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全超

你是否經歷過瀕臨死亡的感覺?有這樣一群人,他們不止一次地體驗這份如此真實的恐懼和痛苦。
宋先生是一名健身教練,他身材魁梧、皮膚黝黑,濃眉大眼,一副典型的北方男人的長相。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堅持讓妻子留在身邊陪著他一起咨詢。我很好奇,以為他們希望接受夫妻咨詢,但是宋先生說,是他一個人咨詢,但是需要妻子“保護”。
我好奇地問道:“你擔心什么呢?”
宋先生立刻回應道:“害怕死掉。”原來,這與他遇到的心理問題有關。他被診斷驚恐障礙,其中最強烈的體驗就是“瀕死感”,而發作的時候往往又沒有明確規律和原因。
“這兩年來,我每天都非常害怕,就怕自己發病的時候身邊沒人。醫生也告訴我,這病不會要命,但我就是害怕,沒有辦法控制地害怕。”
我對此表示理解,跟他溝通過后,我答應讓妻子留在房間,但是坐在一個相對遠的位置。這樣既能夠保證他的安全感,有進行咨詢的基礎;同時,也盡可能增加他的界限感,逐漸適應自己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第一次發病是在兩年前。當時和朋友開車在西藏自駕游,連續奔波幾天,有些疲憊。停在一個收費站的時候,突然感覺心跳加快、呼吸困難,肌肉緊張,手心開始發麻并且出汗。“我當時沒有經歷過這種感覺,整個人都不能動了,我特別特別害怕。就像跌入了漆黑的深淵,一直在下落,但是一直沒有觸底。”
朋友見狀立刻把他送去了醫院。前前后后檢查了一遍,身體沒有任何問題。得到這樣的結果,宋先生反而心里更不踏實。后來回到老家,去省城的醫院又做了一遍檢查,依然沒有任何問題。準備走出醫院門口的時候,經歷了第二次驚恐發作。然后立刻返回醫院。當時心想,幸虧沒有離開醫院,要不然就死掉了。
雖然檢查結果依然是沒有問題,但是宋先生堅持不出院,擔心出院后就會犯病,就會死掉。“當時我到醫院住院部外面散步,不敢離醫院太遠,就怕犯病的時候趕不回來。”
后來,醫院會診,精神科的醫生診斷是驚恐障礙,給開了一些藥物。但是醫院也不允許繼續住了,不得不回家。
在家休息了幾個月,本打算回到健身房工作,但是在工作回來的路上再次發作。從那之后,宋先生放棄了工作,大部分時間都必須在家。而且必須每天有人陪伴。妻子有時候要去自己的公司忙事情,所以讓父母、弟弟輪流過來陪伴。有時候家人實在沒時間就找好朋友過來陪著。
宋先生自嘲道:“別人都看我塊頭這么大,根本想不到我是這么膽小的人。我現在不僅不能出門工作,出去玩也不敢,天天只能待在家里。而且還要占著一個人陪我。我感覺自己就是一個廢物,一個累贅。”說著,宋先生的眼淚開始往外涌。是啊,作為家里的頂梁柱,反而成為了家里的“負擔”;哪怕是自己的生活和工作也沒有辦法進行,這種“廢物”的感覺讓他非常的壓抑和自卑。他需要這樣一個表達和宣泄的機會。
在第二次咨詢的時候,宋先生感覺這周輕松了一些。我鼓勵他嘗試讓妻子在門外等著。他略略遲疑了一會,答應了。當妻子在外面要帶上門的時候,宋先生忍不住叮囑了一句,“千萬別走開啊。”妻子微笑著點頭。這個小小的舉動,說明宋先生已經開始挑戰自己的恐懼。
我詳細給他介紹了驚恐障礙的心理機制。第一次發作可能與當時身體疲勞有關,但是歸因于某種可怕的疾病。幾次發作之后,他采取一系列的“安全行為”,比如不出家門、身邊有人陪伴等。這些行為提供了“安全感”,降低了對驚恐發作的焦慮和恐懼。但是,從長遠角度來看這種安全行為不但削弱了他的生活功能,而且強化了“一個人的時候會出現驚恐發作,而且我無力應對”的想法。
所以,當我們在想法層面越是害怕和擔憂,越是強化對驚恐發作的恐懼。“歸根結底,驚恐發作更多是一種身體和內心的感受,它并不會真的把你怎么樣。”當我這樣總結的時候,宋先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真的不會有事情嗎?”他又問了一遍。我點點頭。然后鼓勵他說:“這就是我們內心的恐懼引發的,你已經檢查了那么多次身體都沒有問題。而且這些年被這種擔憂折磨得都失去了正常人的生活。既然如此,那為什么不勇敢地去面對和挑戰它呢?”看他沒有回答,我繼續補充:“各種臨床表現和你自己的經驗而言,焦慮發作往往也就持續5-10分鐘,所以,即使難受也完全可以抗得過去。”
宋先生低頭沉思,嘴里念著,“對,再痛苦也僅僅是種感受,不會把我怎么樣的。”
從心底減輕對驚恐發作的恐懼,為后續的咨詢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第三次咨詢,宋先生一個人走進咨詢室。他表示,自己依然會擔心,但是心里踏實了一些。遇到特別恐懼的事情,就會想到咨詢師講到的內容,“心里有底了”,就沒有那么害怕了。
這次咨詢我們嘗試從行為層面做出一些突破。我鼓勵他拓展自己活動的范圍,重要的是從一些小的目標開始。比如先在家附近50米散步5分鐘;然后擴展到100米5分鐘;再接著是到附近的公園散步等等。
為了增強應對焦慮的能力,我帶著他學習了腹式呼吸放松的方法。當他感覺到焦慮的時候,或者驚恐發作的時候,就可以用這樣的方法調節自己的心理和身體狀態。
我們在咨詢室進行了模擬練習。從出門開始,然后是坐電梯,接著是去小區哪個地方等等。當他感覺某個環節有困難的時候,我們就停下來一起討論,擔心遇到什么樣的問題,以及這個時候如何應對。
在第四次咨詢的時候,宋先生早早來到咨詢室等著。等我們咨詢開始,他就迫不及待地告訴我一個好消息—他這周有三天都去散步了。他非常放松的靠在沙發上開心地笑起來,說:“老師,我感覺自己有了希望。這種感覺太爽了。”
我請他更詳細地分享這種積極的體驗,通過這種刻意的關注、描述和分享,進一步強化他的積極資源。他詳細描述了自己這一周是怎么度過的。我由衷地為他感到開心。
他看著窗外的夕陽,平靜而有力地說:“我感覺自己有能力走出原來的安全區,我可以戰勝我自己了。我終于又是那個勇敢、有力量的自己。”在陽光的映射下,他眼中的淚花讓人感覺溫暖而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