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地扶貧搬遷背景下少數民族“非遺+扶貧”模式的經驗與困境

摘要：作為全國脫貧攻堅的重點區域，貴州省三都水族自治縣利用當地民族文化資源探索出“非遺+扶貧”模式，通過政府引導和傳承人自主創辦的方式，發揮非物質文化遺產在易地扶貧搬遷中的積極作用。但在具體實踐過程中也面臨一些困境，比如：扶貧對象缺乏脫貧主動性;扶貧產業缺乏標準和行業規范;“非遺”產品生存環境弱化等。針對以上問題，建議抓如下三方面工作：一是扶貧先扶志，形成扶貧的可持續性和長效性;二是建構利益聯結體，做好“非遺”行業統籌和規范;三是實施動態保護，建立文化生態保護區，讓非物質文化遺產活態發展，動態傳承。

關鍵詞：易地扶貧搬遷;非遺扶貧;遺產保護

中圖分類號：G12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CN61-1487-（2020）08-0035-03

易地扶貧搬遷是新時期精準扶貧“五個一批”工程之一，是政府主導下將居住邊遠、交通成本高、就地發展困難的村寨搬遷到條件較好的地方，從根本上解決“一方水土養不起一方人”的地區脫貧問題。通過易地扶貧搬遷，將生態環境脆弱、人地矛盾突出、交通落后不便、地質災害頻發的地區進行資源整合開發，實現經濟文化效益最大化。

一、“十三五”期間貴州省三都縣易地扶貧搬遷情況

自1986年開始，貴州省就嘗試在一些先天條件惡劣、就地發展困難的地區探索易地扶貧搬遷。2015年12月貴州省響應國家號召，率先進行易地扶貧搬遷工作。“十三五”期間，貴州省易地扶貧搬遷實施總規模為188萬人，占全國搬遷貧困人口的1/6，是全國搬遷人數最多、所涉范圍最廣的省份。三都水族自治縣作為省內重點貧困縣，其移民搬遷和后續扶貧是亟需認真規劃和思考的問題。若能借助三都縣水族民族文化資源，在易地扶貧搬遷中發揮文化因子的作用，在經濟搬遷的同時，實現文化的傳承創新和與其他民族的共生繁榮，是保證易地扶貧搬遷工作和民族文化繼承發展的重要內容。

三都水族自治縣位于貴州省東南部，是中國唯一的水族自治縣，具有豐富的民族文化資源。雪花湖社區位于三都縣中河鎮，是政府興建的移民安置點。新建住房149棟1345套，采用上層居住與下層商戶的模式，設計門面674個，目的為搬遷群眾搭建自主創業平臺，作為目前三都縣最大的移民安置點，其呈現如下特點：一是社區居民來源分散，面臨諸多問題。他們遷自周邊20個自然村寨，從原來的田間地頭到水泥樓房的變化，不僅是居住空間的改變，還涉及到生計方式、人際關系、風俗習慣等方面的改變。二是社區的民族文化特征突出，具有發展潛力。依托水族傳統習俗，在雪花湖社區成立了馬尾繡協會和水書協會，打造富有特色的馬尾繡小鎮，為社區的發展帶來機遇。

二、雪花湖社區非遺文化與扶貧搬遷的情況

（一）非遺+扶貧模式的背景

易地扶貧搬遷的意義在于全民族共同富裕，共同繁榮。對少數民族而言，民族特征和文化傳統是身份的象征，具有民族認同的意義。在經濟得到發展的同時也希望精神層面得以滿足。而民族文化的發展和傳承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該民族居住環境和經濟生活的穩定和持續。任何觸動或改變這兩個因素的外部力量都有可能導致民族傳統文化發生變化。故在進行經濟建設時，不可忽視文化的存在;要想文化得到繼承弘揚，經濟的富足是文化發展的基礎。

手工藝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一種文化資源，因地方特色濃、投資少、見效顯、密度高等優勢被用在扶貧方面，它們對貧困地區致富、貧困地區經濟發展、貧困地區社會進步以及非遺的保護與傳承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可見，“非遺+扶貧”是文化保護與扶貧開發的創新性扶貧手段。

（二）非遺+扶貧模式的經驗

馬尾繡是水族的刺繡技藝，因其用馬尾纏繞絲線刺繡的獨特技法而自成一派，被列為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馬尾繡在尚未列入“非遺”名錄之前，并不是“積極的”流通商品，僅是水族傳統的生活用品。“申遺”之后，隨著當地政府的重視和商品經濟的開發，馬尾繡漸漸走進市場，作為商品流通銷售。進而逐漸成為水族婦女的經濟來源之一，得到旅游產業的關注，成為特色旅游產品和民族標識。

三都縣中和鎮在落實易地扶貧搬遷工作時，將雪花湖移民安置區打造為特色社區，以水族馬尾繡為文化標識，建成“馬尾繡一條街”。街全長三百米，設立十八個商鋪，一個馬尾繡展覽廳，還建立馬尾繡培訓基地和馬尾繡協會黨支部，帶動水族婦女從事馬尾繡的生產。通過政府的引導與支持，依托民族文化資源，發揮了經濟與文化功能。將移民與旅游、扶貧相融合，以移民安置點為中心，集中打造出“產、展、銷、體、游”為一體的馬尾繡非物質文化遺產園，將移民安置點擴展為旅游景點。以技藝脫貧、文化幫扶的形式，解決移民安置點群眾的就業問題和“非遺”文化的傳承問題。

目前，三都縣成規模的馬尾繡企業有以國家級傳承人宋水仙和省級傳承人韋應麗自主創辦的公司。她們雇傭當地婦女為繡娘，既增加創收又傳承刺繡技藝。宋水仙的馬尾繡公司是當地認可度比較高的企業之一。她從2004年開始創立個人品牌，時至今日大部分產品仍以傳統繡法為主，最大程度地保留了水族馬尾繡的核心技藝。宋水仙的家人也在其公司承擔不同的工作內容，培訓繡娘，雇傭婦女做繡片，按件計結。繡娘收入每天幾元至上百元不等，以我國人均純收入3000元每年即可脫貧的標準來看，只要家里有人從事刺繡工作，這個家庭便有望脫貧。

省級傳承人韋應麗的公司與宋水仙公司的發展模式略有不同。除了雇傭兼職繡娘外，她還承接政府、企事業單位、社會團體等培訓繡娘的項目，擔任雪花湖社區三洞馬尾繡協會會長。據她介紹，以2018年協會的馬尾繡銷售總收入2000多萬元，平均下來，每個繡娘每月能有3000元左右的收入。協會的會員主要為社區周邊的水族婦女，協會黨支部經常為婦女組織培訓，協會接到馬尾繡訂單后就分配給繡娘，支部黨員以黨小組的形式上門提供技術指導，最后統一收購。通過“非遺”技藝馬尾繡，幫助當地移民做到扶志扶智相結合，提高貧困人口自主脫貧能力的目的。

三、目前存在的困境

在易地扶貧搬遷過程中運用非物質文化遺產馬尾繡技藝，達到脫貧致富的目的是很好的舉措，但在具體操作和實踐中凸顯的問題仍值得關注。

（一）扶貧對象缺乏脫貧主動性

“非遺+扶貧”模式的初衷是幫助貧困者脫貧，但是扶貧對象缺乏主動脫貧的意愿。在調查中得知，馬尾繡協會每年培訓繡娘的經費來源于政府和社會資助，目的是幫助居民學習刺繡技能。然而參加者大部分是非貧困戶，貧困戶不愿意參加，部分貧困戶參加的原因是這類培訓管吃住和路費，他們對政府存在依賴思想。若貧困戶不愿意改變“等靠要”的思維，不愿意自力更生，僅依靠政府是不能徹底解決問題的。所以宋水仙認為她的目標是讓繡娘增加收入，而不是讓貧困戶增加收入。這與政府和社會希望的想通過“非遺+扶貧”模式幫助貧困戶脫貧的預期不一致。

另一種現象是部分貧困戶不愿意搬遷。原因是搬遷前房前屋后種地養牲口可以解決日常吃飯勞作問題，但是搬遷后住在樓房里，不僅失去了土地還沒有任何經濟來源，對移民搬遷有抵觸情緒，究其原因是生活成本上升和經濟來源短缺，而他們自己又缺乏主動尋求生計的意識和能力。

（二）當地馬尾繡缺乏技藝標準和行業規范

馬尾繡是水族的文化符號，其絲線獨特，針法考究，圖案冷暖色鮮明對比，流露出水族傳統文化特有的美感。隨著馬尾繡技藝的活態變遷和市場供求關系的變化，一方面三都縣市場上的馬尾繡質量參差不齊，主要表現在馬尾繡圖案使用其他民族的文化元素，原材料馬尾被普通繡線代替，將機器繡制的半成品后期補繡在馬尾繡作品上。這些現象使得傳統中典雅古樸具有民族特色的水族馬尾繡不倫不類，既沒有突破創新，又沒有繼承傳統，反倒是消解了本民族的文化內涵，失去了水族特有的意義。

另一方面馬尾繡市場缺乏合理的行業規范。三都縣的馬尾繡資源尚未整合，沒有業內領導者，處于“各自為陣”的階段，未形成廣泛認同的技藝標準，對材質、原料、技法、剪裁等方面沒有設置行業底線。當一些企業借助多方資源迅速發展的時候，另一些企業出現偷工減料、簡化工序、惡意低價、減少繡娘等行為，極易損害水族文化招牌，帶來不良后果。

（三）“非遺”賴以生存的人文環境弱化

非遺的社會人文環境是指其賴以生存的各種文化因素，主要是指具有一定代表性的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和觀念形態等諸多具體文化表現形式和聚居空間。社會人文環境是“非遺”賴以生存的肥沃土壤，一旦失去了這個土壤，“非遺”將會失去生命的源泉。非遺保護，首要任務就是要保住其活性的延續，在它產生的原始氛圍中保持它的活力。

從調研中了解到馬尾繡主要銷往外地，本地的訂單反而很少。主要有兩個方面的原因：一是馬尾繡制作技藝和原材料非常特殊，縫制一套衣服耗時很久，加之現在水族的一些需著民族服裝出席的節日儀式逐漸式微，故除了婚喪、過端等重要活動外一般不穿民族服飾。二是隨著民族文化的融合，各個民族的外在特征逐漸弱化，在日常著裝上漢化明顯。易地扶貧搬遷更加劇了傳統的解構，熟人文化圈功能減弱，民族凝聚力削減，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水族民族服飾馬尾繡的活態傳承。當人們的使用自己傳統語言、服飾、風俗、習慣、儀式的環境消失，那么表現這些文化的物質載體便陷入無用的困境。

四、思考與建議

2020年是脫貧攻堅的收官之年，落實黨中央關于深度貧困地區脫貧攻堅工作的總體部署，更好地推進“非遺助力精準扶貧”取得較好的效果，統籌地方資源，發揮非物質文化遺產在助力精準扶貧方面的重要作用，以點帶面深入推進“非遺”扶貧全面落實，打贏脫貧攻堅戰，幫助非物質文化遺產可持續發展。三都縣作為民族文化資源豐富而經濟欠發達地區，如何進一步拓展發展空間，激活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活力，現有以下幾點思考建議。

（一）扶貧先扶志，形成可持續性和長效性

扶貧工作要以扶貧地的自然條件、環境稟賦和經濟條件為基礎，在借助非物質文化遺產進行扶貧工作時培養貧困戶的造血意識，促使其實現“輸血型”向“造血型”轉變。扶貧工作重在扶志，提升貧困戶的思想境界，重視年輕一代的教育，鼓勵搬遷貧困戶利用文化資源自力更生。

在三都縣建立馬尾繡技藝傳習基地，創辦民族服裝公司，建立民族服飾非遺博物館，成立大學生民間工藝實踐基地，創新經營模式。技藝持有者和企業抱團發展，打造水族馬尾繡產業，帶動村民脫貧致富的同時讓非遺技藝可持續發展，形成脫貧的長效機制。易地扶貧搬遷目的是脫貧，能否如期脫貧除了政府和社會幫扶外，主要還是依靠搬遷戶自力更生、勤奮勞動，政府提供最基本的搬遷住房和配套的醫療教育、勞動就業、最低生活兜底保障等，對具有勞動能力而又游手好閑、好逸懶做的人政府無法包辦其脫貧。

（二）建構利益聯結體，做好行業統籌和規范

文化部門引導馬尾繡樹立行業標桿，結合實際編制行業標準和共同遵循的規則，讓市場良性運轉。進一步完善關于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的保護、代表性傳承人的認定、專項資金管理、典型文化空間的建設管理。積極探索建立“非遺”保護項目的績效評估制度，做好相關制度建設。在當地大中專院校配置文化遺產類師資及課程，重視專業人才的培養和輸送。積極尋求利益聯結體，促使政府、“非遺”傳承人、學校和企業實現共贏。

建立“市場主體+技藝持有者+貧困戶”的利益聯結機制，形成三者利益共享的局面，撬動更多的金融、市場主體、社會資本參與其中。在有條件的情況下，通過政府購買“第三方”服務，將馬尾繡的管理工作交給專業的服務公司，讓第三方成為馬尾繡市場的監管服務和收益的協助者。在此過程中完善多方的聯動，整合各方資源，為“非遺+扶貧”提供良好的環境。

（三）實施動態保護，建立文化生態保護區

易地扶貧搬遷不是簡單的搬家，文化也要進行整體統籌，讓搬遷群眾在新的地方有精神的寄托和心靈的歸屬，最終實現安居樂業和同步小康問。對安置區進行文化重建，恢復原有的風俗習慣，在經濟建設的同時，兼顧文化建設。非物質文化遺產不是靜止的，它是活態的，也只有在一個活態的環境里，才能更好地保護它，促使其發展。村民和社區居民是最活躍的主體因素，是他們創造了這個環境，還得讓他們來維護這個環境，這樣才能確保文化環境的“原生態”。

三都縣不僅有豐富的民族資源，還有得天獨厚的自然資源。在扶貧工作中僅依靠馬尾繡技藝作為文化扶貧的抓手力量是不夠的，可與其他資源相配套，從整體上予以保護和開發，建立水族文化生態保護區，對水族價值觀、民間信仰以及諸多具體文化表現形式予以保護。誠然，“非遺”不只是一個空間概念，它既有文化的也有自然的元素。所以，保持其活態性的動態化保護必須整體考慮社會人文和自然生態環境，二者不可割離。

總之，“非遺+扶貧”模式是脫貧攻堅工作中可供借鑒的方式。在具體的實踐中我們應該充分利用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資源優勢，也應從其活態性出發，實施動態保護，讓非物質文化遺產活態發展，動態傳承。只有這樣，才能延續我們珍貴的民族文化，使其發揮更好的價值和持久的生命力。

作者簡介：張巧梅（1990-），女，漢族，甘肅臨夏人，單位為黔南民族師范學院，研究方向為民族文化與社會治理。

（責任編輯：李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