健身器材，田卿還是哭笑不得。這次和隊里請假，回北京一家小聚幾天，可能是之前家里很少有男性說話，每次張楠在身邊，寶寶在肚子里都特別安靜，不踢也不鬧?！翱赡苁沁€不習慣聽到他的聲音吧?！?/p>

來到10年后的今天，張楠依然追逐著當初給自己設定的目標，一路奔跑、一路突破。從“零”開始雖然是競技規則，但是他要做的是把努力的過程做到有始有終。足夠熱愛就足夠強大，歲月帶走的是曾經的青蔥歲月，年齡的增長并沒有讓他恐慌，反而是更加習慣了的穩扎穩打。張楠知道天賦和運氣不會眷顧所有的人，但是每個人都擁有時間，去規劃和實踐自己的每一個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