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梅
【摘 要】福克納以一種極其敏感的方式書寫了讓歷史學家都十分著迷的領域:商品的社會意義、個體意義以及精神意義,以及這些意義如何隨著二十世紀初大眾消費文化的興起而改變。本文主要借助“物質文化”理論視角透析福克納作品中和商品書寫相關的物質細節如何在文本中留下印記,如何呈現隱含在文本深層的、和特定歷史時代相關的文化輪廓和意義結構。
【關鍵詞】福克納;商品世界;物質文化
中圖分類號:I1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20)20-0198-02
作為文化研究的熱點和西方當代文學批評的新視角,物質文化研究視角關注文學文本中各種物的呈現,包括各種地理景觀、技術物品、消費商品等,提醒文學研究者將目光轉向文本中所有物品意象的呈現,這些物品不但可以反映特定歷史時期的歷史痕跡和文化邏輯,它們在文本中的書寫策略也可以用來考察作家在文本中的情感投射。物質文化研究理論為福克納作品的研究提供了重要視角:本文著重從商品所指涉的社會意義、個體意義以及精神意義這三個方面來考察福克納作品中和消費品書寫相關的物質細節如何在文本中留下印記,如何呈現隱含在文本深層的、和特定歷史時代相關的文化輪廓和意義結構。福克納以其對審美藝術的敏感性,闡釋了商品的復雜性。
一、商品的社會意義——大眾消費文化的批判者
福克納不僅把大眾消費文化與女子氣質和污穢相聯系,而且還把它與極具摧毀性的愚蠢空虛相聯系。《八月之光》中喬·克里斯默斯在殺死喬安娜·伯頓之前,一頁頁地翻閱低俗雜志。《野棕櫚》中高個子罪犯正是讀了暢銷偵探雜志里的一個故事才有了犯罪的動機。《喧嘩與騷動》中,只關心電報局里棉花行情的杰生是魔鬼的代表:自私刻薄,愛錢如命,報復心強,狠毒無情,在他身上充分體現了福克納對經濟理性的譏諷和嘲弄。在《野棕櫚》中,威爾伯恩說道:“我們最后擺脫了愛情,就像我們已經擺脫掉基督一樣,我們用收音機來代替上帝的聲音,我們不再成年累月地積累感情而為了愛又一次性地用掉……假如耶穌今天回到人世,我們不得不出于自我保護立即把他絞死,以便當今的文明合法化并延續下去。”[1]
《墳墓的闖入者》中加文·史蒂文斯作為沒落的舊南方貴族青年的代表,他鄙棄由那些故意培養大眾對平庸的喜愛并因此發財致富的人所制造出的一切喧囂,認為美國人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公開吹噓自己是二流的、缺乏文化修養的民族。一個曾經偉大的民族業已變成除了對金錢瘋狂的貪婪和對民族性的喪失的根本擔心外沒有共同點的一群人。史蒂文斯的長篇大論最后變成了對二十世紀中期大眾消費文化的批判。他把汽車比作被閹割的美國男性的性象征。杰弗生鎮中汽車的出現不但象征了現代技術的入侵過程,也捕捉了“從昏昏欲睡的農業鄉村向閃閃發光的不眠的大都市的轉變”這一具有普遍意義的現代變革,影射了福克納對現代工業文明的復雜態度。[2]
福克納對人類試圖控制大自然和人類生活方方面面所產生的影響持否定態度。《八月之光》開篇對多恩廠的描述折射了相關的社會理論維度,多恩廠廠主明顯地運用了現代的公司管理運營策略——以分期付款的方式添置了新機器,這么做的唯一目的就是擴大生產、快速盈利。他們把樹木變成木料,把自然變成商品,把肥沃的土地變成荒涼的廢墟,開發殆盡之后一走了之。多恩廠里的工人如機器一般,充滿了流動性,且無足輕重。多恩廠,這個工業技術和金錢崇拜的結合體,充分體現了經濟發展對自然對人性的摧毀性力量。
二、商品的個體意義——構建真實的自我
在書寫自己熟悉的形形色色的事物時,福克納意識到商品可以構建真實的自我。《押沙龍,押沙龍!》中的托馬斯·薩德本與《村子》中的威爾·瓦爾納之間存在巨大的社會鴻溝。對于前者,莊園大宅是其實現“純白人王朝”宏偉計劃的重中之重,而對于瓦爾納,他既不想修葺莊園,也不想住在里面,他深知即便是一點點權勢也可以產生巨大影響,富有的白人律師、法官和警長可以一邊傲慢地揮動著雪茄一邊聊天,那可是地面上有權有勢、自命不凡的人。服飾也可以指涉像鐵或者木料一樣牢固的社會階層的靜止性,如坐在那輛卡車里的鄉下人穿的衣服,像是用彩色木頭仔細雕刻出來的。
但福克納也意識到了服飾以及其他商品同時可以指涉社會流動性——對躋身上層社會的渴望,或欲逃離身份標簽的沖動。維吉爾·斯諾普斯和方帛第一次出現在孟菲斯時拿著人造的新衣箱,歪戴著新帽子,而金魚眼繃緊的衣服和硬邦邦的草帽使他有棱有角,輪廓分明,像個現代派的燈座。哈里·威爾伯恩和夏洛特出現在荒涼的海灘,威爾伯恩穿著一條卡其布便褲,一件無袖運動內衫,連帽子也沒戴,夏洛特穿的也是男人的便褲。威爾伯恩和夏洛特試圖去逃避階級森嚴、傳統嚴苛的社會,這身打扮很奏效,就同喬·克里斯默斯第一次出現在多恩廠的那身打扮一樣,拜倫·邦奇看來,他看上去像一個流浪漢,但仔細看來又不像,他的鞋沾滿塵土,褲子也臟了,但褲子確實是嗶嘰料子縫的,褲縫筆挺;襯衣臟了,但原是件白襯衫;他結著一條領帶,一頂還挺新的硬邊草帽歪斜地戴在頭上。
除了服飾以外,其他的東西也可以指涉比身份上升、自我肯定更復雜的意義,如對愛情的渴望,喬·克里斯默斯送給博比一盒蓋子上沾滿污漬、放陳了的糖果,或對家庭氛圍的奢望,威爾伯恩逛過的圣安東尼奧妓院里房間的擺設:桌上仿刻了一塊玻璃彈秋盤,一架自動鋼琴開了槽子來放硬幣,沿著四圍墻壁整齊地擺了12張椅子。
福克納認為,在這些廉價而俗氣的商品背后汩汩地流動著生生不息的活力。甚至連沒有上過油漆的黑人小棚屋也會留下主人用過的商品的蛛絲馬跡,雖混亂不堪,但這些商品也彰顯了貧窮的尊嚴。
三、商品的精神意義——傳遞神圣的拜物力量
福克納同情并認同商品所折射的欲望,即使是那些粗制濫造的大眾商品。他深知商品可以具有怪異且具啟示性的力量,即拜物力量,他以超凡脫俗的藝術形式捕捉到了商品獲得魔力的方式。對于路喀斯·布香,這種商品的魔力具體化為他用來尋找窖藏的錢幣的探測器。但對于年輕的海托華,商品的魔力以更加讓人不安的方式展現出來,看到父親在部隊穿過的禮服大衣時,他體驗到一種靜謐的勝利的震驚,他揣測這塊藍色補丁來自父親殺死的北方佬的藍色制服,他帶著震驚敬畏的神情看著父親,他的余生都活在被逝去的英雄主義所折磨的夢魘中。
還有的商品可以預示不祥兇兆,讓看到的人瀕臨混亂、崩潰的邊緣。比如孟菲斯莉巴妓院里的鐘。譚波爾·德雷克望著這最后一抹光線濃縮進了鐘面,使它從黑暗中的一個圓孔變成了懸掛在虛無之中。
福克納認為干活兒時穿的鞋——粗皮靴最恰當地預示了徒勞無果。《我彌留之際》中達爾說父親那雙粗皮靴擱在椅子旁,這雙粗皮靴象征了安斯的粗鄙和懶散邋遢。但對于喬·克里斯默斯,粗皮靴代表了黑人文化認同,是一直被小鎮的白人趕進的黑色的深淵。在逃亡的那一個星期里,他在離喬安娜家不遠的棉花房稍作停留,他俯視著這雙粗糙笨重的皮鞋,仿佛看見自己終于被白人趕進了黑洞洞的深淵,這企圖吞沒他的深淵已經等候他三十年。
鑒于商品在福克納象征意義的世界中的重要性,福克納把商品想象成似約翰·濟慈的希臘古甕。花瓶或者古甕是對美好渴望的匠心制作,但這種渴望和抱負注定會功虧一簣。在大眾消費文化野蠻入侵下,埋藏著一種被歷史滾滾車輪碾過的生活。
四、結語
希臘古甕詮釋了福克納藝術創作中未完成的渴望,它永遠美麗卻無法觸及,深深地意識到不可避免的失去、挫敗和失敗,福克納在創作中流露出哀婉的曲調。通過賦予最平淡無奇的商品以力量和意義,福克納表達了對于逝去事物的眷戀之情,這給讓人心灰意冷的現代社會增添了幾分迷人的色彩。
參考文獻:
[1]威廉·福克納.野棕櫚[M].藍仁哲,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9:116-117.
[2]Brevda, W. Neon light in August: Electric signs in Faulkners fiction [A]. In D.Fowler & A. J. Abadie (eds.). Faulkner and Popilar Culture [C]. Jackson: University of Mississippi Press, 1990: 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