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再冉

天氣越來越悶熱,生性愛食甜的我再也壓抑不住對冰品的渴求。可不管是口味新潮的網紅冰激凌,還是料足杯滿的冰奶茶飲品,總有點隔靴搔癢,一點都不爽快。
夏日吃冰,對我而言,首選當屬新奧爾良市的雪球刨冰(以下簡稱“新奧爾良雪冰”)—紙杯里裝有順滑細膩的純冰,淋著七彩糖漿,就好像把整個彩虹握在手里。
坐在店外的馬路牙子上一個人默默吃,不一會兒就會被熱情的新奧爾良市人的招呼吸引。幾個人邊吃邊聊,還不太過癮,就重新加入買雪冰的隊伍,再來第二輪。
而我真正第一次嘗試新奧爾良雪冰,是在我搬去那兒很久之后。
一開始,我不想吃新奧爾良雪冰是因為我覺得“雪冰+糖漿”的組合,不會比我們亞洲的港式、臺式、日式或韓式的刨冰更好吃。要知道,美國的雪冰沒有紅豆、花生、芋圓等配料,也沒有讓你從踏進店門就鎮靜下來的冰室氛圍。
但我每次下班時,總能看到熙熙攘攘的人潮在我家附近的雪冰店,這讓我十分好奇。更別提,在當地人面前提到“snow-balls”的時候,他們眼里總是散發出興奮的光芒。
最終,我還是放下偏見,乖乖攀上雪冰店的餐車,買了一碗色彩紛呈的冰。正當我滿臉狐疑地想這是什么鬼玩意兒時,手很誠實地挖了一口冰塞入嘴里,從此,我就乖乖皈依了“新奧爾良雪冰教”。
新奧爾良雪冰不是普通的美式冰霜(snow cone)。事實上,如果在本地人面前沒心沒肺地說“新奧爾良雪冰不就是普通冰霜嘛”之類的言論,不知有幾雙眼睛冷冰冰地盯著你看。
美國其他地區的雪冰更像刨冰,簡單粗暴。而新奧爾良雪冰的冰更細膩綿滑,宛如從冬天存下的飄雪。但和我們熟悉的雪花冰原理不同的是,新奧爾良雪冰的順滑口感并不來自冰塊中的奶制品成分,而是因為刨冰機特殊的構造和冰塊的質量。
曾于2014年獲得號稱“美國烹飪奧斯卡”的“年度美國經典獎(America`s Classics)”的漢森雪冰(Hansen`s)店里,就有一臺外層不銹鋼材質的鎮店之寶“sno-bliz”。
1934年,店主歐內斯特·漢森發明了這臺世上最早的碎冰機之一,并獲得了政府頒發的專利。時至今日,“sno-bliz”的構造與最初的版本并沒有特別大的改動,頂多更換了幾個老化的零件 。
同期,喬治·奧爾托拉諾也發明了屬于自己的碎冰機,贏得了專利,并創辦了本市另一個著名的雪冰品牌—冰雪巫師(Snowizard)。這家店歡迎全國加盟,并擁有完整的培訓體系。漢森雪冰店則從1944年起,服務了社區超過75年,僅此一家,絕無加盟。
1868年,新奧爾良市誕生了世界上第一家存有記錄的可食用冰制冰廠。今天,一塊接一塊純潔的食用冰在雪冰店,被制成一碗碗受人追捧的消暑圣品。其中,本地的肯納冰廠因其完全透明、不夾雜任何氣泡的純凈冰塊,備受諸多雪冰店老板青睞。
一整塊冰塊塞入碎冰機的肚囊,店員右手熟練地轉動開關,左手盛細膩的白雪,眼看滿滿一杯雪冰溢出紙杯,店員便稍稍壓緊,迅速澆上客人指定的糖漿。這樣一杯彩色的新奧爾良雪冰,就足以驅散令人厭煩的暑氣。

歐內斯特·漢森與他的妻子瑪麗·漢森
如果你更富有實驗精神,雪冰店還提供了各種其他流行的配料。你可以加上兩大勺冰激凌,另附一顆櫻桃冠頂,這杯冰瞬間就“網紅”了。
新奧爾良雪冰的一大好處就是,你可以自由選擇自己喜歡的糖漿,隨當天心情,打造今日限定的專屬雪冰。
1868年,新奧爾良市誕生了世界上第一家存有記錄的可食用冰制冰廠。
晨跑時汗流滿面、頭發散亂卻不慎遇見了自己的暗戀對象,就來點“奶油花蜜(cream of nectar)”,代表自己小鹿亂撞的心情;也可以加點“結婚蛋糕”,期待兩人最終一定能開花結果。
中午在城西拜訪了客戶,順道吃了碗越南粉,那就來點“越南咖啡”假裝在旅游,讓上班“摸魚”更有意義。
值得一提的是,許多糖漿口味并不是拍腦袋胡亂想出來的名字。
比如“奶油花蜜”,該口味可謂是新奧爾良雪冰的糖漿之王。19世紀80年代,南卡羅來納州居民伊薩克·萊昂斯搬來新奧爾良市,開始在如今格拉維耶街和坎普街路口的K&B藥房販售粉色的花蜜糖漿,并逐漸開發出“奶油花蜜汽水”“花蜜漂浮”等極受本地人歡迎的飲品。
20世紀60年代,藥房內的汽水小攤逐漸衰落,但人們對“花蜜汽水”的味道仍然念念不忘。早在“花蜜汽水”全盛期,諸多雪冰攤就推出了花蜜口味的糖漿,迎合消費者需求。

一家雪冰店的糖漿是店主展示自身創新能力的最好表現
盡管市內幾乎所有的雪冰攤都提供“奶油花蜜”,但漢森雪冰店的“奶油花蜜”無疑是全市最佳,糖漿配方至今仍是店里的最高機密。
還有新潮過頭的“蒔蘿腌菜”“銀狐”“潮汐之波”等一時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口味。
新奧爾良的“結婚蛋糕”,有別于其他地區的普通戚風蛋糕和奶油奶霜的組合,其外表潔白無瑕,杏仁味濃郁,內含豐富菠蘿奶霜餡的特色甜點,可謂是新奧爾良市的驕傲。
除了上述幾種最受歡迎的口味,為了吸引大朋友持續光顧,冰霜店更是積極推出“成人向”的、讓人上頭的味道。比如“香蕉朗姆焦糖”“新鮮薄荷朱麗普”,甚至還有新潮過頭的“蒔蘿腌菜”“銀狐”“潮汐之波”等一時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口味。
一家雪冰店的糖漿,是店主展示自身創新能力的最好表現。歐內斯特的夫人瑪麗·漢森,便是創造各式口味糖漿的一把好手。而奧爾托拉諾夫人更是憑一己之力撐起了整個家族的生意,她令人驚嘆的糖漿不僅供應了全市的雪冰攤,甚至在全國范圍內都很受歡迎。奧爾托拉諾夫人更是被人親切地稱為“雪冰女王”。
新奧爾良市的每個社區,都有深受周邊居民擁護的雪冰攤。
East Riverside擁有時髦可愛的帝啄木鳥雪冰(Imperial Woodpecker Snoballs)店。店主內薩·彼得森原本任職于紐約市各大時尚品牌店,但出于對家人的思念和對家鄉雪冰的熱愛,最終決定回到老家,立志將雪冰文化傳承下去。店鋪風格和店名一樣輕松有趣,時不時還會舉辦黑膠唱片活動來聚攏人氣。
Metairie社區市民的聚集中心—薩爾的雪冰攤(Sal`s Sno-ball),從20世紀60年代起就服務了一代代Metairie的居民。和其他雪冰店不同,薩爾的攤位前總聚集了不少滿頭白發卻依然貪圖一口甜食的老小孩。
而Tulane大學附近的李子街雪冰攤(Plum Street Sno-balls)前,則通常會有剛運動完、大汗淋漓的學生族,等著一口雪冰給自己迅速降溫。
每年,從3月開始,雪冰店就會陸續開啟當年的銷售月(冰店大都從11月起就關門歇業)。開門的首日,對于其社區的常客而言就像節日般值得祝賀。在各個時段,尤其是午后和傍晚,不論年齡、宗教、膚色,總有人排隊等候一碗最純真的快樂。
如果你是第一次光顧,那隊伍里前前后后的熟客都會爭相推薦自己心中最棒的糖漿組合,并分享自己吃冰的故事。
大腹便便的白人大叔,面帶微笑地回憶起小時候因為家里太熱,為避免被呆在家里的祖母發現,每天都想方設法從二樓窗戶翻出,偷偷買來吃。

漢森雪冰店從1944年起,服務了社區超過75年,僅此一家,絕無加盟
小麥色皮膚的二代越南移民女生則不好意思地提起,曾經故意十幾天不刷牙,就為培養出蛀牙,這樣等看完牙醫,拔了牙,就能順理成章地吃“能消腫”的雪冰。
至于生性好客的黑人阿姨,拖家帶口地來排隊,滿眼慈祥地看著自己的小女兒,說自己以前也是每周在禮拜完之后,由家里的親戚牽著來排隊吃冰,哪怕雪冰吃到最后汁水化得滿身都是,但吸吸手指,這份甜蜜還是流入了心底,積水成淵。
對于經歷過卡特里娜颶風侵襲以及每年熱帶風暴洗禮的新奧爾良市而言,在社交媒體上實時公布雪冰店營業信息以便與客人更好地溝通,早已成為習慣。而這一習慣,在今年顯得尤其重要。
截至目前為止,全美申請失業的人數已超過4000萬,其中很大一部分來自餐飲服務業。各州、市的餐廳都在竭盡所能實行自救。大餐廳尚可出面游說以獲得更多救助或是政府訂單,但對于那些更多依賴熟客、以服務社區為目標的個體經營戶,救濟計劃仍是杯水車薪。
要存活,只能靠自救。疫情稍有緩解,各餐廳便積極尋求開源方法,雪冰店也不例外。它們紛紛推出新措施,有些可以電話預約,有些支持送貨上門,有些雖然暫停了堂食服務,但店主仍然不會拒絕隔著口罩和甚是想念的顧客寒暄幾句。
生意,早已從謀生手段轉變成聯系社群的紐帶。在新奧爾良市,這份紐帶埋藏在一杯杯甜蜜的雪冰中。
2014年,在漢森雪冰店得獎之后,店主阿什莉·漢森就曾說過:“無論你是來自何種文化、信仰何種宗教、堅持何種政見,我們的大門向所有人敞開。從父輩那時起,他們就反對種族歧視和區別對待。盡管當時看來也許有些不走尋常路,但他們所獲得的尊敬和愛戴有目共睹,我必須將其傳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