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峰
5月23日,青島女律師張靈在家中慘遭勒脖,窒息身亡。
警方很快鎖定了嫌疑人,張靈15歲的女兒瑤瑤。
那天,正是母親張靈開庭的日子,她是當地小有名氣的律師,離異多年,為人要強,獨自帶著瑤瑤在青島生活。
張靈對瑤瑤從小就要求嚴格,同事曾勸她“孩子都考前三四名了,已經很好了。”
就在兩個月前,張靈一首《致女兒》的詩發表在學校公眾號上,詩里寫到“女兒,看著我,別給我你的背影,讓我憂傷的心,又變成,冰涼的石頭。”
“分離個體化”是青春期孩子掙扎著尋找自我的主旋律,他們希望搞清楚一件事:我活著到底是聽別人的,還是聽自己的。
在尋找自我的路上,有些人傷害了別人,有些人,傷害著自己。
瑤瑤今年15歲,兩歲時,父母離異,母親張靈獨自帶著她在青島生活。她成績不錯,去年6月從一所有名的私立學校畢業后,剛剛升入本地重點高中讀高一。
據媒體報道,張靈《致女兒》的詩未經瑤瑤同意發表后,瑤瑤的感覺并不好,她覺得在同學面前丟臉了,認為自己沒有被尊重。母女二人因此陷入了冷戰。
而母親張靈在和朋友的聊天中提到,疫情期間女兒不怎么愛學習了,兩人有時會吵架。瑤瑤返校后的第一次考試,排在了年級十多名。
這并不符合母親張靈對她的預期。“她媽媽對她的要求是必須要在前五名,最好是前三名。”張靈的一位朋友說。
沒人知道這會不會是悲劇發生的導火索。
新京報的報道稱,在鄰居朋友的眼中,單親媽媽張靈善良、溫和、事業心強,為了女兒,幾乎付出了所有。
張靈曾說過,她小時候缺少愛,現在要把所有的愛都給瑤瑤。而瑤瑤曾對張靈說,你雖然給了我這么多,但從不考慮我的精神感受、不考慮我是怎么想的,“你讓我不快樂”。
這可能正是問題所在。
“母親,是命運的制造者。對于母親而言,付出了全部的愛和真心,卻把自己活成了孩子最恨的人,這值得每個人反思。”心理醫生俞葉峰說。
俞葉峰指出,母親是孩子唯一的依戀,一個好母親其實只需要多為自己而活,把自己變成一個輕松、快樂、溫暖的人,就是給尚未健全人格的孩子最好的禮物。
在二次叛逆期,“分離個體化”成了青春期的孩子掙扎著尋找自我的主旋律,他們希望搞清楚一件事:我活著到底是聽別人的,還是聽自己的,以及,我應該怎樣活著。
疫情期間出現心理問題的孩子和家庭不止一個。而復課后,一撥新的心理問題又出現了。
5月下旬的廣州,氣溫已經飆升到二十八九度,學校復課的時候,小暖卻執意穿著長袖。
幾天后,拗不過父母的追問,小暖露出了傷痕累累的胳膊:深深淺淺的刀傷,有的已經愈合,留下淺淺的疤痕,有的還是紅色的新傷。
當父母帶著小暖到廣州白云心理醫院咨詢時,他們才知道,14歲的小暖出現自殘情況已經將近兩年。
“我知道我生病了,有幾次,還想站在窗臺上跳下去。”在單獨聊天的時候,小暖向心理醫生俞葉峰吐露了自己不同時期的心境。
中小學復課前后的每個周末,俞葉峰都要接待六七個這樣抑郁癥狀程度不一的孩子,平均年齡14歲,初二高二居多,沒有明顯的性別區分。
每逢開學季都是孩子前來心理咨詢的高峰,疫情推遲了這個高峰,但是就像一個封閉了許久的高壓鍋,似乎有心理問題的孩子,更多了。
俞葉峰慶幸的是,小暖早就開始在網上查一些癥狀,在出現自殺傾向的早期被及時發現,也算是某種程度的“自救”。
實際上,在父母眼里,小暖是一個學習成績優異的孩子,只是在六年級開始有些滑坡,他們并沒有放在心上。但是爸爸發現小暖不太愛說話了。
問題出現在這種滑坡帶來的落差。俞葉峰說,這種升入初中后成績優越感的消失往往造成了自戀的受損,郁結在于小暖對自我的要求也很高,導致她無法接納可能是短暫的成績滑坡的現實,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自卑和痛苦。
然后她隱藏起了自卑,通過自殘,用肉體上的痛感緩解心理上的痛苦。
小暖的父母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的孩子得了兒童抑郁癥,一種起病于兒童或青少年期的以情緒低落為主要表現的一類精神障礙。
美國研究者的調查表明抑郁在兒童中的發生率為0.4%~2.5%,在青少年中這一比率上升至5%~10%。目前全球有3.5億抑郁癥患者,中國占近三分之一,患病率達到6.1%,該群體中最多的就是少年和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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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達兩三個月的網課效果肯定不如學校的面授教學,這必然導致孩子們在學習、自律等各方面的滑坡。面對這種滑坡,最先“沖鋒在前”的是年輕的父母。
俞葉峰發現,和傳統的父母相比,80后一代的年輕父母普遍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擁有一定水平的育兒知識,但是在理解孩子方面很多是處于“偽開明”,“真焦慮”的狀態。這種焦慮轉嫁無形中成為孩子抑郁的一個來源。
這種焦慮也體現在了張靈身上。事業有成的女律師,將孩子送入最好的中學,嚴格的要求成績指標,從而達到一種“優秀”的匹配和延續。
“年輕的父母已經進入中產階級了,他們想鞏固自己的位置,希望孩子站在肩膀上往上走,而不是掉入另一階層,這種身份的焦慮經常會通過語言和語氣傳遞給孩子。”俞葉峰說。
“別玩了,到時候跟不上進度了。”
“怎么別人網課都能上,你就老走神。”
在復課之后,聽多了父母在家里的抱怨,甚至是“惡言”之后,孩子們回到了集體中,發現父母的這些預言被一一證實,這種“被證實的預言”讓孩子們相信父母是對的,他們失去了糾正的勇氣。
俞葉峰說,這時候,極端情況下出現的自殺或自殘就有了兩種心理解釋。
“攻擊性指向自身”,這類孩子把所有的攻擊都指向了自己,他沒辦法向別人揮舞刀槍棍棒,所以他選擇自殺,最嚴重的自我攻擊,同時通過自己的毀滅,毀滅了父母。另外一種則是大部分青少年抑郁自殺的解釋:自戀破損,也就是小暖遇到的問題。
3月3日,河北石家莊一名12歲學生,因上網課不積極,被家長訓斥幾句后,跳樓身亡。3月24日,河北邯鄲,一名9歲學生,因未按時完成作業,曾被老師踢出“釘釘”群,從15樓跳下,不幸身亡。4月13日,江蘇無錫,一名13歲女孩在開學第一天跳樓自殺,不幸身亡。
4月23日,安徽郎溪,一名初一女生在開學第一天從四樓宿舍樓跳下。
5月6日,遼寧葫蘆島市,一名初三女生因為玩游戲充值6萬,被家長發現后墜樓身亡。事發時,家長正在銀行查詢消費記錄,還不知道是孩子玩游戲的充值消費。
……
僅媒體報道出來的自殺案例已顯得十分密集,讓人不禁提出疑問:現在的孩子真的這么脆弱嗎?
俞葉峰認為現在的青少年普遍思想早熟,懂得更多,開始更早地思考自己和世界以及父母的關系,但是這種“早熟”和真正的成熟是有錯位的,至少從大腦前額葉皮層來看發育尚不完善。抑郁期間的種種失意,成為了沖動性自殺的“養料”。
相比生,選擇死亡更是一件需要勇氣的事情。我們總在思考,孩子應該有很多排解的方式,為什么偏偏選擇最極端的那一種?
“在孩子看來,死亡是最直接的解決方式,因為他們從最親近的人那里得不到幫助。”俞葉峰說。
除了教育方式的問題和焦慮轉嫁之外,兒童自殺也折射了國內家庭關于生命教育的匱乏。
華東師范大學的一份調查顯示,63%的家長難以接受向孩子開展和教育死亡相關的活動。這可能導致早熟的孩子缺乏對死亡的認知和敬畏。
“大部分成年人都想過自殺,但并沒有付諸實施,因為他們更理性,也更敬畏死亡,這是時間帶來的認知,但是早熟的孩子缺乏這一課。”俞葉峰說。
(文中張靈、瑤瑤、小暖為化名,涉及詳細案例進行了信息模糊處理)