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家族同胞，你們還一起過趕年嗎？

尚立晰

過趕年是土家族的一個傳統習俗，也是土家人一年中最隆重的一個節日。所謂過趕年，簡單地說，就是比傳統的農歷年提前一天過年。

土家族過趕年的習俗據傳源于土家兒郎的一次抗倭經歷。明嘉靖年間，倭寇禍害我東南沿海一帶，朝廷多次派官軍征剿，但收效甚微。嘉靖三十三年（1554）臘月，一道圣旨由快馬送達土司峒寨：急調湖廣土家士兵限期開赴蘇淞前線，配合官軍抗擊倭寇。軍令如山，雖然除夕近在眼前，各峒寨土司頭人還是不敢有絲毫怠慢。為不誤軍期，又能讓這批出征的土家兒郎過了年再走，便相約，凡此次出征的各峒土民一律于二十八日過年（是年臘月小），并同時祭祖祭天。

臘月二十九，正當其他民族的人們熱熱鬧鬧過大年時，這批應征的土家兒郎已告別親人，踏上了抗倭征途。他們星夜兼程，風雨無阻，終于按期到達蘇淞前線，并在嘉興一戰成名，取得抗倭以來首次大捷。嘉靖皇帝聞訊龍顏大悅，欽賜“東南戰功第一”匾額。喜訊傳來，土家山寨一片歡騰。人們把這次勝利與提前一天過年、祭祖祭天聯系起來，以為吉利，于是每年都提前一天過年，以至相沿成習。

我的家鄉湖南桑植縣兩河口鄉（現已并入陳家河鎮），是一個以土家族為主體的多民族雜居地。在這里，過年至今仍是“一鄉兩制”“一村兩制”，即土家族過趕年，其他民族除夕過年。但也并不是天下土家族都有過趕年的習俗，譬如我的老家所在的筆架村，是一個土家族聚居的“裸優”（土家語，意為土家村或土家寨），我們就從未過過趕年。也許就是因為這個“一族兩制”的原因，土家族過趕年習俗的知名度并不高。

我第一次過趕年，是在首都北京，具體地點是在中央民族學院，即今天的中央民族大學，時間是1979年。活動由中央民族學院組織，參加的人員是在京的土家族同胞。

是年，我在中央民族學院讀大二。那時的寒假假期沒有現在這么長，只有兩周。交通也遠沒有現在這么發達，乘飛機當天就能到家，坐火車第二天也能到家，那時家鄉不通公路，回到家要四五天時間。因此我四個寒假都只能在校留守，也因此有幸參加了這次過趕年活動。

說是過年，其實內容很簡單：一餐飯、一場舞，遠沒有家鄉過年那么復雜，也沒有家鄉的年那么地道。團年飯安排在學校的學生食堂，菜肴很豐盛，但是沒有家鄉年夜飯必不可少的臘豬腳和臘豬頭;有白酒，但不是土家漢子鐘情的米酒和苞谷燒。舞會在當時的地下舞廳舉行，乘著酒興，人們狂跳勁舞。有跳傳統擺手舞的，有扭現代交誼舞的;有唱家鄉民歌的，有吼流行歌曲的。大家都很興奮，很開心，夜深了似乎還余興未盡，道別時，或互致珍重，或相約來年。此情此景，至今仍歷歷在目，記憶猶新。

據說這是在京的土家族同胞第一次集體過趕年。當時中央民族學院建校近30年了，土家族被認定為單一民族也有20多年了，怎么才想到要集體過一個趕年？這是大家在酒席上、舞池里都在問的一個問題，沒有人能給出答案，只有我清楚，它的背后有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

那是上一個學年的寒假，農歷臘月二十八。大多數同學都回家過年去了，同宿舍的7個同學只剩下我和云南怒江傈僳族的一個小兄弟。異鄉，異客，明天就要過年了，一縷思鄉思家之情油然而生，我一時心血來潮，想自己動手做一點家鄉的口味菜改善一下伙食。對我的這個想法，傈僳族小兄弟雀躍贊同。于是，我倆從魏公村買來豬肉、調料，從高年級同學那里借來電爐、刀具，以調羹當勺，用飯盒代鍋，就在宿舍里“炊”了起來。可能是“肉香滿屋關不住”，抑或是燒電爐導致用電異常，正當我倆全神貫注于油鹽醬醋時，電工師傅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我們面前。

違反學校規定在宿舍用電爐，人“贓”俱獲，沒收“作案工具”不算，還要罰款。雖然理虧，我還是不甘心“束手就擒”，便強詞奪理和電工師傅爭吵起來，情急之下還拍了桌子。電工師傅看我發火了，便不再和我理論，走時留下一句話：我找你們系領導去！

電工師傅走后，我感到事情有些不妙。突然，我急中生智，想出了一個理由：今天正是土家族過趕年的日子，雖然自己從未過過趕年，但這個時候把它抬出來，說不定會管用！

果然，系黨總支的樸書記來了，后面跟著有些得意的電工師傅。書記采取說服教育，從黨員要起模范帶頭作用到學生要遵守學校的規章制度，講得頭頭是道，句句在理。我呢，由于心里有底了，也就不急不躁，作虛心接受批評狀，待他批評教育完后才不緊不慢地說：“樸書記，您批評得對，但是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您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樸書記一怔，敏感地問道：“什么日子？”于是，我便把土家族過趕年的傳統習俗詳細地給樸書記擺了一遍。樸書記大感意外，竟一時語塞。

見一招奏效，我便得理不饒人，乘勝追擊：“其他民族過節，譬如藏族的藏歷年、維族的古爾邦節、傣族的潑水節、彝族的火把節，等等，學校都要給這些民族的學生發幾元錢的餐券，食堂要為他們改善伙食。過趕年是我們土家族最最隆重的節日，學校沒有任何表示，我們只好自己想辦法了。違規在宿舍使用電爐是不應該，但實在是出于無奈啊！”

中央民族學院是全國56個民族最集中的地方，是民族平等、民族團結的象征，是最注意尊重各民族的風俗習慣的。我這番話的弦外之音，樸書記自然是聽得出來的。接下來，輪到樸書記和電工師傅尷尬了。轉眼間樸書記的態度來了個180度大轉彎，連連道歉，變批評為自我批評，還直怪我為什么不把這個情況早向系里報告;電工師傅也是一副窘態。臨走前，他們不僅讓我們把“過趕年”進行到底，還說了一大堆表示祝福和慰問的話。一場“危機”就這樣讓我“倒打一耙”給化解了。

事后，樸書記將這件事向學校的領導層作了匯報，這才有了這次在京土家族同胞集體過趕年的活動。中央民族學院注重民族團結、堅持各民族一律平等、尊重各民族風俗習慣的優良傳統，由此可見一斑。

違犯校規不僅沒有受到處罰，反而促成了在京土家族同胞的一次盛大聚會，確實是我始料未及的。事情雖然已經過去40年了，但是每到年邊，我都會想起當年的情景。都會在心底問一聲：在京的土家族同胞，你們還在一起集體過趕年嗎？

（責任編輯：葉筱）

（郵箱：wind.011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