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菁 楊玉華 徐海濤 姜剛 張紫贊 譚元斌 方問禹


會議桌上碼著18本厚厚的紅皮紙質材料,封皮貼著“大型活動管控”“醫療救治”“流調報告”“重點區域管理”“信息報告”等醒目標簽……這是中部某區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措施臺賬。每天有專人負責臺賬的填寫、更新,以備迎檢。
翻開臺賬可以看到:大年三十,當地啟動應急響應。而疫情溯源記錄卻表明,公共場所、商超、社區管控措施直到初二、初三才真正開始。一層層組織開會、一級級等待部署,鄉鎮社區真正動起來又是幾天之后。這期間,家庭會餐、走親訪友等聚集活動已進行大半。
新冠肺炎疫情發生以來,在黨中央堅強領導下,廣大黨員干部挺身而出、英勇奮戰,經受住了嚴峻考驗。但疫情大考也暴露出干部能力建設方面存在的一些突出問題,尤其是一些領導干部的治理能力和專業能力明顯跟不上,必須引起高度重視。
這一判斷,在過去1個多月的疫情應對中被充分印證。特別是在一些疫情嚴重的省份,有的地方工作不推不動“等安排”,防范風險“慢三拍”。有的地方,社區治理還停留在“紙筆時代”未跨越“數字鴻溝”,群眾工作遭遇“靈魂三問”。有的主管部門干部甚至對防控情況“一問三不知”,或是出現“一律斷路勸返”等不依法現象。
疫情大考的結果表明,當前亟待增強干部隊伍的綜合能力和駕馭能力,跟上時代要求,跟上群眾期待。
風險治理能力跟不上
回顧疫情發生之初各地啟動應急響應的節奏,一張風險治理答卷鋪展在眼前。
1月21日,國家衛健委將新冠肺炎納入傳染病乙類管理,采取甲類防控措施。1月23日,離漢通道關閉。僅僅5天前,當地百步亭社區還舉辦了4萬余家庭共吃團年飯的“萬人宴”。1月23日,浙江、廣東相繼啟動重大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一級響應。1月24日,湖北等多地陸續啟動一級響應。
多位公共衛生專家指出,2003年的非典疫情讓人措手不及,此后我國公共衛生事業經歷了17年長足發展。但今年新冠肺炎疫情下,不少地方在疾控預警體系、公共衛生應急體系、防疫物資儲備等方面仍存在短板,行動遲緩。這表明,一些地方和領導干部防范重大傳染病暴發的風險意識和治理能力不足。
一些醫衛人員和基層干部坦言,一些地方“承平”日久,思想麻痹,對社會治安、洪災火災等公共安全事件關注較多,對公共衛生及其他潛在的非傳統風險缺乏警惕,無備必有患。
精細治理能力跟不上
不久前,湖北省英山縣政府的一份捐贈明細公示火遍全網--1斤茶葉、2箱方便面、2桶84消毒液、30元現金都一一列明,被網友稱為“滿分作業”。提交這份“作業”的英山縣縣長田洪光在回應網友時說:“捐贈物資去向都必須說清楚,對百姓有交代。”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一些地方干部精細治理能力比較薄弱。疫情初期的新聞發布會上,面對醫用物資是否緊缺,某省不同層級領導的表述自相矛盾。一邊是倉庫內捐贈物資堆積,一邊是前線物資短缺十萬火急;一邊是轉運患者應收盡收,一邊是人員車輛配合不到位。基本情況不清,就難把事做出好效果,統籌全局、綜合調度、抓實抓細的能力不足也被“直播”。
疫情突發,一些地方干部不能因地制宜開展工作,穩穩當當“等安排、抄作業”,簡單轉發甚至直接照抄上級防控文件。據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消息,新疆哈密市伊州區三道嶺鎮應急處置預案中,竟然出現“哈密市中心醫院全力做好隔離救治工作”的語句,涉嫌抄襲。因疫情防控工作中存在嚴重的形式主義、官僚主義問題,該鎮黨委書記和鎮黨委副書記、政法書記先后被免去現職。
依法治理能力跟不上
隔離居民被“鎖死家門”:確診或密切接觸人員被封戶封門;被隔離人員的姓名、房號、身份證號碼等隱私信息被披露:擅自阻斷國省干線公路、挖斷農村進出公路,阻礙應急運輸車輛通行……疫情蔓延之初,于法無據、違法任性的管理亂象頻仍。
復工復產之初,一些地方舉措也出現簡單化、一刀切現象。有的地方對湖北、浙江、廣東、河南等地外來務工人員“一律勸返”,要求“外來人員一律只出不進”,或者“沒有房產證一律遣返”,“沒有房本,先交50萬元保證金”,等等。
疫情防控也是一場法治大考,可以試出各級領導干部依法行政、依法治理、依法辦事的能力成色。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劉俊海認為,這些行為將嚴格執法異化為過激執法、暴力執法,不僅阻礙了復工復產有序推進,還引發糾紛、激化矛盾,違背了“依法科學有序防控”要求,反映出制定這些土政策的干部法治思維欠缺,依法防控能力不足。
“智慧”治理能力跟不上
“5G時代還在上門排查、填表,治理手段有些滯后。”不少受訪者表示,大數據時代,一些基層干部主要仍依靠“人找人、填表格”等方式搜集信息。在疫情快速發展階段,一名社區干部要服務上百名群眾,手工填表、層層上報,工作量大,效率低、跟不上形勢的要求。
“治理手段上的路徑依賴,凸顯了用現代技術賦能治理的迫切要求。”合肥市數據資源局副局長王偉說。
中部某省一位衛生系統干部告訴筆者,該省每天要匯集新增、確診病例和流行病調查信息,有的材料報上來還是手寫的。而且只有孤零零的一堆數字,未經比對分析,構不成決策依據。
比如該省一個確診病例過百的地級市,按部就班上報了當地3個相鄰小區共出現的6例病例,表面看不出任何問題。但對病例居住地點、活動軌跡等信息進行大數據綜合分析后發現,這些病例有過聚集活動歷史,存在社區擴散風險,這才采取措施遏制了潛在的傳播風險。
社群治理能力跟不上
群眾是誰?群眾在哪?群眾在想什么?面對群眾工作的“靈魂三問”,一些基層干部答不上來。
“在疫情防控中我們才發現,本應最熟悉基層情況的基層干部,卻對社區底數摸不清、動員組織力不強。”安徽省一位市轄區區長說。疫情防控是一場人民戰爭,但有的干部表現出不善于做群眾工作,缺少讓人民群眾認可的工作方法。
疫情就像是放大鏡,照出了那些“文件干部”“會議干部”的本領恐慌。一位縣委書記說,當地從市直機關下派的副縣長,平時開會念稿子可以,宣講時腿肚子發抖;在疫情防控工作中下到基層不會說群眾語言,老百姓不買賬。有的群眾不聽指揮,出現聚集性、擴散性疫情,原因之一就是政策宣講沒講到他們心里去。
基層人手少、資金少、任務多,需要有突破力、能夠協調群眾多方訴求的好辦法,否則就會手忙腳亂、張皇失措。武漢一度出現的社區患者轉運沒人管現象,就暴露了這一問題。
“干部在干,群眾在看。”一些地方志愿者多是基層干部黨員和退伍軍人,普通群眾不愿參與。浙江省一位鎮黨委書記對筆者說,尤其是那些人口上千的大村,組織發動群眾就更難了。疫情防控需要建幾個疑似病例集中觀察點,選址屢屢被群眾拒絕,不得不換了好幾個地方。鄉鎮黨委的調控力、干群之間的信任度,備受考驗。
專業治理能力跟不上
疫情發生以來,全國已有十余位各級衛健委主任上陣“掉鏈子”,因防控不力被免職,其中相當部分是因為專業能力不足。
黃岡市是湖北省疫情嚴重程度僅次于武漢的地級市,存在疑似病例篩查力度不夠、送檢進度緩慢等問題。該市衛健委主任唐志紅,對收治能力、收治人數和核酸檢測能力等數據“一問三不知”,成為此次疫隋防控中全國首位被免職的市級衛健委主任。
河南省平頂山市新華區衛健委主任曲秋偉,只轉發上級來文,結合本地實際制定的措施少,對疫情底數不清、上報不準、應對乏力,導致疫情快速擴散,被就地免職。
內蒙古呼和浩特市衛健委對疫情防控部署不嚴不細不實,管理上存在漏洞,重大事項請示匯報不及時,該市衛健委主任馮小紅被免職。
科學決策來自專業判斷。即使不苛求每位干部都是專家型領導,但在醫療、衛生、教育、科技等專業性較強的部門,決策尊重專業判斷也是基本要求。
筆者采訪發現,一些地方衛生部門特別是疾控部門人員不足、專業化程度不高,導致流行病學調查、病毒分析、疫情研判、重癥救治等工作不達標,一度影響防控大局。比如,中部地區一個300多萬人口的地級市,市疾控中心77名員工中只有8人是傳染病防控專業人員。由于新冠肺炎病例數據分析整理人手緊張,無奈之下當地從統計局抽調了4人幫忙。 社區干部給住戶測體溫 李然/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