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凱 王碩

美國和蘇聯在二戰期間曾經是好朋友,有著鮮血凝成的戰斗友誼。在好萊塢電影被譽為“鐵盒里的大使”,這既是一種文化產品,也是美國文化的隱性武器。在二戰蘇聯最為艱苦的反納粹戰爭歲月中,好萊塢曾推出了至少6部蘇聯題材的電影,以支援蘇聯的戰斗,這些電影甚至不乏歌頌斯大林的內容。但是彼此不同的意識形態爭斗,可以讓友誼的巨輪瞬間成了傾覆的小船。丘吉爾的鐵幕演說,以及1947年“杜魯門主義”的出臺,還有隨后美國為首的北約集團與蘇聯為首的華約集團對立的出現,開啟了二十世紀的冷戰時代。從此之后,美國政府重視意識形態對抗的重要性,更加致力于以更具隱蔽性的方式,對蘇聯進行滲透性顛覆。在此之中,對關系蘇聯榮辱的二戰話語體系,從二戰結束之后直至今天,也已經施展了各種顛覆性“動作”,并且持續了七十多年。
二戰一停、冷戰開始,美國動作很多,一場柏林危機更是催生了電影公關
在美國電影界,美國國會眾議院非美活動委員會1947年開始積極調查電影界潛在的紅色分子,首先篩選出19人,并最終判處了8位編劇、2位導演監禁十個月,罰款1000美元,成為了轟動一時的好萊塢十人案。1950-1954年盛行一時的麥卡錫主義,對美國文化界的打擊更為劇烈,卓別林都受到沖擊,被逼無奈離開美國待在歐洲。1948至1962年間,約有107部好萊塢電影明確攻擊了共產主義和蘇聯,此外還有很多電影涉及了此類話題。美國眾議院非美活動調查委員會也開始調查《莫斯科任務》、《北極星》和《俄羅斯之歌》這三部電影,1952年還傳訊了《北極星》的編劇,并審查這些攝制人員,把其中一些人加入了政府黑名單。
柏林危機不僅激發了美蘇之間的對抗,也推動了一些電影的產生,這些電影就有直接影射蘇聯二戰地位及作用。1950年的《空投艷史》(The Big Lift)就講述了1948年為了反擊蘇聯地面封鎖柏林,美國為首的盟軍組織了龐大空運中的一幕愛情插曲。空運行動中有一名美國空軍軍士,在柏林遇到了一名年輕貌美的納粹軍人遺孀,一見鐘情之后就在戰友幫助下開始了火熱的愛情追求。電影主人公參加了那場超過12000架次龐大的飛機空運行動,粉碎了蘇聯斷絕柏林內外供給的險惡用心,同時更收獲了戰敗國美女的愛情。整個劇情豪情萬丈又充滿鐵漢柔情,無形之中譏笑了蘇聯在柏林危機中,通過圍城來捍衛自己二戰成果的手段。
除了電影,還有紀錄片,1950年美國國防部和一個名為“自由十字軍運動”的組織聯合制作了一部簡短教育片《鐘聲》(The Bell),就直接使用了1948—1949年美國為了突破蘇聯在柏林危機時的封鎖,組織特大規模空運以援助西柏林人民的錄像。短片中,還進一步以象征美國獨立自由精神的自由鐘為比喻,闡述了蘇聯侵略的危險。這些類似的作品,一經推出,就受到西方世界的歡迎。
歷史學者也加入了戰團,又遇到赫魯曉夫“送給”美國“一把刀子”
不過電影這樣的文化產品畢竟不是那么直接有力,因此美國還組織過殺手锏。1948年,美國搜集戰時繳獲的德國外交部文件的時候,特別選擇了一些內容,匯編了《1939—1945年蘇聯——納粹關系文件集》,將1939年蘇德互不侵犯條約的秘密議定書以及相關的內容公諸于眾。剛剛經歷過二戰的人們,在看到這些內容后,突然感到原來二戰的爆發,蘇聯竟然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這些相關的檔案,也直接影響到了歷史學界對二戰的研究進展。
美國歷史學者很早也加入了對蘇意識形態的斗爭之中。1942年的秋天,耶魯大學歷史學者拉爾夫·特納就曾向美國國務院對外關系司提出過關于如何在二戰后開展對外文化工作的政策綱要備忘錄,提出必須引導全球政治規模的斗爭朝著“民主”的方向發展,并要注意運用好文化交流這個工具。冷戰開始之后,美國國會國家安全委員會的NSC68號文件以及相似文件中,也積極支持了這一思想,推動了美國文化外交中的文化交流——政治宣傳——情報工作三者合一的特殊工作模式的形成。
1950年6月朝鮮戰爭爆發后,美國與蘇聯之間的對立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峰。經過多次謀劃,美國最終推出了NSC68/4號文件,通過這份文件明確提出在1951-1955的五年間,對包括富布賴特學者交換項目在內各項對位信息宣傳計劃,撥款7.55億美元予以大力支持,準備在全球93個國家和地區實施,而重中之重就是蘇聯。其中提到的富布賴特項目,是1946年由美國參議員威廉·富布賴特創立的,在世界形成了有力的影響,資助對象后來曾遍及155個國家和地區。
對于美國公布的德國二戰文件,蘇聯予以否認,并發動了相關輿論攻勢予以反擊。但是堡壘更容易從內部攻破,在斯大林逝世之后,由于蘇聯內部對斯大林時代的反思,蘇聯的二戰話語體系受到了動搖。
1956年2月,赫魯曉夫在蘇共二十大上做出了一個爆炸性的報告《關于個人崇拜及其后果的報告》,嚴厲揭批了斯大林。1957年蘇共中央也決定,由蘇共馬列主義研究所成立專門機構編寫衛國戰爭史,從1960到1965年六卷本的《1941-1945年蘇聯衛國戰爭》陸續推出,對二戰相關內容進行了不一樣的書寫。比如,這套書的第二卷明確指出斯大林錯誤評估了戰前軍事政治形勢,導致出現重大戰略誤判,使得蘇聯在面對德國的突襲時損失慘重;第六卷則揭露了斯大林戰前對軍隊各級干部的血腥清洗,導致了蘇軍戰斗力的急劇跌落。
對于蘇聯的這些新舉措,美國樂見其成,而且隨著國際局勢的變化,從20世紀60年代末到80年代初,美國政府也逐漸調整了對蘇聯的策略。肯尼迪總統曾提出“和平戰略”,希望通過援助、貿易、旅行、科技和文化交流,削弱社會主義國家對蘇聯的依附,并在蘇聯的鐵幕裂縫中努力培養“自由”的種子。在尼克松總統、卡特總統時代,則推出了尼克松主義、卡特“人權外交”等相關的政策。因為二戰對蘇聯的特殊重要性,對二戰的研究與探討,也從未停止。蘇聯方面,勃列日涅夫上臺后,則感到深挖自己的二戰歷史細節,并不是有利。于是,蘇聯國內對斯大林個人崇拜的批判以及對二戰歷史的深度史學研究,被逐漸停止,同時對二戰軍事歷史書籍出版的控制也變得嚴厲了。
美國“熱心幫助”戈爾巴喬夫進一步推翻蘇聯二戰官方話語體系
1985年經歷過赫魯曉夫時代的戈爾巴喬夫,當選蘇共中央總書記。崇尚“新思維”改革的戈爾巴喬夫,對蘇聯二戰歷史敘事進行了進一步的推動。對此,美國各界表示了積極的歡迎,美國國務卿詹姆斯·貝克1989年4月在演講中積極鼓勵蘇聯繼續向前:我們一直在注意莫斯科的“新思維”,不希望蘇聯的改革失敗。
在戈爾巴喬夫的鼓勵下,蘇聯二戰檔案大量地予以公布整理,震驚世人的真相一個個出現。1939年蘇聯版本的蘇德互不侵犯條約秘密議定書被公布,1940年斯大林簽字同意的屠殺波蘭軍官的卡廷事件相關檔案被公布,1944年蘇聯與英國瓜分東歐勢力范圍的百分比協定也被公布。很多蘇聯國內諱莫如深的歷史真相被公布后,顛覆性的史實不斷出現,蘇聯二戰史成為了研究熱點,而新的權威的蘇聯二戰研究成果又未能推出,蘇聯二戰話語體系受到了根本撼動。世界對于蘇聯在二戰中的行徑充滿種種懷疑,蘇聯官方維持了幾十年的二戰史官方話語體系搖搖欲墜。
蘇聯莫斯科市委第一書記普羅科耶夫1991年11月曾指出過當時的情況:“社會意識的墮落發展到了極點。拼命污蔑蘇聯的歷史,焚燒國旗,粗暴地毀壞和褻瀆弗拉基米爾·伊里奇·列寧和偉大衛國戰爭中犧牲的蘇聯軍人的紀念碑,而這還不是席卷全國的歷史蒙昧主義的全部野蠻行為!”實際上在蘇聯解體及冷戰結束后的這一過程中,不僅一些東歐國家大步轉向西方,俄羅斯也出現了大量的這種行為。蘇聯二戰的歷史在不斷地修正,蘇聯紅軍二戰紀念碑被拆毀或者挪走的事情屢有發生,二戰的記憶在改寫,甚至如何過一個名義上的二戰勝利日也難以統一。蘇聯二戰時期“解放者”的形象,已經被改變了顏色,在有的東歐國家和地區,蘇聯被描繪成為戰爭“侵略者”和政治“壓迫者”。
對于如何描繪二戰史,俄羅斯史學界也發生著混亂。造成混亂的一個原因,竟然與一名前叛逃特工有關。蘇聯陸軍少校特工維克托·列尊1978年叛逃成功,后來化名維克托·蘇沃洛夫并轉行開始寫了系列關于蘇聯的著作。1988年他在法國出版了《破冰船》一書,書中推斷說蘇聯幫助了希特勒上臺,又利用了德國的擴張意圖,促使了二戰的爆發;而蘇聯及斯大林的目的,是將希特勒作為實現世界革命的“破冰船”。蘇沃洛夫特別提到:“當我們怨恨地提到這些咬傷半個歐洲的走狗時,不要忘記斯大林,他豢養了他們,然后打開鎖鏈放出他們。”這本書,以及1994年出版的續作《M日》在俄羅斯、德國及東歐一些國家引起了軒然大波。
在俄羅斯和德國的史學界,已經有人接受了他的觀點,有的學術會議還為此召開過。1995年1月,俄羅斯聯邦科學院世界歷史研究所和特拉維夫大學卡明斯俄羅斯與東歐研究中心,就曾邀請了來自美國、以色列、俄羅斯以及歐洲其他國家的35名學者,就蘇沃洛夫的觀點進行了研討,并在會后出版了論文集。這樣的現象,有的歷史學者并不滿意,有人感嘆道:瀏覽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各種出版物,會令人感到仿佛是掉進了一個百般挖苦我們祖國的過去、嘲弄戰場上的陣亡者、褻瀆俄羅斯的光榮、戲謔俄羅斯的悲痛的世界。
美國組織了嚴肅的史學探討,進行了更有力的根本顛覆
有趣的是,蘇沃洛夫的這些觀點,在美國學界并沒有什么大的影響,這種特工個人臆測式的成果缺乏過硬的史實支撐,令人感到有些不靠譜。其實,在1995年俄羅斯的那場學術研討會之前,美國陸軍的外國軍事研究辦公室已經贊助過一場研討會,研討的內容是蘇德戰爭的初期階段的一些內容。在研討會上,學者們進行了戰爭爆發時相關情況的學術分析,也邀請了參戰的德國軍人講述了自己的認識。會后還整理出版了一本名為《東線初期的戰爭:1941年6月22日到8月》的文集。
類似這種被美國官方支持的研討會,融匯了深度調研與戰爭親歷者的感受,與大批的歷史學者的其他研究內容一起,形成了更有深度影響力的成果,推動了對蘇聯二戰相關史實的解密和解構。美國歷史學者們的努力,受到了“高度”的肯定。1991年蘇聯解體的時候,老布什總統的一位高級外交政策官員與一名歷史學家調侃道:“你們歷史學家要有麻煩了,你們要向將來的美國人解釋,為什么我們在45年的時間里把冷戰想得如此恐怖。”
后來,美國仍一直有大批優秀的學者在研究蘇聯,研究二戰及冷戰。如美國弗吉尼亞大學歷史學教授梅爾文·萊弗勒所著的《大國的優勢》,曾在1993年獲得美國歷史學很有聲望的班克羅夫特獎。他所著的《人心之爭:美國、蘇聯與冷戰》就利用了蘇聯解密檔案,談及了二戰中蘇聯的責任。耶魯大學歷史學教授約翰·路易斯·加迪斯所著的《冷戰:一部新歷史》,寫到了二戰、冷戰中蘇聯的問題。在這些美國學者眼中,俄羅斯人神圣的衛國戰爭,也并不是那么神圣,一般都被稱為蘇德戰爭或東方戰爭。
美國學者及學界的努力,引領著研究者們對更多的領域進行了研究。其中,對蘇軍在二戰末期的暴行的研究是一個熱點。英國學者安東尼·比弗在2002年出版了《1945年柏林的陷落》一書,談到蘇軍強奸了約200萬名德國婦女,強奸事件中約有一半是輪奸,最慘的有一名德國婦女被蘇軍23名士兵輪奸。德國學者也加入了進來,德國女學者米麗亞姆·格布哈特2015年推出了自己的研究成果《當士兵進來的時候:二戰結束時對德國婦女的強奸》,她在書中統計,約有86萬德國婦女遭到強奸,最壞的強奸犯是蘇軍,強奸了59萬人,相比之下,美軍強奸19萬人,法軍強奸了5萬人,英軍強奸了約3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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