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掉落的是枯萎的青春

張荷荷

陳含一攪動著杯子里的芒果牛奶冰，這杯冰已經化成水了，杯子外壁像雪一樣的冰霜，順著杯子滑到了陳含一的手臂上，一絲涼涼的觸感帶動了皮膚的某根神經，于是她鬼使神差地舔了一下粘到芒果冰的手指。

陳含一抬起頭，這家店門口有一棵木棉樹，當時在這里上學的時候它就在了。每年3月，這棵木棉樹跟圖書館門前那兩棵一樣，開出大朵大朵的花，一樹的火紅，當時的陳含一坐在窗前，下課的時候總是找各種角度給它們拍照。也有討厭的時候，3月經常陰雨綿綿，路過圖書館腳下一打滑，就會踩到滿地掉落的木棉花，摔個底朝天。

她就在趙易面前摔過，那天陳含一哭著鼻子拖著濕濕的身子走進宿舍的時候，把室友嚇了一大跳。

今天不一樣，今天太陽很大，木棉的樹枝光禿禿的，滿樹的花朵在太陽光的映襯下顯得十分嬌艷。

喝完最后一口芒果冰水，將杯子輕輕一拋，完美地掉進了垃圾桶，“噔”的一聲，十分清脆。夕陽開始斜斜地打在人行道上，陳含一踩著帆布鞋，往學校的方向走。這條路沒有被翻新，卻開了很多新的店，那家陳含一很喜歡的桂林米粉還在，可惜小小的招牌已經快被旁邊兩家大它一倍的餐飲店擠得看不見了。

陳含一還記得第一次被室友拉來吃這家桂林米粉，老板在大門前熬了兩大鍋的骨湯，熱氣騰騰，冒出來的煙籠罩著整間店，她就是在這樣的朦朧中看見趙易的。她看到一個低著頭的男孩，面前攤著一張紙巾，他在仔細地挑著碗里的香菜，旁邊的伙伴偷偷夾他碗里的肉，他拿腳踹他，他笑起來真好看，雖然是單眼皮，眼睛卻一點兒都不小，霧氣彌漫中，他像是從仙境中走出來的人，一塵不染。陳含一的心狠狠地撞了一下，然后拉著室友坐到了他們隔壁桌。

“我也不喜歡吃香菜，這大概就是我們之間的緣分吧。”

從那天起，陳含一就開始聯合室友對趙易開始全方面打探。

趙易：成績平平，長相平平，經常遲到，在對面班，沒有女朋友。

陳含一從小就是那種做什么事都是一頭撞的人，唯獨面對趙易卻變得小心翼翼，不敢打草驚蛇。

陳含一是語文課代表，每周一早讀都得去講臺帶讀必背古詩。以前陳含一最討厭這個時候，因為每次全班的聲音都寥寥無幾，并且死氣沉沉，這讓本來嗜睡的陳含一更想直接趴在講臺上補覺。直到上周她看到遲到的趙易從她的教室前走過，陳含一像突然被點了穴位，念得鏗鏘有力，但卻不敢太大聲，生怕引起趙易的注意。從那以后，陳含一就對上講臺帶讀充滿欣喜。

自從在教室里看到趙易之后，陳含一就覺得自己每天都能遇到他。

做操時斜過頭就能看到做得有些懶懶散散的趙易，四肢像是軟綿綿的橡皮糖，趁主任不在意，他會偷偷地打一下前面的同學，幼稚得像個小孩子。

傍晚經過操場總能看到滿頭汗水在打球的他，這是陳含一見過他最認真的時候了。他的三分球投得特別準，盯著球時眼里充滿著一種神奇的光芒，陳含一說那是智慧之光。

他們的高中有一棟食堂樓，每層一個食堂，總共三層，陳含一最喜歡去第二食堂吃飯，因為阿姨跟她很熟，從來不會少給她菜，還經常給她加肉，陳含一像遇到親媽一樣感激涕零，天天往二食堂跑。就在她尋思著“趙易是不吃飯的嗎？怎么沒在食堂遇到過他”的時候，突然在樓梯上遇到他。陳含一立馬將吃飯的事拋之腦后，拉著室友跟著趙易上了三食堂。

那天的陳含一超級幸福，排隊排在了趙易后面，趙易高了她一個頭，陳含一盯著他的后腦勺傻傻地樂了很久。從那之后，陳含一懷著對二食堂阿姨的強烈愧疚感，天天往三食堂跑，即使三食堂沒有陳含一喜歡吃的菜。

學校外面有一家很好吃的冰店，每次放學都有很多人溜出來買，特別是夏天，冰店的生意總是非常火爆。陳含一在這里遇到了很多次趙易，她知道趙易喜歡芒果冰，知道他一次能吃兩杯，知道他每周五放學一定會來買冰吃。

這樣的日子持續到了高三開學，陳含一的暗戀隨著開學也畫上了句號。

那天，陳含一扛著笨重的行李箱準備搬上宿舍樓的時候，看到趙易手里提著一個粉色的行李箱，旁邊的女孩子拉著趙易的衣角，畫面很溫馨，晃得陳含一眼睛發酸。

“我以為我會等到高考后才失戀呢！”

從那之后，陳含一一心撲向書本，將趙易拋之腦后。早讀課的帶讀計劃已經取消了，陳含一也不去三食堂吃飯了，遇見趙易的次數變得很少，偶爾遇見了，陳含一只能躲得遠遠的，生怕被一對鴛鴦刺痛了心。趙易好像也過得安分了一些，沒有再遲到了，每天下課就跟女朋友去吃飯，偶爾他會出現在教室門口等女朋友，陳含一就趴在桌子上不去看他。

3月一模結束，陳含一進步了70名，高三全員進入緊張倒計時狀態，廣東的回南天強勢來襲，陰雨綿綿，天氣濕冷濕冷的。陳含一坐在窗口，望出去就是圖書館前那兩棵高大的木棉樹，有時候學煩了，就拿起手機，一通亂拍，此時的木棉花掉得滿地都是，樹枝上卻沒有花朵減少的痕跡。

“真美呀！”陳含一經過的時候，仰著頭看著那一樹的鮮紅，然后一打滑，踩到一朵木棉，就華麗麗地摔了，陳含一一吃痛，叫了起來。彼時經過的人不多，陳含一蹲坐幾秒，準備盡力爬起來的時候，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出現在她面前，陳含一沒有多想，說了聲“謝謝”就攀著那雙手站了起來。當她看到眼前的趙易的時候，腿一軟，差點兒又摔了。

那天的陳含一濕漉漉地回了宿舍，邊洗澡邊號啕大哭。然后又平靜地出來，繼續去面對逼人的倒計時和做不完的作業。

不知道是陳含一突然長大了，還是高考的壓力逼迫的，陳含一的心情平復得非常快，也不再打探趙易的消息了。

高考很快來臨，那兩天的天氣竟然有點兒涼爽，考數學的時候陳含一能感受到一陣陣清風從背后吹過。晚修沒有停，但是是自由的，很多人拿著書靠在走廊上看，陳含一也是，不過那兩天晚上，她一直盯著對面戴著耳機的趙易看，拼命地看，想把這個陳含一喜歡了兩年的人刻在腦海里，即使自始至終，他們幾乎沒有過交集。

高考結束后，陳含一被人流擠得走不開，她拼命地找，卻始終沒有看到趙易。回宿舍收拾行李，回家路上經過冰店，陳含一買了整整一大袋的芒果冰，然后坐在車里哭得梨花帶淚，把爸爸媽媽嚇得要死，還以為她考砸了。

“我的青春，真的酸澀得可以滴出水來啊。”

這是陳含一在高中日記本上寫下的最后一句話。

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