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回來了

呂釗

北京時間5月16日晚，5場德國足球甲級聯賽同時開打，結束了世界足壇67天沒有主流足球賽事的“空窗期”。

沒有了曾經一票難求的火爆，沒有了球迷的加油助威，空蕩的球場里只有教練和球員彼此呼喊的回響，氣氛更像是一場不對外的內部教學賽。

德甲在新冠肺炎疫情全球流行、仍未停歇的壓力下恢復比賽。截至5月中旬，疫情已造成全球450萬人感染，超過30萬人死亡，德國全境的感染者數量也已逼近18萬人。體育賽場是動輒聚集數萬人的場所，一旦人群中混有感染者，后果不堪設想。因此，當疫情在歐洲初現苗頭時，便有“取消比賽、暫停賽季”的呼吁。

然而，歐洲主流足球聯賽已經形成了完整的營收體系，其中最重要的兩大塊“蛋糕”就是電視轉播費和比賽日門票收入。尤其是吸引贊助能力有限的中小球會來說，近年來不斷上漲的電視轉播費更是俱樂部安身立命之本。疫情陰影初現時，歐洲各國聯賽與歐冠、歐聯杯等洲際賽事不愿中斷賽季，一是為了參賽球隊的利益，二是怕付出巨資的持權轉播方找麻煩。

于是，空場比賽成為幾大利益方都可以接受的選擇，雖然要承受球票收入銳減的壓力，但有口飯吃總比沒有飯吃要好得多。

誰也沒有預料到疫情勢頭如此迅猛。當迪巴拉、馬爾蒂尼、阿爾特塔這些響亮的名字不幸“上榜”，歐美國家再也無法坐視訓練和比賽的風險了。

漫長的長草期突然來臨，人們才意識到體育比賽的可貴。

足球回來了德國有辦法

德甲的率先復賽，有賴于德國約4.6%的相對較低的疫情致死率，這意味著德國的醫療系統已熬過了最危險的時期，有余力承擔各行各業逐漸復工的風險。

為了復賽，德甲做了細致的準備。4月23日，德國足球職業聯盟DFL向德國政府遞交了完整的復賽計劃，核心內容是一份長達51頁的復賽指南，規定了包括球員在內的所有人應當在何時進入球場，以及球隊和工作人員在比賽日的行動流程。

這份指南將整個球場劃分為三個區域，單場比賽參與人員的人數精確到了322人。

第一區是球場、球員通道、更衣室以及醫務室，這組人員包括雙方場上球員22人，替補球員18人，教練團隊20人，隊醫4人，裁判5人，視頻助理裁判團隊15人，攝像師3人，安保人員和球童各4人以及3名清潔人員，共98人。

第二區包含賽場周邊環境，共115人，其中電視轉播方人數最多，達到23人，其次是VAR和電視技術團隊19人，記者與安保人員各10人。

第三區涵蓋球場附近區域，共有109人，安保人員達到50人，其次是VAR和電視技術團隊的37人。

DFL引入了動態人流管理系統，確保人數不會超標，例如完賽后兩名興奮劑檢查人員入場，前提是4名球童已經離場等等。

德國人辦事嚴謹，這份復賽指南一出，把一場球賽的秩序安排得明明白白。這樣一絲不茍的復工態度終于打動了默克爾政府，在5月7日為復賽亮了綠燈，德甲、德乙全面回歸，為饑渴已久的球迷送上賽事的甘泉。

雖然DFL給出了詳盡的方案，但既然是真刀真槍的較量，球員間的身體接觸仍無可避免。摩納哥球員法布雷加斯因為法甲聯賽被“腰斬”，提前放了暑假。他在推特上吐槽說：“搶球的時候臉貼臉，選邊的時候卻要隔著3米遠。”恢復比賽只是第一步，保證球員健康安全和不被感染是完成這個賽季的必要條件，德甲、德乙兩級聯賽所有球員每周都要接受兩次核酸檢測，一旦出現病例，當地衛生局必須立刻介入。當一周內每十萬人里出現超過50起病例時，政府也有權再度叫停賽季。

在利益的驅使下，不到最后關頭，沒有人愿意真的放手。

明天和意外哪個先到來，德國足球也沒把握。

爭相接檔，如此性急為哪般

5月10日晚問，英國首相約翰遜宣布了有關抗疫措施的重新評估，以及分批、逐步的解封計劃表。根據英國《每日電訊報》的解讀，政府將允許英超在6月12日復賽。

英超聯盟眼見德國逐漸恢復元氣，日漸按捺不住，得此消息，大喜過望，立刻在5月13日“云召集”球員和主帥代表，詢問他們對恢復比賽的意見。但英國的疫情有別于德國，確診人數接近25萬，高居歐洲第一;死亡率超過14%，放眼全球，死亡病例總數也只比美國少。這讓球員和教練員都很難理解英超聯盟著急復賽的心情。西漢姆聯隊長諾布爾更是在視頻通氣會上質問，在英國國家醫療服務體系NHS健保員工都還缺乏個人防護裝備時，復賽是不是合理選項？

就在約翰遜宣布解封計劃表前24小時，英國新增確診病例3923，死亡病例269，一點兒也不像是能夠恢復比賽的樣子。

此外，以現有的試劑庫存，每支球隊只有40人能夠保證每周兩次測試，這和德甲的水準相去甚遠。基于此，倫敦市長薩迪克·汗和曼徹斯特市長伯納姆都認為，在疫情還沒有完全好轉、球員還擔心自身及家人安危的情況下，談復賽為時尚早。

各方的噯昧表態無法阻擋英超聯盟積極復賽的決心，因為按照原有的轉播合約，如果英超聯賽不能在7月底完整結束，那么英超聯盟將面臨高達7.5億英鎊的轉播方賠償。按照最初的計劃，這筆錢本應該分紅給各家俱樂部，尤其是商業開發能力較弱的中下游球隊，這是最重要的收入來源。

正因為如此高昂的版權費用，英超聯賽硬著頭皮也要把比賽踢完，并咬牙警告一些不想復賽的俱樂部：如果賽季腰斬，每家俱樂部至少要支付轉播商5000萬英鎊的轉播費。

5月18日，英超各俱樂部同意“自19日下午起恢復球員小組訓練”作為聯賽重啟的第一步。但復訓前的首輪新冠病毒檢測就查出了6例陽性，一名沃特福德隊球員名列其中。沃特福德隊長迪尼公開表示將不會返回訓練場：“我的孩子才5個月大，呼吸系統又總是小毛病不斷，我不想讓家人身處危險中。”俱樂部主席杜克斯伯里親筆撰文《扭曲的九輪小聯賽將帶來災難性后果》，在《泰晤士報》上實名反對英超關于選擇中立場地復賽的方案，頗受讀者好評。

聯賽各方的立場迥異，不再出現更多因訓練聚集而產生的病例，才談得上英超6月的回歸。

與此同時，西班牙也在積極推動復賽進程。盡管西班牙衛生部長伊利亞表示，可能要到七八月，局面才能穩定，但西甲聯盟主席特巴斯顯然著急得多：“目前沒人知道確切時間，這取決于防疫狀況。如果6月12日能復賽，那就再好不過了。”此言一出，立即登上了《馬卡報》和《阿斯報》的頭版頭條。

西甲和西乙已于5月初進行了大范圍核酸檢測，2500名球員和工作人員中出現了8例陽性。如果讓攜帶病毒的球員踏入爭奪激烈的比賽場，后果不堪設想。在這樣的狀況下復賽，是真能起到刺激經濟、提振百姓士氣的作用，還是給國家和醫療系統平添負擔？

在利益的驅使下，不到最后關頭，沒有人愿意真的放手。

硬幣另一面：數不清的爭議

如果說德國的情況是“良好”，英、西的情況是“還成”，那么法國的狀態就是“勉強”，平均5個病例中就有1例死亡，高達20%的致死率讓法國政府一絲一毫不敢放松管制。

4月28日，法國總理菲利浦公開表示，直到9月前，將嚴格禁止舉辦大型體育賽事。在這一禁令和2021暑期檔歐洲杯的前后夾擊下，法甲新賽季的賽程安排都成了問題，更別說本賽季留下的尾巴了。三天之后，法國職業足球聯盟宣布，將以場均積分確定本賽季的排名與冠軍歸屬。

聯賽停擺前，巴黎圣日耳曼少賽一場，領先12分，冠軍歸屬無甚爭議。但排名榜尾的亞眠與圖盧茲被勒令降級，俱樂部很難接受。亞眠俱樂部與亞眠市政府出于憤怒，當即決定聯合起訴法國職業足球聯盟，理由是降入二級聯賽會“對整座城市的經濟（包括就業和投資環境）以及城市影響力帶來極其惡劣的影響”。法國體育部長默勒奇內亞努的電話估計已經被打爆了。

賽季腰斬，執行升降級會遭到榜尾球隊抗議，不執行升降級也不行。荷甲已經先于法甲一周“自我了斷”，因為政府將舉辦大型公眾集會活動的禁令由原定的6月1日延長至9月1日，荷甲不再尋求復賽可能。

對首尾兩端球隊的最終名分，荷蘭足協的對策是“鴕鳥埋沙”一一什么也不做，就當這賽季沒踢過。排在荷乙聯賽前兩名的坎布爾和格拉芙夏普不干了。聯賽暫停前，坎布爾7連勝，格拉芙夏普12輪不敗，兩隊分別領先第三名9分和7分，升級在望。如今兩支球隊大半年的努力宣告白費，俱樂部如何不失望？

坎布爾主帥亨克·德容稱這一決定為“荷蘭體育史上最大的恥辱”：“我們從去年10月一直領跑到現在，在競技和經濟層面上，取消升降級對我們是重大打擊。”亨克·德容表示，俱樂部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找最好的律師來處理這個問題。

雖然不授予冠軍頭銜，但歐冠名額依然按照中斷前的排名分配，第一名阿賈克斯直通小組賽，第二名阿爾克馬爾參加附加賽。但阿爾克馬爾與阿賈克斯積分相同，只少了8個凈勝球，所以阿爾克馬爾俱樂部把憤怒都寫在官網上：“賽季還有8輪，我們只差阿賈克斯8個凈勝球，憑什么他們可以直通歐冠，我們就要參加資格賽？賽季里的兩次交手，贏球的可都是我們！”

阿賈克斯也談不上高興，因為不授予頭銜的決定讓球隊失去了慶祝冠軍的喜悅。主帥滕哈特接受采訪時表示：“我們的隊伍25輪聯賽領先了23輪，現在卻沒有機會奪冠，真的很難令人滿意。”

恢復比賽引起爭議，不恢復比賽亦然;按現時排名和執行升降級引起爭議，什么都不做亦然。在疫情肆虐全球時，根本不存在完美答案。

規避由于中止賽季對各方造成的不滿情緒，成了“復賽派”積極運作的一大理由。其代表人物、西甲聯盟主席特巴斯就對荷蘭足協和法國足協的決定很是不以為然：“只要做足防護措施，我不理解為什么空場比賽就比在流水線上工作，或者在小船上釣魚更危險。”在他看來，聯賽的收入和俱樂部的生存是第一位的。只要情況趨于穩定、球員保持健康安全，就應當著手恢復比賽。

但在“取消派”的眼中，重啟足球比賽不能優先于全社會的抗疫現狀。醫療人員尚在傾盡全力的當口，強行復賽勢必要調配大量資源保障球員、教練員與工作人員的安全，這些資源明明可以用在更有價值的地方。既然如此，何必要冒險重啟呢？嘴仗、筆仗甚至訴諸公堂都可以，起碼大家都活下來了。

目前，在歐足聯歐戰積分系數排名前十的國家里，已有法國、比利時和荷蘭陸續宣布賽季告吹;除了仍在伺機復賽的英、西、意外，只有德國算是重新踢起來，更多小國還在觀望。在這場有關復賽的博弈中，“取消派”暫時以3比1的比分領先“復賽派”。

“復賽派”需要用行動和事實證明復賽不僅不會導致疫情反彈，更不會占用大量資源，反而可以提振全社會的抗疫士氣。

那是歐洲，足球給當地民眾帶來的力量很難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