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1世紀廣西涌現出一批優秀的少數民族青年作家,他們作品中對社會的關注、對內心世界的描摹,展示出與前人不同的風格與擔當。本文從底層寫作、歷史書寫、民族話語、個人體驗四個方面展開討論,挖掘其創作特質、分析其創作心理,探討當下廣西少數民族青年作家的創作面貌與得失。
關鍵詞:底層寫作 歷史書寫 民族話語 個人體驗
21世紀的廣西少數民族文學繼續呈蓬勃發展之勢,新的文學力量逐漸壯大,成為廣西文壇的中堅力量,其中的優秀代表有壯族作家陶麗群、潘小樓、梁志玲、黃土路,侗族作家楊仕芳、瑤族作家林虹、仫佬族作家何述強等,他們在《文學自由談》《民族文學》《詩刊》《作家》《山花》《天涯》《廣西文學》等許多有影響力的期刊發表過許多作品,并出版文集,多人獲得“駿馬獎”“花山獎”“桂花劇作獎”“廣西青年文學獎”等獎項。這些少數民族青年作家以極大的熱情和穩健的心態,在21世紀的第二個十年依舊堅持著寂寞的文學創作,為廣西文學建設事業做出了極大的貢獻。“……他們獨特的文學經歷,使他們的創作更有分量,既有40年代、50年代作家強烈的憂患意識、社會責任感和道德感,又能夠在眾聲喧嘩、內外激蕩的環境里有不同于以往的思考和表達,所以有特殊的意味和深度,對前有啟發,對后有引導。”
《廣西少數民族新銳作家叢書》(以下簡稱“《叢書》”)收錄了十位廣西少數民族青年作家的佳作,是他們在這一階段的代表性作品,也可以代表當代廣西少數民族青年作家的整體水平和實力。對“叢書”進行研究,挖掘其創作特質、分析其創作心理,可以更好地了解廣西整體的文學創作水平和發展走向,為提高、促進廣西文學事業發展提供幫助。
一、底層寫作
廣西少數民族青年作家大多來自農村或城市平民階層,親歷或目睹過貧窮、困頓、窘迫、貧富差距等眾多生活的齟齬,與底層普通民眾非常接近,能夠切實體會到他們的辛酸無奈,無論是從個人經驗還是從感情上,天然對底層抱有同情和關注。故而,關注底層民眾,還原生活原貌,探索小人物在都市文明與鄉村衰落的夾縫中的前途命運,表達命運的迷惘和困惑、掙扎與希望,是作家創作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他們往往都是把鄉土經驗的書寫和都市人生的觀察融合在一起,以城市眼光和鄉村眼光的交織并進作為一個切入點,在古典和現實之間、自我和社會之間、宏大和細微之間來回穿梭。”
農民、工人、家庭婦女、妓女、打工妹、小商販、拾荒者等社會底層民眾,是《叢書》塑造的主要人物形象。作品用細膩的筆調還原生活的困境,描寫小人物的掙扎,例如陶麗群的《風的方向》,反映移民的艱難生活和農民對土地的執著;楊仕芳的《鬼火》,描寫了農民進城務工對農村家庭造成的傷害;潘小樓《小滿》中單親母親為養活兒女出賣身體,給兒子的成長和心理帶來強烈的傷害。“文變染乎世情,興廢系乎時序”,《叢書》通過形形色色的底層人物形象,描繪當下復雜的社會生態、城鄉文明交會磨合的艱辛,探討社會高速發展之下隱藏的危機和困境,但同時又傳達出一種振奮人心的向上的生命力量。
二、歷史書寫
對歷史的書寫也是青年作家的重要題材。回顧過去,在歷史的河流中尋找民族之魂、文化之根,探索生命的奧秘和意義,對歷史和社會的發展提出警示或書寫挽歌,回應歷史的呼喊,是這個喧囂浮華的時代,作家義不容辭的責任。
散文家何述強的《千秋眉眼龍江河》,以一條時間的河流為線索,記錄毛南族的求子,封建王朝鎮壓邊疆農民起義,再到懷遠的懸棺和壯錦和劉三姐的傳說,更有狀元馮京和謫官黃庭堅遺跡,朱允炆南逃舊事以及徐霞客、石達開足跡,還有國立浙江大學避戰宜州的舊聞。一條龍江河,養育灌溉了兩岸千里沃土、百萬民眾,亦串聯起多少歷史典故、悲歡離合。作者述說歷史,慨嘆世事浮沉及命運無常。“把歷史熔鑄于個人的命運,在心靈跋涉的歷程中深烙著歷史的傷痕,蘊涵哲理的思索。”小說家梁志玲的《微涼的逃逸》,則從越南外婆“歹歹”一生顛沛流離的命運中,觸摸南國邊疆半個世紀的歲月煙火,描寫南國底層百姓特別是女性在歲月變遷中的艱苦求存和對時事變遷的機變應對,贊美生命力的堅韌和底層女性的生存智慧,叩問生命、歲月、歷史給人帶來的沉重負荷。
三、民族話語
地域性和民族性是融入作家骨髓里的深刻文化烙印,會隨著作家的情感宣泄、人物塑造而不經意地流露出來,成為作品的隱含作者,并促成作家的創作特質——這也是區分他者的一種鮮明的文化標識。“本民族的傳統文化——這是一塊教多少民族作家夢繞魂牽的精神圣地,他們既以表現民族文化傳統作為自己從事文學活動的莊重使命,又以表現民族文化傳統作為自己爭取文學成功的基本保證……民族文化派生出了少數民族作家的責任感與自信心。”對地域文化與民族文化的描寫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對地域特征、地理風物的描寫
對地域特征、地理風物的描畫無論是在小說、詩歌抑或散文當中,均有明顯體現。不管是散文、詩歌的直接書寫與歌頌,還是小說中帶有家鄉影子的敘事場,都反映了作家潛意識里對故鄉的情感與眷戀。如費城筆下令人思緒復雜的壯鄉,陶麗群小說中溫暖的土地,梁志玲文中充滿邊疆風情的小鎮,無一不體現了八桂大地豐富多彩的地理環境和景物風貌。
(二)對地域文化、民族文化的展現
南方作為少數民族世居的邊疆之地,有著獨特的地域文化和民族歷史文化,這些獨有的特色文化在作家的作品中時有體現,為作品增添了炫麗而神秘的色彩。《漫山遍野的秋天》中趙巫婆和鳳飛的道公父親之間的斗法,充滿喜劇氣氛,體現了民間信仰文化的復雜生態;《一鋤荷香》中的二次葬風俗,以及李一鋤的兒子為屈死的母親做“雙道”,做法招魂和“詛咒”仇人,展現了豐富的民間生活風俗;《秘密渡口》中關于水猴(水鬼)的傳言和描寫,《罌粟園》中因植物汁液的幻覺效果而令全校女生包括女警察陷入集體青春躁動和幻想的事件,無一不體現了古老南方的神秘,令作品充滿獨具特色的南國風味。
(三)對民族精神、民族性格的刻畫
《叢書》還展現了南方民眾對土地的眷戀執著和對道德的堅守,從這兩方面著重刻畫他們的精神內核和民族性格。眷戀土地是農耕民族的天性,陶麗群《風的方向》中移民對土地的渴望、對死后皈依土地的執著,可以讓七尺男兒為之下跪;《漫山遍野的秋天》里對豐饒土地的贊美、對豐收的禮贊,無不體現了農業民族對土地的依賴和感恩。《叢書》還挖掘了南方民眾深入骨髓、甚至有些迂腐的道德堅守。《起舞的蝴蝶》中胡蝶跟出軌丈夫離婚后,盡心盡力地奉養公公,打理他的身前身后事,但在公公臨終前,卻將兒媳的位置讓出來給第三者。她對第三者本來心懷怨恨,但得知她生的女兒是先天兔唇后立刻心軟了,對其伸出援助之手。胡蝶身上所具有的勤勞、善良、包容、隱忍、忠貞的傳統女性美德,正是作者所要褒揚的。《流逝》里的歐元剛是一位老實本分的鐵匠,一輩子守著自己的打鐵鋪子過活,對妻子、徒弟都疼愛有加,但二人去廣東打工后卻背叛了他,最后他成全了二人;第二位妻子是個以婚姻騙錢的騙子,但歐元剛知道真相之后仍舊選擇原諒她,養育她的孩子,跟孩子一起等待她的歸來。在這里讀者看到的不是男人的窩囊,而是令人感佩的包容和善良。《飛入天中的梯田》中的小菱,為了給母親治病,不惜犧牲自己青春的肉體來換取金錢。雖然她的做法令人同情,但又何嘗不是“賣身救母”的現代版?這些人物形象身上 “犧牲”“寬容”“孝順” 的品質,正是中國倫理道德褒揚了幾千年的奉獻精神,亦是傳統道德給予底層百姓特別是女性戴上的沉重枷鎖。
四、個人體驗
性別、年齡、經歷、性格的不同,深刻影響著作家的創作自覺,盡管處于相同的時代,他們的作品卻呈現出迥然不同的樣貌,各具風采,這是作家個人體驗、創作個性的表征,體現了文學創作的多樣性和豐富性。
詩人費城本是礦區子弟,習慣了礦山的孤冷隔絕,少年時期跟隨父親回到故鄉壯族村落,不同的語言、習慣和同學讓詩人感到格格不入,因而對故鄉產生抵觸情結,拒絕接觸人群、將自己幽閉在房間當中,他在與故鄉的慢慢和解中開始詩歌創作,詩歌不可避免地帶上了幽暗、孤寂、冷峻的風格。小說家陶麗群中師畢業后曾長期工作于廣西邊疆山區,從城市到偏僻落后閉塞的小鎮,落差不可謂不大,而她在這種壓抑的環境和心境當中,接觸到許多女性,目睹了各式各樣艱辛、勞苦、心酸、卑微的生活,由此產生創作欲望,刻畫出許多底層女性形象,對她們的遭遇寄予同情,對社會的不公和傳統倫理道德的束縛進行批判。在詩歌、小說、散文、劇作方面都頗具成就的作家林虹,因生于一個父母慈和、兄弟姐妹團結友愛的小康之家,婚姻幸福,生活平順無波,造就了她舒緩從容的敘述風格,感悟細膩豐沛,文字帶有溫暖的橘光,溫言細語地訴說生命的珍貴、生活的點滴幸福、人生旅途上際遇的各種人和事,以及自己的體悟和感慨。
獨特的個人經歷和內心體驗,是作家很好的寫作素材,亦是極具個性的鮮明標簽,他們的作品不但映現出復雜而多層次的現實世界,更描繪了豐富多彩的精神世界和人性冷暖,增加了作品的思想深度和詩性色彩。
廣西少數民族青年作家的崛起,讓我們看到了廣西文學的希望,看到了廣西文學傳統的一脈相承,這是廣西各民族的幸運,也是時代的幸運,但他們要真正成為文壇的中堅力量,甚至肩負起繁榮文化事業的責任,要走的路還很長。他們創作仍舊存在很多問題:例如多以短篇、中篇小說創作為主,缺乏有分量的長篇小說;題材范圍需要擴大,要有更多關注歷史、社會的作品;要有更深刻的主題、更重分量的獎項、領軍人物等。這些都是未來創作當中需要提升的地方。正如韓春燕所說:“在我們共同面對的這樣一個時代,既要有低吟淺唱,也要有黃鐘大呂,這才是一個時代好的文學的合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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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本文系廣西高校中青年教師基礎能力提升項目(項目編號:2017KY0144)。
(作者簡介:石麗芳,女,博士研究生,廣西民族大學文學院,助理研究員,研究方向:中國少數民族文學)(責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