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協同應對新冠肺炎疫情與氣候變化？

王彬彬

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在今年的世界地球日致辭視頻中指出：“新冠病毒的影響直接又可怕，是二戰以來世界面臨的最嚴峻考驗，但是還有一個深層次的危機——地球的環境危機正在發展。生物多樣性正在急劇下降，氣候破壞即將達到不可逆轉的地步。我們必須采取果斷行動，保護我們的星球不受冠狀病毒和氣候破壞的威脅。”最近也聽到另一種聲音說：疫情當前，別談什么氣候變化了。那么，我們該怎么看待疫情的直接沖擊和氣候深層次危機之間的關系？

氣候變化危機越來越復雜

從年初到現在，新冠肺炎疫情迅速蔓延成為全球面臨的艱巨挑戰。截至7月4日，全球累計確診人數已超過1100萬，累計死亡人數達52萬！人們不得不接受短時間內疫苗不可能研制成功的現實，開始進行與病毒共存的心理和能力建設。在被隔離或自我隔離中2020年已過半，所有人的工作和生活都受到了沖擊，只是程度大小不同而已。航線停飛、工業關停、人們居家隔離——受疫情影響，短期內空氣污染、溫室氣體排放和能源需求指數下降。但隨著各國疫情逐步得到控制，推動經濟發展成為主要的關注點，尤其是如果各國政府出于發展經濟的“當務之急”而減弱甚至撤銷減排管控的話，基于停擺而獲得的短暫勝利很快就會被抹去。

至少從20世紀30年代開始，人類已經基本預測到氣候變化的趨勢，但并沒有做出必要的行動，結果導致溫室氣體排放越來越多。我們繼續通過無限制的開采和燃燒化石燃料來追求經濟增長，給森林、海洋、河流、土壤和空氣帶來毀滅性影響，支撐人類生存的生態系統日漸脆弱，我們的疏忽使氣候變化從一個生存挑戰變成了現實危機。從亞馬孫到加利福尼亞，從澳大利亞到西伯利亞，以及近在眼前我國南方正在肆虐的洪水，越來越頻繁和密集的自然災難在發生，正像重力對所有人都會施加力量一樣，氣候變化已經影響到我們所有人。相對疫情的直接威脅來說，氣候危機更加復雜，它預示著越來越多的直接威脅會交替發生，甚至變成常態。

疫情防控與氣候行動的雙重治理需要系統解決方案

息息相關、觸手可及，是直接沖擊區別于深層次危機的最大不同，也正因如此，直接沖擊更容易引起重視;而需要長期規劃、未雨綢繆的深層次危機解決方案則容易被拖延和擱置。顯然，這是不可取的。

疫情關乎的人類健康與福祉同氣候行動一樣，都是聯合國可持續發展目標的內容。而聯合國17個可持續發展目標之間是彼此依靠、互相連接的，其中任何一個目標都不可能單獨實現。擺在我們面前的挑戰是如何從協同的角度出發，設計出系統的解決方案。受此啟發，我們需要怎么做呢？

首先，全球合作。疫情發生前，單邊主義抬頭，全球治理面臨挑戰，加速演進的全球化正出現一個新的起落周期。從這個角度來看，這次疫情是全球化的一個新拐點。歷史演進規律送給人類一個警醒——要認真審視自己在這顆星球上的位置，不能再盲目自大下去。無論是重大的傳染性疾病，還是氣候變化，都是全人類的敵人，應對這些全球性問題不能僅靠一兩個國家，更需要全人類懷著對地球和自然的敬畏，同舟共濟。

全球合作對抗疫情已經是共識。5月4日，為了響應世衛組織的倡議，歐盟與有關國家共同發起了應對新冠肺炎疫情國際認捐大會，各國承諾捐贈74億歐元，并重申了國際主義的立場，向中低收入國家保證所有研究成果將服務全球，而非個別國家。一個月之后，全球32個國家的總統、首相、領導人，12家企業、基金會齊聚云端，通過3個多小時的網絡會議為全球疫苗免疫聯盟（GAVI）募捐了88億美金。

因為疫情，原計劃今年年底在英國格拉斯哥舉辦的聯合國氣候大會延期到明年。疫情期間，中歐、中美之間的政府和民間的氣候對話頻繁舉行。正如生態環境部氣候變化事務特別顧問解振華所強調：“COP可以延期，進程和力度不能放松！”氣候變化治理的全球對話與機制甚至需要加速推進。

第二，協同治理。從17個可持續發展目標協同治理的角度，氣候變化應該引起人們對健康問題的關注。氣候變化主要由化石燃料燃燒釋放的溫室氣體所致。不僅如此，燃燒化石燃料一定程度上會帶來空氣污染。來自世衛組織的數據顯示，全球每年約有700萬人死于空氣污染。更別提因為年平均溫度的上升，一些原本封存在冰川或凍土里的遠古病毒可能因此釋放出來，并極有可能引發新的疫情大流行。

所以，當我們忙于應對一個危機時，不應該把相關聯的危機拋到腦后或顧此失彼。這次疫情激發了人類更多關于人類與自然關系的反思，“基于自然的解決方案”這類協同治理的思路正在成為熱點。正確梳理人和自然的關系，尊重自然，保護動物，對于直接沖擊和深層次危機來說都是雙贏的思路。

第三，技術創新。技術創新是推動人類社會進步的強大動力。無論是疫苗研發還是應對氣候變化，都離不開技術創新。因為新冠疫情，疫苗研發成了全球焦點。從臨床研究、實驗到最終上市，研發疫苗的鏈條和周期很長。新冠病毒具有極強的傳播能力，只有當世界的各個角落都實現免疫，人類社會才能真正實現安全。可見，這條路遠不是一日之功。

同樣，應對氣候變化更需要技術創新。即使在疫情防控的特殊時期，技術創新也沒有止步。例如，據英國《衛報》報道稱，得益于太陽能、風能、天然氣等清潔能源的使用，英國國家電網公司負責英格蘭、蘇格蘭和威爾士的電力系統運營商ESO的數據顯示，截至2019年5月8日13點24分，英國電力系統在“無煤”的情況下連續運行了168小時。我國成都在低碳政策和技術創新方面走在潮頭，全面探索“碳惠天府”機制，目前已有20多家企業獲得了30張低碳產品或碳足跡認證證書，367家節能環保企業實現營業收入821.6億元，通過電子化、無紙化辦公減排二氧化碳約210噸。

第四，價值投資。關乎人類命運的技術創新需要充足的資金支持。據GAVI預測，新冠疫苗誕生之初將需要20億美元的投資用于為2000萬醫務工作者提供疫苗、建立戰略物資庫以應對突發疫情并為高優先群體提供免疫。而在氣候領域，資金需求的缺口更大。2019年底，在馬德里參加完聯合國氣候大會后，我和同事到德國亞琛參觀了一家氫能實驗室。氫能是氣候圈熱議的新能源希望之光，在前沿實驗室里，一線科學家告訴我們的卻是技術突破的難題和資金短缺的無奈。

根據聯合國的預測，即使能在本世紀末把全球氣溫升幅控制在2攝氏度以內，到2050年，發展中國家每年仍可能需要2500億至5000億美元的資金。如果到2050年全球氣溫升幅達4攝氏度，發展中國家面臨的資金缺口將會翻倍。顯然，數千億的資金缺口不能單純依靠政府的力量。這時候創新有效的融資工具，以及能夠聯動更多利益相關方投入的價值投資就成了最值得探索的方向。

第五，人人行動。無論是疫情還是氣候變化，都有一個共通的特點——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只有人人行動才能真正解決問題。當我們去指責的時候，不自覺地就站到了危機的外面。消極批判無用，不如躬身入局，成為問題解決的貢獻者。戴口罩、關心周圍的人、關心社區、選擇低碳生活、踐行垃圾分類，每個人都可以從身邊之事做起，推動更大的改變發生。

全球合作、協同治理、技術創新、價值投資、人人行動，彼此之間是相互關聯又自成系統的。例如，《巴黎協定》是全球合作的典范，技術和資金是落實《巴黎協定》的兩個關鍵問題，需要找出協同治理的解決方案，調動人人參與的熱情。相比而言，這次新冠肺炎疫情激發的不同層面的合作努力將撕裂的世界重新縫合，催化慈善融資為疫苗的技術創新提供保證，人人自覺和提高衛生意識是基本保證，而將抗擊疫情與應對氣候變化協同才是人類與這個星球的可持續發展之路。

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秘書處前執行秘書長克里斯蒂娜·菲格里斯在《我們選擇的未來》一書中提到，面對未來我們有兩個選項，選項一是我們正在創造的世界：面對危機不作為，結果導致溫升超過3攝氏度，進而冰川融化、極端天氣事件和公共衛生事件頻發、糧食短缺、戰亂紛擾。選項二是我們必須創造的世界：把溫升控制在1.5攝氏度以內，溫度適宜、林木繁茂、鳥語花香。面對兩個未來，相信大多數人會毫不猶豫選擇第二個。那么，為了那個必須創造的世界，讓我們認真對待每一個議題、每一個當下。

作者系清華大學氣候變化與可持續發展研究院項目主任、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