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之路

呂慧洋

囚王

新冠病毒肆虐整個南美大陸，所有職業足球比賽幾乎都被叫停，但巴西退役球星羅納爾迪尼奧還是用5球和6次助攻在社交媒體引起轟動。在全球疫情危機下，沒人在意這只是一場在巴拉圭埃特拉里扎達監獄舉行的五人制足球賽。

幾年前，監獄長布拉斯·維拉斯首創了該項賽事，每半年舉行一次，參賽者都是囚犯，被分成10個小組，冠軍得到的獎品是一頭16公斤重的烤豬。但他沒有想到，這項賽事有朝一日會迎來一位世界級球星。3月4日，小羅因使用假護照入境巴拉圭而被拘留，兩天后正式入獄。

南美和西班牙媒體蜂擁而至，希望捕捉到小羅監獄生活的點點滴滴，簡直是把這里當作了諾坎普球場。維拉斯起初三緘其口，但在做客當地一檔廣播節目時，他還是透露了一些內幕：小羅的入獄編號是194號，每天早上8點起床，和獄友、看守們相處融洽。但有些細節他沒有說，那就是小羅的監獄足球生涯。

幾天后，人們知道了真相。監獄流出的照片和視頻顯示，小羅身穿白背心、黑白花泳褲和黑色球鞋，加入的球隊叫“NegroCumbiero”。最終，他們以11比2大勝對手，該隊所有進球都和小羅有關，他還貢獻了一次非常寫意的不看人助攻。起初，小羅以沒有合腳的球鞋為由，拒絕了好幾支球隊的邀請。當他同意加盟球隊時，賽事組織方曾要求他不能進球，但獄方最終做出了妥協。

盡管小羅的球技依然魔幻，但觀看這些視頻難免令人感到惆悵。3月21日是小羅的生日，陪伴他的只有哥哥兼經紀人阿西斯和律師帶進來的一塊蛋糕。小羅是夜店常客，無論如何都不希望以這種簡陋的方式慶生。如果不是鋃鐺入獄，他本該收到來自足球界的各種花式祝福。

“囚王”的名頭不僅體現在足球場上。貴為兩屆世界足球先生，小羅在監獄內能夠享有一些特權。

埃特拉里扎達監獄總共關押了195名囚犯，包括被控腐敗的政客和警察以及毒販。監獄配備了整個巴拉圭最高的安保級別，三個監區中的一個集中關押著重刑犯，小羅和其他25名犯人被關押在另一個監區，還算安全。

小羅和哥哥阿西斯在同一間牢房，和他倆做伴的還有前巴拉圭足協主席，他因洗錢罪入獄。牢房內配備了電視機和電扇，小羅在這里觀看了歐冠1/8淘汰賽馬德里競技3比2擊敗利物浦隊。監獄里有食堂，但小羅不用吃牢飯，只吃律師從外面餐館帶來的外賣。由于監獄距離巴拉圭河很近，為了防備蚊蟲叮咬，小羅一直使用最好的驅蚊藥。他的放風時間和次數也很自由，監獄看守們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小羅總共在監獄里待了32天。在律師提出第四次請求，又繳納了160萬美元的保釋金后，他獲得了保釋。在那之后，小羅一直住在位于亞松森市中心四星級的帕爾馬羅加酒店，那里距離他被關押的監獄只有3公里遠，警衛在周圍巡邏，每晚住宿費用約為350美元，屋內配備獨立的陽臺，有一臺超大的智能電視、一個按摩浴缸和一問小廚房。

考慮到小羅隨心所欲的性格，監獄足球生涯本可以成為他多彩人生的另外一個篇章，但這一次，笑容沒有浮現在他的臉上，畢竟他暫時失去了人身自由。

小羅總共在監獄里待了32天，在律師提出第四次請求，又繳納了160萬美元的保釋金后，他獲得37保釋。

歧途

一夜間，小羅從世界上最好的1 0號球員變成了194號囚徒。

卡洛斯·加馬拉是上世紀90年代末期世界頂級后衛之一，巴拉圭足球的傳奇人物。他曾先后效力于巴甲兩大豪門科林蒂安和弗拉門戈隊，親眼見證了小羅在格雷米奧隊乃至整個巴西足壇的成名之路。由于是場上對手，兩人的私交談不上有多好。但在聽說小羅入獄后，他覺得有必要親自探望，以示尊重。加馬拉吃驚地看到成群的孩子聚集在監獄門口，希望能得到和小羅合影的機會。在小羅入獄一周后，維拉斯組織了“羅納爾迪尼奧迷你巡回表演”活動，年輕球迷們可以在監獄外面的院子里見到小羅。

但這并不能代表什么。小球迷們未必知道小羅曾幫助巴西隊贏得2002年世界杯，并獲得2005年金球獎。人群簇擁的背后，小羅入獄帶來的負面效應已經在發酵。

在他的祖國，影響力最大的是巴西環球電視網，擁有一百多個分臺及加盟電視臺，曾耗時數月拍攝了一部追蹤小羅職業生涯的三集紀錄片，他們一度討論是否取消播出。很多巴西球迷看到小羅戴著手銬被巴拉圭警方緝捕的照片，沒有感到多么震驚，這足以說明他的聲望下降了多少。

在梅西和C羅輪番統治世界足壇之前，小羅堪稱是最炙手可熱的巨星。2015年，他在弗盧米嫩塞隊踢完最后一場職業比賽，隨后轉投印度五人制足球賽，2018年正式退役。僅過了兩年，小羅竟如此迅速褪去光環。

持有假護照算不上什么重罪，但事情沒有那么簡單。此案目前已有15人被拘捕，隨著調查的深入，小羅有可能被牽涉毒品走私和洗錢犯罪。一名叫做達莉亞·洛佩茲的女商人目前在逃，被指控成立一系列空殼公司，干著洗錢等犯罪勾當。正是她邀請小羅前往巴拉圭。小羅和阿西斯在抵達亞松森機場后，還曾與洛佩茲見過面，巴拉圭警方懷疑小羅兄弟和洛佩茲存在灰色業務。

近年來，小羅多次卷入爭議事件。他因在家鄉阿雷格里港的瓜伊巴湖岸邊非法建造游艇碼頭和垂釣平臺，受到250萬美元的環境保護罰款，至今未繳納，導致57處房產和巴西護照被沒收。還有為18K羅納爾迪尼奧公司做廣告，涉嫌金融詐騙受審。

小羅正逐漸失寵。他現在只有40歲，有足夠的時間思考自己犯下的錯誤，挽回退役后被摧毀的聲名，問題是他何以淪落至此。

傀儡

至今帕爾馬羅加酒店經理埃米利奧·耶格羅斯還記得小羅第一次走進大堂時，神情非常緊張。他對入住沒什么要求，唯一想要的就是足球和一個踢球的地方。耶格羅斯為他準備了一個大約30米長、15米寬的大廳。

這足以說明小羅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迪奧戈·奧利弗是巴西《零點報》足球專欄作家，對小羅的弱點印象深刻。2000年悉尼奧運會男足1/4決賽，巴西隊在加時賽中遭遇突然死亡，被喀麥隆淘汰出局。小羅甚至不知道金球制勝規則，怔怔地站在原地。對場外發生的事情，他根本一竅不通。所以，在巴拉圭遇到麻煩，他可能真的不太清楚這到底意味著什么。

從小到大，小羅的家人為他制造了一個泡沫，并且告訴他：“只需要好好踢球，其他事情交給我們。”小羅的潛力實在驚人，14歲就開始橫掃球場。從一個普普通通的阿雷格里港孩子到成長為足壇巨星，哥哥阿西斯的職責就是不讓這個泡沫被任何負面因素滲透。

小羅稱阿西斯為“老大”，他也曾是一名職業球員，在格雷米奧隊成為潛力新星，幫助球隊捧起1989年巴西杯，入選巴西國家隊似乎指日可待。但是，阿西斯沒有耐心等待國家隊的征召，而且未能承受住高薪的誘惑，前往瑞士錫永隊踢球。這一短視決定徹底毀了他，最終成為一名足壇“流浪漢”。

快30歲的時候，阿西斯在日本踢球，并開始遠程監控小羅的職業生涯。為了不讓弟弟犯下類似的錯誤，他做主拒絕了一份來自埃因霍溫隊的報價。

由于阿西斯代表小羅和格雷米奧隊續約，并拒絕了來自意甲都靈隊的報價，俱樂部購買了一座豪宅以資獎勵。不久，他們的父親在游泳池因心臟病發作不幸溺亡，阿西斯也由此成了一家之主。為了忘卻悲傷的回憶，他扒掉了游泳池。經歷這些事情后，小羅對阿西斯更是馬首是瞻。他沒有能力決定自己的未來，這已不是什么秘密，命運更多掌握在哥哥手中。

阿西斯的貪婪給小羅帶來了不少麻煩。小羅更響亮的名字叫做“羅納爾迪尼奧·高喬”，由于出生在巴西南里奧格蘭德州，他被譽為高喬天才。但在家鄉，小羅遠非英雄，而且恰恰相反。

由于和格雷米奧隊發生的種種不快，小羅在阿雷格里港不受歡迎，甚至不敢在大街上公開露面。有兩件不快的經歷，阿西斯都是始作俑者。在2001年小羅的合同到期后，阿西斯把他帶到大巴黎，格雷米奧隊一分錢也沒有得到。10年后，小羅打算回巴西踢球，阿西斯又鼓動弗拉門戈、帕爾梅拉斯和格雷米奧三大巴甲豪門展開爭奪戰，最終小羅選擇了位于里約的弗拉門戈，格雷米奧又落得一場空。從始至終，小羅都沒有發出過自己的聲音，也從未質疑過阿西斯的決定，甘做哥哥的傀儡。

這種強烈的依賴感在巴西球員中并不鮮見。像阿德里亞諾和父親之間，不但感情深厚而且相互依賴。內馬爾和父親的情況稍有不同，情感依賴度較低，更多是在重大決策上相互信任。但是，他們都沒有小羅這么極端。

在南美足球界，天才球員是允許有污點的。1991年，迭戈·馬拉多納曾經因為可卡因丑聞逃離意大利，雖然名譽一時受損，但絲毫不妨礙他的偉大。小羅需要用另一種方式讓人銘記。但麻煩的是他面臨的最大挑戰一直來自場外。

在小羅的世界里，不應該只有足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