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蛋

作者簡介：聞琴，江蘇網絡作協會員，泰州市作協會員。

天色沉悶，徐老漢沿著路牙，騎著電三輪。遇上地面凹凸，車籃里的鴨蛋，也就跟著發出磕碰的聲響。

他去郊區一個工地看望兒子。晌午時分，徐老漢到了門口，停下車，拎著鴨蛋，就著半開的窗戶探了探，兒子歪在躺椅上睡覺，地上滿是煙蒂，煙味彌漫得老漢連著咳嗽了好幾聲。

兒子驚醒了。他揉著眼睛，頹喪地望向窗外，正碰上老漢一雙心事沉重的眼睛，瞬間打了個突。他開了門，扭了扭脖子，佯作輕松，聲音卻又低啞無力：“你來干啥？”

“我送鴨蛋給你。”

兒子不吭聲了。老漢又輕輕地提醒：“三子，你現在不比以前，沒事別抽煙，耗錢呢。”兒子立刻窘迫了，挺著的脖子像蚯蚓一樣縮了半截，偽裝的氣焰立刻癟塌。曾經的他，天天好煙好酒，生活奢華，可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天熱，老漢不停地擦著汗。屋里有電扇，兒子本能地開了按鈕。看著老漢被太陽烤得焦黑的臉，他難掩愧疚：“爸，你坐，我來倒茶。”

老漢躊躇地坐下了。這嗚嗚的風，吹得他心頭涼爽。又或許是這聲“爸”，聽得人舒緩，老漢打開了話匣子：“家里的池子填了，不讓養鴨子，這是最后一批鴨蛋了。”老漢繼續絮叨，“你小時候，最愛吃鴨蛋，你上學的錢，也都是賣蛋換來的。”

兒子的手抖了一下，眼前仿佛看到一個瘦弱的少年，放學回來，腳步咚咚，找爸，要學費。很快，一個沉默的影子，就會走到墻根底下，抱起一個壇子，去集市上。那天路滑，少年的爸爸在路上摔了好幾次，回來腿都瘸了……兒子回想往事，倒著茶的手，再次哆嗦，哐當，茶杯摔碎在地，像初春的驚雷，發出一聲炸響。

老漢趕緊彎腰收拾。

“爸，我來。”兒子眼眶濕潤了，握住老漢的手。老漢滿是繭子的手心，遍布溝壑的手背，更是刺他的心。

老漢拗不過他，嘆了口氣：“三子，我走了啊。”

“我送送你。”

“不用。爸還是要啰嗦一句，當初，你在里頭呆了一百零八天，我也在家腌了一百零八個鴨蛋，盼你想你啊……”老漢嘆息一聲，眼眶也濕了。

兒子呆住了，他受不住，突然，上前抱住老漢，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跪在地上，狠命地抽自己的耳刮子。

“別打了，被打了。”老漢扶他起來。

臉腫得厲害的兒子抬起頭，聲音響亮，一字一句：“爸，我跟你回去。”說著，他拽住車把，同時將鴨蛋放回去。

“啥？”

“我說，回去，跟你種菜！”他嗓門更大了一點。

老漢呆住了，確定沒聽錯，臉抽搐了幾下，表情復雜，點點頭，又搖搖頭，搖搖頭，又點點頭。“你不怕人譏笑？”他很激動，喉嚨哽咽住了，揪著的心卻也放下了。

“不怕了，哪兒跌倒我哪兒爬起來。”兒子故意說得輕松。

“唉，好！”

老漢到底用拳頭在他的脊梁骨敲了一敲。

下雨了，兒子給老漢披好雨衣，騎上一個陡坡，艱難前行。

他的身后，還有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