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國偉
(河西學院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 甘肅 張掖 734000)
傳統村落,也稱為古村落,是指形成時間較早,擁有一定文化、藝術、歷史、科學、社會、經濟價值等傳統資源的,應予以保護的村落[1]。傳統村落是地域文化長期積淀的產物,也是傳承地域特色文化的載體,具有極高的歷史價值、文化價值、經濟價值和美學價值。隨著國家鄉村振興和建設美麗鄉村戰略的提出,傳統村落進入了由傳統向現代轉型的階段,發展鄉村旅游成為傳統村落振興的路徑之一,各地開始出現旅游驅動型傳統村落。因傳統村落有獨特的自然景觀、生產方式、民俗風情和地域文化,已成為新興的文化旅游目的地,在新的旅游空間格局中占有重要位置[2]。旅游開發已成為傳統村落可持續發展、遺產保護、產業振興、區域經濟發展的有效途徑,使得傳統村落人地關系、就業方式、產業結構發生了重要變化。但受不同區域傳統村落內外部要素、社會結構等差異的影響,傳統村落的旅游發展模式日趨多樣化,旅游發展模式與發展現狀的不協調引發了一系列傳統村落“人—地”關系危機,如村落商業化、原真性流失、鄉土景觀同質化等問題,致使游客對傳統村落的認同感較低。如何提升游客對傳統村落的認同感,為游客營造良好的地方感,使其產生地方依戀,已成為旅游驅動型傳統村落可持續發展面臨的主要問題。
地方感是人文地理學研究的熱點話題,是人與地方互動的產物,也是“人—地”關系研究的重要內容,表現為人對地方的一種情感聯結[3]。地方感源于20 世紀50年代的環境心理學和環境感知研究,主要探討人與環境的相互關系[4]。自20 世紀60年代開始,先后有學者提出了“戀地情結”[5]“地方感”[6]“地方認同”[7]“地方依戀”[8]等概念,從不同的視角闡釋人與地方的關系。隨著地方感研究的深入,學者們開始嘗試對地方感的維度進行劃分,Agnew 將地方感劃分為地方認同和地方依戀二個維度[9],Pretty 將地方感劃分為地方依戀、社區感和地方依賴三個維度[10]。不論何種維度的劃分,研究者對地方感核心思想的理解是基本一致的,即地方感描述的是人與地方的特殊情感聯結。相對于國外豐富的研究成果,國內對地方感的研究較晚,主要是以原住民或游客的視角為切入點,對城市社區、風景旅游地、文化遺產地、民族旅游地進行研究。
盡管國內外對地方感的研究成果較為豐碩,但對旅游驅動型傳統村落的游客地方感研究成果較少,而聚焦于西部欠發達地區的旅游驅動型傳統村落游客地方感研究更少。當前,發展旅游已成為傳統村落振興和保護、建設美麗鄉村的結合點,如何挖掘傳統村落特色,營造和諧的“人—地”互動關系,是旅游開發者面臨的首要問題。基于此,本文以河西走廊四個具有代表性的旅游驅動型傳統村落為研究案例地,通過實地調查,分析游客地方感的共性和差異化特征,以期研究結論能為傳統村落的振興提供實踐參照。
研究案例地河西走廊位于祁連山以北,合黎山以南,烏鞘嶺以西,甘肅新疆邊界以東,長約1000 公里,為西北東南走向的長條型堆積平原,轄武威、金昌、張掖、酒泉、嘉峪關五地。河西歷史悠久,文化厚重,獨特的自然地理特征,悠久的歷史文化,使河西走廊形成了數量豐富、類型多樣的旅游資源。近些年,在國家鄉村振興戰略的引導下,各地依托鄉土景觀,大力發展鄉村旅游,涌現出了各具特色的旅游驅動型傳統村落,具有代表性的有金昌市金川區雙灣鎮陳家溝村、敦煌市月牙泉鎮月牙泉村、張掖市臨澤縣倪家營鎮南臺村、武威市古浪縣豐泉村等,上述鄉村旅游地均為中國鄉村旅游模范村,在河西走廊鄉村旅游發展中具有代表性和典型性。
本研究使用結構式問卷進行調查,問卷由三部分構成:①被調查者資格過濾部分;②游客地方感測量部分;③被調查者的社會人口統計學特征部分。問卷①和③部分采用單選和多選結合的封閉式問題進行測量,問卷②部分采用5 點式Likert的量表進行測量,分別為1 分(非常不認同)、2 分(不認同)、3 分(一般)、4 分(認同)、5 分(非常認同)。
在游客地方感測量上,本研究結合現有的地方感及游客地方感研究文獻,將地方感劃分為鄉土景觀、文化底蘊、旅游功能、情感依戀四個維度[6][11]。其中,“鄉土景觀”維度由A1.鄉土景觀風貌保持完好,A2.鄉土景觀很有吸引力,A3.植被多樣,動植物豐富,A4.傳統建筑有特色,A5.鄉土景觀與旅游環境融為一體五個測項來衡量。“文化底蘊”維度由B1.旅游地有原始的生存、生活環境,B2.旅游地地方文化歷史悠久,B3. 原住民生活方式有特色,B4.民俗活動有吸引力,B5. 傳統手工藝制作技藝高超,B6. 景觀構造具有文化特色六個測項來衡量。“旅游功能”維度由C1.旅游地的旅游服務十分周到,C2.內部的現代設施提供了很多便利,C3.滿足了我的旅游期望,C4.旅游氛圍是友好的,C5.讓我增長了見識,C6. 小吃非常美味六個測項來衡量。“情感依戀”維度由D1.這里值得回憶,D2.這里是令人留戀的,D3.在特定的時刻,我在這里會升起一絲鄉愁,D4.我愿意再次到訪這里,D5.我愿意把這個地方推薦給朋友五個測項來衡量。
本研究選擇位于河西走廊的金昌市金川區雙灣鎮陳家溝村、敦煌市月牙泉鎮月牙泉村、張掖市臨澤縣倪家營鎮南臺村和武威市古浪縣豐泉村為問卷發放地,共發放問卷420 份,有效問卷為360份,有效率達85.71%。
在調查回收的有效樣本中,男女比例較為均勻,男性所占比例為48.31%,女性所占比例為51.69%。從年齡構成來看,到訪者主要以中青年為主,占到總樣本數的83%。從職業構成來看,學生、企事業管理人員、文教技術人員所占比例較高,分別為23.90%、15.32%、14.75%。從文化程度來看,受訪者普遍文化程度較高,大專及以上學歷的樣本占76.39%。從到訪鄉村旅游地的次數來看,絕大多數游客均為第一次到訪,占到樣本數的89.12%,第二次和三次以上占到樣本數的7.01%和3.87%。
回收問卷主要通過SPSS20.0 進行分析,通過探索性因子分析構建游客地方感研究模型,檢驗潛在變量與觀測變量之間的內部一致性。利用Cronbach's α 值和KMO 值檢驗問卷的信度和效度。利用單因素方差分析對樣本的差異性進行分析。
信度反映的是量表的一致性與穩定性,本研究采用Cronbach's α 系數來判斷量表的內部一致性,已有研究表明α 值最好在0.70 以上,但量表測項數小于6 個,α 值大于0.6 也表明數據可靠[12]。通過信度分析,問卷可測量部分整體α 值為0.889,各維度α 值分別為鄉土景觀0.834、文化底蘊0.850、旅游功能0.802、情感依戀0.867,均超過了0.70,說明量表具有良好的信度。
量表的效度通常采用KMO 值與Bartlett 球形檢驗值進行評價。一般來說,KMO 值小于0.50 則不能進行因子分析[13],量表的KMO值為0.867,說明量表適合做因子分析。Bartlett's 球形檢驗中,如果P 值小于0.05,則說明量表適合做因子分析,本量表的Chi-Square 值為3530.468,自由度df 為190,P 值為0.000,說明適合做因子分析。
本研究采用主成分分析法對原始的22 個變量提取公因子,發現題項B5 和C4 同時在兩個因子上的載荷值都大于0.4,故將其刪除,再將剩余的20 個變量進行因子分析,分析結果見表1。特征值大于1 的因子共有4 個,累積解釋變異量為62.085%。其中,因子一可解釋的程度為16.74%,本文命名為“情感依戀”;因子二可解釋的程度為16.22%,本文命名為“文化底蘊”;因子三可解釋的程度為15.77%,本文命名為“鄉土景觀”;因子四可解釋的程度為13.36%,本文命名為“旅游功能”。

表1 各維度因子載荷、均值、信度分析
通常情況下,五點式Likert 量表結果分析中,1-2.4 表示不認同,2.5-3.4 表示一般,3.5-5 表示認同[14]。從表1 可以看出,除了“C2 內部的現代設施提供了很多便利(3.05)”和“C5 讓我增長了見識(3.21)”題項得分低于3.50,其余題項的得分均值3.50 以上,量表的總體均值為4.041,說明總體上游客對河西走廊旅游驅動型傳統村落的感知評價較高。從各維度來看,鄉土景觀維度得分(4.36)和情感依戀維度(4.19)得分較高,得分均超過了量表總分。文化底蘊維度(3.91)和旅游功能維度(3.70)得分較低,得分低于量表總分。說明游客對河西走廊旅游驅動型傳統村落的鄉土景觀有較高的感知評價,也對該地產生了一定的情感依戀,而對河西走廊旅游驅動型傳統村落的文化底蘊和旅游功能的感知評價較低。
為進一步厘清四個維度之間的相互關系,并剔除其他變量的影響,本研究對四個維度進行了偏相關分析。在控制文化底蘊維度和旅游功能維度后,對鄉土景觀維度和情感依戀維度進行偏相關分析,得到偏相關系數Rad(b,c)=0.468(p<0.01),大于文化底蘊維度與情感依戀維度的偏相關系數Rbd(a,c)=0.168(p<0.01)和旅游功能維度與情感依戀維度的偏相關系數Rcd(a,b)=0.199(p<0.01),說明情感依戀維度更多受到鄉土景觀維度的影響,主要是由游客對河西走廊旅游驅動型傳統村落的鄉土景觀的高度認同形成了對該地的情感依戀。同時,我們發現旅游功能維度和文化底蘊維度的偏相關系數為Rcb(a,d)=0.433(p<0.01)大于旅游功能維度與鄉土景觀維度的偏相關系數Rca(b,d)=0.213(p<0.01)和旅游功能維度與情感依戀維度的偏相關系數Rcd(a,b)=0.163(p<0.01),這說明游客對河西走廊旅游驅動型傳統村落文化底蘊的低認同影響了其對該地區旅游功能的感知評價。
游客地方感的形成是游客對旅游目的地客觀特征的主觀認知和感受[15],所以社會人口統計學特征的差異會形成游客不同的認知,進而形成游客地方感的差異。本文采用單因素方差分析對性別、年齡、職業、文化程度、到訪次數等社會人口統計學特征變量在四個不同的維度上進行差異性檢驗,結果表明(見表2):性別、職業在四個維度上沒有顯著差異。在年齡方面,不同的游客在文化底蘊維度和旅游功能維度感知有明顯差異,具體表現在隨著年齡的增長,游客對文化底蘊的感知和對旅游功能的要求增強,“60 歲以上”組明顯高于“16至25 歲”和“26 至39 歲”組,這說明老年人對文化底蘊和旅游功能更為敏感。在文化程度方面,文化底蘊維度的認知存在顯著差異,具體表現在游客受教育水平越高,對文化底蘊的認知越高,“本科以上學歷”的游客對河西走廊旅游驅動型傳統村落的文化底蘊認知要高于“初中及以下學歷”。在到訪次數方面,鄉土景觀維度和情感依戀維度存在顯著差異,具體表現為隨著到訪次數的增多,游客的地方感、鄉土景觀認知和情感依戀認知越高,“到訪三次及以上”的游客明顯高于“第一次到訪”的游客,這也說明了到訪次數越多,游客的地方感越強,對旅游地鄉土景觀的認知越全面,留戀之情越強。

表2 游客地方感差異性分析
本文通過對地方感相關文獻的梳理,在因子分析、信度、效度分析的基礎上,提煉出河西走廊旅游驅動型傳統村落地方感的四個維度,即鄉土景觀、文化底蘊、旅游功能和情感依戀,并對游客的地方感總體特征和差異性特征進行了分析,具體結論如下:
1. 河西走廊旅游驅動型傳統村落的鄉土景觀得到了游客較高的感知評價和普遍認同,游覽和體驗鄉土景觀是游客到訪河西走廊旅游驅動型傳統村落的主要動機和目的。
2. 游客對河西走廊旅游驅動型傳統村落的情感依戀較強,這說明大部分游客對河西走廊旅游驅動型傳統村落是滿意的,認為此次出行有收獲,對旅游地產生了良好的印象,并且愿意再次到訪。
3. 游客對河西走廊旅游驅動型傳統村落文化底蘊的感知評價較低,并進而影響游客對旅游功能的感知評價。這說明河西走廊旅游驅動型傳統村落的歷史文化價值和所蘊含的民俗文化體驗意義并未被游客充分感知,“農耕文化”特質沒有得到游客的足夠認同。
4. 旅游功能的完備程度是影響河西走廊旅游驅動型傳統村落游客地方感形成的主要原因之一。在本研究中,游客對旅游功能的感知評價最低,說明旅游開發和鄉村旅游地原始風貌保護畢竟存在矛盾,旅游功能的完善是以部分犧牲鄉村旅游地“原真性”和游客地方感為代價的。
本研究結論表明,游客對河西走廊旅游驅動型傳統村落的文化底蘊評分較低,說明游客并未感知或體驗到鄉村旅游地的歷史文化與民俗文化。但是,河西走廊有較長時間的農業生產歷史,農耕文化、民俗文化濃郁,為什么游客對這些具有原真性的文化“視而不見”呢?是游客的審美角度問題,還是鄉村旅游地開發的問題?其實,游客體驗的原真性僅僅是一種“偽真實”,他們體驗到的是被旅游地建構出來的符號化了的真實[16],大部分游客只能感知到旅游地一些表層的文化元素。這說明,到訪河西走廊旅游驅動型傳統村落的游客更在意自己心目中的“建構主義原真性”,而不是旅游地的“客觀原真性”。那么,在未來的鄉村旅游地開發過程中,是迎合游客的旅游偏好,還是尊重旅游地的“客觀原真性”,值得我們思考。
另一個研究結論表明,游客對河西走廊旅游驅動型傳統村落的旅游功能感知在四個維度中評分最低,這說明旅游開發與原真性保護畢竟還是存在矛盾,旅游功能的完善是以部分犧牲鄉村旅游地原真性為代價的。那么,如何處理二者的關系?開發和保護的平衡點在哪里?有學者提出,傳統村落的旅游開發應以風貌保護為前提,強調保護為主[17]。也有學者提出,傳統村落的衰敗是城鎮化的客觀結果,只強調保護效果并不明顯,必須要讓它重新發揮經濟功能,傳統村落才能恢復[18]。因此,保護與開發的平衡問題,未來不但需要更多的案例進行實證分析,也需要更進一步的理論突破。
作為一項探索性研究,本研究也存在不完善的地方。在研究對象的選取上,本研究只選取了游客,并未對原住民地方感進行研究。旅游開發會對鄉村原始風貌、原住民的生活方式、居住環境產生或多或少的影響,進而影響原住民的地方感,這種影響的過程是什么、程度如何,本研究并未做探討。在未來的研究中,可以從原住民的視角或主客共享的視角,對旅游驅動型傳統村落多元主體的地方感進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